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垂憐 她又可以在心裏,光明正大地喜歡……
女孩身着藕荷色的寝衣,懷中還摟着一個樣式憨态可鞠的虎頭枕,她并未绾任何發髻,如墨般濃密的鴉發柔順地垂于腰際,亦被別至了耳後兩側。
司俨能明顯覺出,許是因為緊張,裴鳶明顯在調整着呼吸的頻率。
她微垂着羽睫,不敢看他,也沒回他的話。
雙頰之上,那抹冶麗的霞粉也延着雙頰蔓至了她的耳根,和軟小的耳垂。
女孩的模樣美麗又溫馴,就連頭發絲都仿若沁着嬌氣二字。
司俨将手從她的額前移下後,方才意識到,他待裴鳶的方式,有些過于親密了。
之前那幾次,他主動靠近她,是為了探尋自己是否還能再度觸發那詭異的預知能力。
但後來的那幾次,他的心中卻并未如之前一樣,在接近她時,還帶着明确的動機。
上元燈會時,他為她焐手。
亦或是如适才般,為她試探體溫。
他做這些時,就如穿衣喝水般,自然而然地便做出來了。
旁人都說他外表看似溫和,卻僞裝頗深,實則是個性情冷淡的人。
司俨亦清楚,他并不喜歡同人親近。
而他對裴鳶的這種不同,司俨并未将之深想。
他将自己的異常全都歸結成,是對弱小無害事物的垂憐。
就像行至路上,巧遇了一只模樣乖順的幼貓,硬心腸的人都會不忍傷害它,興許還會撫一撫它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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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畢竟,他對裴鳶來說,是比她年長的異性。所以有些舉動做起來,難免會讓她覺得被唐突和冒犯。
司俨因而低聲問:“适才裴猇說,我昨晚對你做了些…不好的事?”
裴鳶點了點頭,複又飛快地搖首。
司俨親了她這事,打死她,她都不會說出來。且她面薄,也根本就說不出口。
“我都…對你做些什麽了?”
司俨說這話時,恰時背逆着格栅漏窗外的日光,容止若神祇。
光影明暗交織下,男人的喉結、頸部和下颌的線條看上去斂淨分明。這人,就連這些細節之處都生得異常好看。
更遑論還有那深邃的眉眼,和高挺精致的鼻。
他的每一處,都長在了她的心坎上,亦無時不刻都在惹她心動。
司俨的唇角在不笑時,實則是自然微垂的,有此面相的男子通常給人不怒自威之感。
可放在他的臉上,卻陡增了幾分冷郁,顯得整個人沉靜又克制。
裴鳶不自覺地想起了他唇上的觸感。
亦覺,內裏有種強烈的本能在驅使她,讓她也很想像昨夜的他那般,去吻他。
裴鳶能聽見自己怦怦的心跳聲,也知道這種情感,是她體會過的最強烈的情感。
女孩終是強自鎮定地說出了謊言:“您…您昨晚抱了我,還說…還說一直在等我。”
司俨因而輕蹙鋒眉,語氣低沉地回道:“我抱了你?對不起,我實在是醉糊塗了。”
上次他抱她,是為了救她的命。而昨夜他醉得這麽厲害,确實會将裴鳶吓到。
裴鳶藏了小心思,她順勢将內心的疑慮和盤托出:“世子…您是有很喜歡的女孩嗎?您昨夜,好像将我當成了她。”
司俨不禁失笑:“喜歡的女孩?沒有。”
——“真的嗎?”
司俨毫不猶豫地回道:“真的,我沒有必要騙你。”
裴鳶也覺,他确實沒有必要騙她。
司俨沒有喜歡的人,他也自是不喜歡她。
但值得慶幸的是,她又可以在心裏,光明正大地喜歡他了。
裴鳶的初潮走幹淨後,大抵過了七日。
她按照班氏的叮囑,進宮去見了那神醫亓官邈。
亓官邈其人,确實是個醫術頗高的醫者,在這麽短的時日內,便治好了皇帝的頑疾。
皇帝從前都待在建章宮中養病,但據說這段時日,宮人時常能在未央宮中見到皇帝的身影,且他氣色也比以往好了許多。
亓官邈雖治好了皇帝的頑疾,卻對皇帝提起,說自己突患了一種難治的疾病,便想請辭歸隐。
皇帝的病症雖有極大的好轉,但他仍不想就這麽放亓官邈走,便命亓官邈只得在上京郊外隐居,他亦會派匠人為他蓋宅。這般,若皇室有需要,他還能随時進宮。
裴鳶在被亓官邈診脈時,雖覺他一臉病容,卻有些想不太明白。
神醫,難道連自己的病都治不好嗎?
待亓官邈為裴鳶診過脈後,卻也同從前的醫者一樣,說她身體康健,并無任何病症。
裴皇後雖仍放心不下裴鳶的身體,但就連亓官邈都這麽說了,那裴鳶的身體應該是康健的。
可她之前犯那兩次症狀的緣由,還是沒個定論。
亓官邈退離椒房殿後,裴皇後恰有宮務要處理,而裴鳶這日也無需在石渠閣修習課業,裴皇後便攜她一同去了阖宮的各處殿署。
裴鳶總覺得,姑母似是有意在教她學一些東西。
可她卻想不通姑母這麽做的緣由,畢竟她又不是管理阖宮的皇後娘娘,學這些也并無用處。
滄池之旁的垂柳已然抽芽,頗有迎春的盎然生機。
滄池旁亦是窦夫人的住處——清涼殿。
裴皇後和裴鳶在滄池之旁短暫駐足時,卻沒成想,竟還真見到了剛從建章宮歸返回殿的窦夫人。
窦夫人身着信期繡所制的直裾長襦,那長襦的裙擺狀似魚尾,迤逦曳地。
縱是窦夫人的面上有着頗深的法令紋路,卻也能瞧出,她年輕時是個美人。
只是這種美同裴皇後比起來,卻是差距甚遠。
見窦夫人的身後跟着五公主,裴鳶便悄悄地沖她颔首,想要同她打聲招呼。
五公主并沒有理她,她只垂下了頭首,旁人亦看不清她的神色。
窦夫人的面色卻明顯不大好看,她只同裴皇後屈膝施了一禮,便回了自己的清涼殿。
待窦夫人走後,裴皇後的面色雖一切如常,但眸中卻蘊了些許的寒意。
裴鳶卻覺得不解,且感到淡淡低落。
五公主昨日在石渠閣時,還同她好好的,怎麽今日就不理她了?
清涼殿。
窦夫人回宮,便伫在了華貴的藻井之下,面色亦是極陰。
從司俨那個蕩/婦之子入上京後,她在上郡駐軍的兄長便開始被皇帝懷疑有不臣之心,貌似前些日子,禦史還搜出了證據。
窦夫人亦因此被連累,适才,她便被皇帝喚到建章宮聽訓。
如今想來,幾月前的那場火災來得就甚為蹊跷。
而自那個蕩/婦之子來京,再到被封為國子祭酒,一切又都有裴皇後在推波助瀾。
司俨入京,是因裴皇後建議了皇帝
司俨被封為國子祭酒,同鴻儒一起修書,也是裴皇後的建議。
這不禁讓窦夫人有了猜想,這兩個人,會不會在暗中勾結到了一處?
五公主進殿後,見母親面色不豫,便也愣怔在地。
窦夫人注意到了五公主,便看向了她。
适才裴鳶對她的示好,她都看在眼中。
思及,窦夫人不禁冷聲問道:“不是讓你在外,一定要同裴家女處好關系?”
五公主不知所措:“兒臣……”
窦夫人眉眼含戾,神情間亦全無母親對待女兒的慈愛:“就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要你還有何用?”
五公主因而沮喪地垂下了頭。
窦夫人有一兒兩女,她平日便總說,她是最平庸,也是最無用的那個。
窦夫人卻倏地想起了裴皇後對裴鳶寵愛有加的模樣,她心道:裴俪姬,當年你的女兒沒保住,也不全是我造成的,而是你沒那個福分。
女兒死了,她就把侄女當成了自己的女兒,想來,那班氏倒也真不同裴俪姬計較。
窦夫人想起了裴鳶那張溫良無害的小臉,又漠然地看了看自己的女兒。
随即,窦夫人将五公主的下巴輕擡,眉目也柔和了些許。
若裴鳶死了,那裴皇後定當生不如死。
人能承受住第一次打擊,卻不一定能承受住第二次。
思及,窦夫人俯視着五公主,語氣幽幽地道:“不,你還是有些用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