第11章 修羅場 這兩個狗男人!

如此反複了多番,裴鳶也不好再拒絕司俨的好意,待裴猇逃離見心齋後,只得赧然地垂下了眸子,安安分分地跟在了男人的身後。

司俨為人很講分寸,裴相和班氏仍在相府,在單獨教授裴鳶算學前,他還尋了婢子同班氏通禀了這事。

因而,班氏還派了些相府婢子到見心齋處伺候,那些婢子亦将毛絨絨的獸皮茵席鋪在了知魚亭的地面,還在其內置了炭火燃得很旺的炭盆,生怕自家小姐會在冬日着涼。

裴鳶因着适才的疾奔,垂鬟之上綴着的星點雪梅也變得散亂,甚至有幾朵還落在了她的肩頭處。

二人在環廊下的知魚亭中坐定後,司俨覺出了對面女孩的局促和緊張,便溫聲問道:“你有什麽不懂的,都可以問我。”

裴鳶聽罷,垂着頭首微轉了轉眼眸。

實則她不懂的東西也不算很多,之前司俨講的第一卷 ,她前陣子終于将其弄懂,可他講的第二卷,她卻幾乎都沒怎麽弄懂。

裴鳶如實回了司俨,司俨随即便耐心地将《九章》的第二卷 內容同女孩又講了一遍。

男人的墨發只用青玉冠單束,面容冷隽英俊,可謂勻淨無疵。

他坐的方位,正迎着較為刺目的陽光。

司俨卻并未因此觑目,他墨色的瞳孔在日頭下也被映得稍淺稍淡了幾分。

裴鳶邊聽着他的講授,邊也覺出了旁的婢子也在悄悄地打量着司俨,她們眼中也或多或少流露了些許的驚羨。

這也是她不想讓司俨教她算學的主要緣由,他若單獨對她授業,她的心思肯定不會放在治學上,而是都會放在他的臉上!

裴鳶強迫自己要專心、要專注,不要走神。

不消片刻,司俨已經将第二卷 的內容講罷。

——“我适才所講,《九章》一書中也有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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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鳶回過神來,趕忙點了點頭,作為附和。

司俨随意又擇了一題,該題的題目為:“今有菽七鬥八升,欲為栗,得幾何?(1)

待司俨出完題後,便道:“算一下?”

裴鳶的神情有些懵然無助。

她就是不懂這些米糧之間該怎樣換來換去,這第二卷 ,通篇也都在講何謂是“率”。

可她就是不懂什麽叫做“率”,她覺“率”這個概念實在是太抽象難懂了。

裴鳶沮喪地垂下了小腦袋,讷聲回道:“我算不出來…我不是很聰明,您別生氣……不然還是等我兄長回來,讓他教我罷。”

随即裴鳶又探尋似地觀察着司俨的神色,可他的面龐上,卻絲毫都未有半分的不耐,亦或是失望。

男人的眉眼依舊冷峻,神色平靜如常,語氣溫淡地回道:“你學不會,是我教的不夠好,不是你不夠聰明。”

“我……”

裴鳶完全沒料到司俨會這麽說。

他太溫柔,太有耐心,這樣的他更讓她不知所措了。

裴鳶對司俨其人,仍是不夠了解,她只知旁人都說他自幼便才智過人,是國之大器,亦是天下奇才。

但當她想透過旁人,多了解他一些時,卻覺得她們每每提起撫遠王父子時,都面有忌諱。

而撫遠王在上京的風評亦是極差,裴鳶甚至還聽到過一個駭人的傳聞——

說撫遠王司忱曾因醉殺過妻子,而且還不只殺過一個。

司俨這時複将手中毛筆沾了沾墨,将上京一地的米糧價錢都寫在了絹紙上。

裴鳶垂眸看了看他筆逢遒勁的字跡,只聽司俨又問:“積幂會算嗎?”

裴鳶點了點頭,回道:“會的。”

只要不是太大的數目,她還是會算的。

司俨随即用指點了點《九章》中的一段話,那話即為第二卷 的要術,原文為:‘所有數乘所求率為實,以所有率為法’(2)

“這話還真是晦澀難懂,不知所雲。”

聽着司俨略有些幽幽的語氣,裴鳶複又看向了他,她下意識地嗯了一聲。

卻對他說出這樣的話,感到有些驚異。

司俨又道:“這話都是一些白胡子老頭編纂的,他們就喜歡寫這些晦澀難懂的東西。”

他說這話時,以往稍顯沉郁的眉目之間,也難得有了符合他年歲的意氣。

不像平素那般,總是表現得過于成熟和穩重。

裴鳶覺得他這句話說得很好笑,便用小手掩着雙唇,低笑出聲。

她笑出來後,便不緊張了,也覺得同司俨之間的氣氛沒那般尴尬了。

司俨見女孩的情緒終于放松,便在絹紙上寫了如下的文字——

菽  栗

——  ——

七鬥八升  六十三

随後,他示意裴鳶,将菽同六十三做積,再用積除以七鬥八升。

裴鳶聽話的照做後,将結果算了出來,以極小的聲音又道:“是…九鬥,八升,二十五分升之七。”

司俨聽罷颔首,贊許似地回道:“算對了。”

裴鳶心情一下子便雀躍了起來,她竟然算對了!

司俨邊點着絹紙上的字,又道:“日後便用我适才教你的法子,将左上右下做積幂,再除以左下,不需再用《九章》上的要義來算率。”

裴鳶興奮地點了點頭,她依着司俨的法子,複又算了數十道題,都得出了正确的結果。

看來算學也沒她想象的那麽難!

思及此,裴鳶掀眸,面帶感激地看向了司俨。

裴鳶學會了這一算法後,已然過去了半個時辰。

時值午時,婢子便端來了裴鳶一早央求班氏備下的醬肉和燒餅,好讓二人當午食用。

司俨依舊不吃肉,只吃餅。

裴鳶則小口小口地咬着燒餅夾肉,不時地悄悄去看司俨斯文的吃相。

二人稍作休息後,司俨還主動提起,要提前教她第三卷 的內容,這樣她于次日在石渠閣聽課時,便能輕松不少。

裴鳶心道自己真是幸運且尋到了寶,可待吃完肉餅,亦用玫瑰水漱了漱口後,她竟是覺得異常的困倦。

婢子們将熱茶和剩下的燒餅撤了下去,待司俨再度授業時,裴鳶聽着他溫沉如罄的嗓音,卻覺她那薄薄的眼皮正在上下打着架。

雖然現在是在深冬,可今日的日頭卻很是明媚充足。

在茶足飯飽後,那暖洋洋的陽光打在身上,讓裴鳶覺得屬實困倦。

裴鳶只覺得耳畔司俨的聲音越來越小,她的小腦袋亦是越來越低。

半晌之後,裴鳶嬌小的身子終是趴在了書案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待她清醒過來後,已是未時三刻。

斑斓的錦鯉仍在潭中歡快地游着,潭水之上也落了些積雪。

裴鳶揉了揉眼睛,耳畔也聽見了身側婢子們的低笑聲。

她覺自己肩頭那處稍重,待側目看去時,卻見原來是司俨将自己的墨色貂裘披在了她的身上。

裴鳶的周身都被柑枳香那松沉且略帶着微苦的氣味纏裹,因着她披着貂裘睡去,所以并未着涼。

女孩剛剛睡醒,意識還不甚清醒,只用白皙的小手揉了揉眼睛。

司俨靜默地看着她那嬌氣的模樣,卻未發一言。

裴鳶這個小姑娘被家人保護的太好,心思也過于單純,就如一朵在溫室長大的嬌花,從未捱過風吹雨打。

她父母應是為她籌算好了一切,如她這樣性子溫軟的嬌弱女孩,若落得個遠嫁得下場,對她家人而言,是件挺可怕的事。

若她遠嫁的那個男人還是個心思深沉詭谲,且位高權重的男人,她不免又會被那樣的霸主肆意摧折。

裴鳶活到這麽大,應該都未出過上京城。

所以,依她這樣的性情,她父母應是舍不得讓她遠嫁的。

而今日他同她接觸了這麽久,卻還是未能再度預知未來之事。

或許上次那事,真是巧合。

思及此,司俨見身前的女孩終于清醒,且有些赧然地同他認錯道:“對不起,世子,我錯了…我不小心睡着了。”

司俨淡淡回道:“無妨,小孩子午後總會困倦些。”

裴鳶聽罷,卻怔了一下。

小、孩、子。

這三個字如三顆重石般,一字一句地敲在了她的心頭處。

裴鳶的心中突然有些發澀,她想起幾日前她穿那身曲裾時,還是一副幹癟無波的模樣,毫無屬于女子的窈窕身形。

縱是想起了這事,裴鳶卻還是細聲細氣地違心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都十三歲了,上京有的女孩在這個年歲,都能嫁人了……”

司俨有些失笑,不禁又道:“可你不是沒嫁人嗎。”

裴鳶不知該怎樣回他,只将盈盈的眸子複又垂下。

不過他這樣說,也如常理。

司俨他又不知道,她悄悄藏的那些小心思。

******

次日在石渠閣治學時,裴鳶難能在算學課上感到輕松,她不僅能聽懂司俨講授的一切,還比尋常的生員反應更快。

怨不得旁人都說,司俨依靠其才智,很容易便能在任何領域都達到登封造極的地步。

他從前也未任過類似于夫子的職位,現下也只是替那有腿疾的博士祭酒暫時授業,卻連教會她算學這事都能做到。

上午的算學課業終罷,想着一會便能到椒房殿同裴猇用精致的宮膳,裴鳶的心情有些愉悅。

她本以為這一日便會這麽開開心心地渡過,卻沒成想裴猇卻又開始搞起了惡作劇,大長秋還未至石渠閣迎她二人,裴猇卻趁她不備,扯下了她發間的珠花。

裴鳶畢竟是小孩心性,也極容易被裴猇惹怒,便想都未想地要追上他,想着奪回他手中的珠花。

卻沒成想還未追上幾步,她卻被青石板地上的一顆石子絆到,因着她适才在疾跑,所以遇到這種情況也自是反應不及。

裴鳶的兩條小短腿一彎,随後便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裴鳶低呼一聲,莅了這重重的一摔,她覺自己的腦袋也倏然發暈,眼前也不斷地冒着金星。

跟在她身後不遠的采蓮見狀,忙喚道:“小姐,您沒事罷。”

裴鳶摔得痛極,有些說不出話來,她上下翻看了番自己的手心,見上面只是沾上了些泥土,卻并未擦破皮。

她自己剛要從地面爬起來,卻見有人朝她伸出了手。

那人的冕袖上,織錦繁複且華麗至極。

裴鳶擡眼看去,見向她伸手的人,竟是太子阏臨。

采蓮已然走到了裴鳶的身旁,見太子既是有扶自家小姐起身的念頭,自是不敢再貿然上前。

太子溫聲道:“孤扶你起身。”

裴鳶心中正有些猶豫着,卻覺自己的右手已然被人牽起,且自己的身子亦被那人提拽了起來。

她側目看去,卻見當着太子的面,将她扶起來的人,竟是司俨。

司俨身為諸侯王世子,卻然身份尊貴。

可在身為儲君的太子面前,他依舊需要對其問安施禮。

但司俨卻明顯沒有要這麽做的意圖,只低聲問向裴鳶:“沒事罷?”

裴鳶神情懵然地搖了搖首,待她回過神後,卻見太子适才還算溫和平靜的面容,在一瞬間變得陰沉可怕了許多。

而司俨的面色雖依舊如常,眉目亦無任何陰鸷之色。

可不知為何,裴鳶竟是覺得,他周身的氣場驀地淩厲迫人了許多,全無平日的斯文和溫雅。

二人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倒像是有什麽舊仇似的。

裴猇這時也跑回了衆人所在之地,他自是也覺出了司俨和太子阏臨之間的那種奇怪氣氛。

可他的關注點,卻全部都放在了司俨牽他妹妹的手上。

好啊,他現在終于弄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了。

司俨和阏臨這兩個狗男人,他們都想占他妹妹的便宜!

裴猇立即将右手擺出了手刀狀,随即便猛地向司俨的腕部擊去:“松開我妹妹。”

司俨垂首看向了一臉怒容的裴猇,也漸漸松開了女孩纖軟的小手。

他甫一松開裴鳶,裴猇便拉着她遠離了他數寸距離。

這時,太子身側的宦人沉聲對司俨呵道:“大膽!你一藩王世子,見到太子殿下為何不問安施禮?”

司俨這時方才儀質溫雅地對太子揖了一禮,低聲道:“臣,見過殿下。”

實則司俨的語氣無波無瀾,那雙墨黑的眸瞧上去亦無任何的情愫,可看在太子及其宦人的眼中,卻或多或少帶了幾分釁意。

自古強者必反,而颍國勢大,歷史上也從未有任何一個藩國會如颍國一般,對中央皇朝造成如此之大的威脅。

阖宮諸人皆知,皇帝和太子在未來的某一日,必然要采取削藩之措。

而颍國的撫遠王父子,也早晚要篡逆謀反。

衆人皆都看着司俨和太子,卻無人注意到太子的身後,站着一個醫者裝扮的青年男子。

原來太子阏臨終于在深山中尋到了那位隐居的神醫亓官邈,他适才也正要帶亓官邈去建章宮為皇帝診疾。

亓官邈外表謙遜,有着醫者的內斂。

可他卻一直用眼,在悄悄地觀察着司俨。

亓官邈醫術高超,亦會周易蔔卦之術,他曾蔔出,自己的陽壽只有三十六年。

若想長壽,需得傍上身萦紫瑞之氣,且骨有真龍之格的男子。

換言之,他需要傍上一個未來能做皇帝的人,方能長壽。

而且,傍上那人後,亓官邈能活到一百六十三歲。

且那做皇帝的人,還必須得能統一中原,不能如阏家父子一般,雖看似問鼎中原,面臨的局勢卻是藩鎮割據,處處受到颍國撫遠王的威脅。

亓官邈原本也想着投奔過阏氏父子,可他卻未在他二人的身上,發現任何真龍之格。

他也不知該去哪兒去尋那有真龍之格的男子,本以為自己只能活到三十六歲,可今日他竟是找到了能助他活到一百六十三歲的人!

那人便是颍國世子司俨,他便是将來會問鼎中原的大一統君主。

這個颍國世子外表溫雅清俊,喜怒不浮于色,亦從不外露野心和鋒芒。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實則是個權欲熏心,做事極其狠絕的男人。

亓官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更加确定了司俨便是他一直在尋找的那個有着真龍之格的男人。

只要他在他身旁做事,傍上了他的龍氣,他便可以不用早死,還能活到一百六十三歲!

但是,亓官邈不能将窺得的天機同任何人說。

若他洩露天機,便會折損壽元。

亓官邈內心是波瀾起伏,激蕩萬分,可外表仍裝成平靜的模樣,安安分分地站在了太子的身後。

皇帝還在建章宮等着太子和亓官邈,太子因而并未同司俨過多糾纏,只在臨行前面色不豫地又看了他一眼。

亓官邈臨行前,也悄悄地将眼又瞄向了司俨。

司俨面色無波,但他自是覺出了太子身後的醫者一直在暗暗打量着他。

他覺這醫者的行止屬實怪異,心中也是頓生疑窦。

******

待一日課業終罷,司俨仍需在宮中同鴻儒修書,所以這番,他并未同裴鳶和裴猇一同歸府。

裴鳶在回府的路上,還一直在想着午時發生的事。

待歸相府之後,裴鳶打聽到,裴弼今夜在府上,并未外出。

裴鳶便在用完晚膳後,去了趟裴弼的住處。

她覺得裴弼同司俨交好,那他應該知道,太子和司俨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裴弼難能見妹妹過來一趟,不禁問道:“鳶鳶,你怎麽又來尋我了?”

裴鳶便将上午發生的事同兄長講訴了一番,随後問道:“兄長,太子殿下和世子之前,是不是結過仇啊?”

裴弼聽罷,眸色卻是微變。

太子和司俨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他自是全然知曉的,甚至可以說,他還是親眼見證的人。

可太子于裴鳶而言,也算是值得信任的兄長。

裴鳶的年歲過小,且性情過于天真良善,若他同她說出了二人從前發生的事,她會接受不了。

裴弼因而溫聲回道:“他二人啊,便同你和小虎似的,在年歲尚小時,總會起些沖突的。”

裴鳶聽罷,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

可她卻覺得,兄長似是同她掩飾了些什麽。

從前司俨和太子之間發生的事,裴弼并不想如實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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