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慌了 司俨的心腸,竟是驀地一軟
春日來臨,上京的天氣漸變得溫暖。
相府屋舍之上的片片黑瓦在被初春的煦日照射後,也仿若曜石般澄亮。
未探出泥地的蓬草在逢春之際,亦在拼盡全力地向陽而生。
再過一段時日,嫩綠的枝桠在被濛濛細雨澆淋後,便能恣意地綻成灼豔的桃夭和梨白。滿眼望去,會是一派芳菲盛景。
國子學放了一旬日的春假,裴鳶卻也沒趁這時當,在相府玩樂休息,反是拼了命地練着舞技。
班氏和裴猇都對她的表現頗感驚訝,畢竟她從前是個有些嬌氣貪懶的女孩。如今突地勤勉起來,自是讓人不甚适應。
皇帝的身體已恢複如常,他許久未在宮中置辦大宴,便欲在谷雨那日大設春日之宴,亦衆邀王侯公爵及當朝重臣參宴。
而裴鳶在那日不僅要參宴,還要在宴上作敦煌舞。
裴皇後在裴鳶的這個年歲時,也曾頗善舞技。
她最喜西涼敦煌之舞,從前還能單腳站于玉盤之上,做出反彈琵琶等極高難度的舞姿。
後來因為年歲漸長,她只能将這愛好摒棄。裴鳶長大後,便開始學舞,延續了她姑母的這一愛好。
敦煌舞的姿态裴鳶只在壁畫的拓本看過,畫中飛天所作的舞姿并不寫實,她們身體扭折的曲線超越了人體的極限,尋常的舞者很難做到。
上京雖不允許私豢胡姬,裴皇後派來教她的舞姬也是個漢家女子,但她設計的敦煌舞姿還算略得其精髓。
裴鳶拼命練舞的緣由,一是敦煌舞的難度甚大。
二則是,她急需做些什麽,來疏解心裏越來越壓抑不住的哀悵。
天祿閣中還有許多被焚的書籍并未被修撰,司俨原本按部就班地同鴻儒一起共事,夕日墜落之際,便會回府休息。
Advertisement
可最近,他時常要在天祿閣待到深夜再歸府,倒像是急于将手中的任務完成。
而颍國那處,也來了消息。
撫遠王司忱派了二十萬大軍駐紮到了颍國之東的金城郡,而金城郡靠近颍國之外的隴西郡和天水郡。
過了天水,便是大梁的帝都上京。
撫遠王的行徑,大有威懾之意。
一切的一切,無不在彰顯着,司俨他即将就要回颍國了。
就像裴猇說的,司俨終歸是要回颍國的。
雖然他來到了她的身邊,但他終歸是要回去的。
裴鳶不敢去想,他若離開了上京,她會是什麽樣的心境。
她清楚其中的利害關系,若司俨繼續留在上京,那便是處處受脅的質子。
所以他必須得走。
她也覺得,只有回到自己的封國,于司俨而言,才是最好的選擇。
裴鳶也曾天真地想對他說,她想讓他娶她,想讓他也将她帶到颍國去。
但裴鳶也僅僅是在心中想了想。
她知道司俨不一定肯娶她,父母也不希望她遠嫁,而她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就舍得抛下現在的一切,同他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
所以每當心緒紛亂如麻的時候,她便選擇練舞來疏解,直到練到累極,她就能昏沉睡去,且不再去想這些事。
在睡覺的時候,裴鳶便能短暫地忘掉司俨這個人,也能忘掉他帶給她的所有甜蜜和苦澀。
司俨恰時路過庭院,見女孩正在闌幹處壓着腿,她側着小臉兒,并将其貼于小腿,一副痛極卻在忍淚的可憐模樣。
印象中的她,一貫是嬌氣怕疼,且不能吃任何苦頭的。
沒成想今日,他卻見到了她堅強的一面。
守在一旁的采蓮見司俨至此,便小聲地提醒了一下裴鳶。
裴鳶聽罷即刻起身,忙斂饬衣發,邁着小步地走到了他的身前,軟聲向他問安:“世子,您回來了。”
司俨颔首後,語氣溫淡地問道:“聽你兄長講,你近日一直勤于習舞?”
裴鳶乖巧地點了點頭,她難能碰見他一次,自是怕他就這樣走了,所以很想再同他說些話。
她趕忙尋找話題,想起颍國之西便是敦煌郡,便問道:“世子,您既是從颍國來,那是不是看過胡姬跳的敦煌舞啊?”
司俨回複裴鳶時,态度從不敷衍,待思忖片刻後,便道:“我不喜歡舞樂,且一般都待在國都姑臧,很少去敦煌。”
裴鳶聽罷,心情漸變得低落。
原來他不喜歡看舞樂啊……
實則她如此勤于練舞的緣由,也是想讓他看一看,她不僅是個嬌氣的孩子。
她亦能如大人一樣,曳舞生姿,在心愛之人的面前,翩翩起舞。
——“那…谷雨那日,您能來未央宮看我跳舞嗎?”
谷雨,在十餘日之後。
他回颍國的事耽誤不得,但見裴鳶的眼神清澈且稍帶着期許,是那般的純良又無害。
司俨只覺,自己的心腸,竟是驀地一軟。
他因而回道:“我盡量于那日去看你習舞。”
裴鳶唇角剛要往上翹,司俨接下來的話,卻讓她的笑意登時僵在了唇畔。
——“看完你的舞,我便該回颍國了。”
司俨凝睇着小姑娘異常沮喪的臉,倏地想起了一事,複對裴鳶叮囑道:“裴小姐,你同五公主相處時,一定要小心。”
三日後。
夕日将墜,暮色四合。
相府諸景可謂靜谧唯美,裴猇卻在這時,莫名感到了陣陣心悸。
裴鳶一如既往,每隔個幾日便會進宮陪裴皇後住上一夜。
按說她現下應該宿在了椒房殿中,可裴猇卻覺,裴鳶她好像出了什麽事。
他在這方面的直覺一貫準,且他心髒已然狂跳多時,宮裏也沒派人來相府通禀裴鳶的狀況。
裴猇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擱,便同班氏說了這事。班氏知道他兄妹二人自小就有着某種奇特的心靈感應,也知裴猇不會在這種事上頑劣,便求裴相給了他一塊宮牌。
裴猇拿到宮牌後,便馬不停蹄地往未央宮奔去,他急于得知裴鳶現在的狀況。
可他到了椒房殿後,卻被大長秋告知,裴皇後适才被皇帝喚到了建章宮。
而裴鳶剛剛還在裏面安坐,五公主恰時來尋她,她便同五公主到滄池旁的禦花園游玩去了。
那大長秋還說,原本裴鳶不欲同五公主出去,可那五公主卻在她的面前,哭得極為傷心。
裴鳶心一軟,還是跟着她去滄池旁散心了。
裴猇聽罷大長秋所講之言,面色愈發陰沉,他不欲耽擱片刻,複又往滄池的方向奔去。
去往滄池的路上,需要經行天祿閣,司俨這時正同一衆白胡子的鴻儒從內走出。
待司俨見到咬牙急跑的裴猇時,不禁一怔。
司俨因而喚住了裴猇,他不解地問道:“你怎麽進宮了?”
他觀裴猇的模樣,心中突然冉起了不好的念頭,亦隐隐猜出,裴鳶應是出了事。
卻聽裴猇果然如是回道:“我…我妹妹好像出了事。”
話落,那些白胡子的鴻儒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司俨。
他們大抵猜出了裴猇的身份,實則十餘年前,他們便同司俨共事過,那時的司俨比現在的裴猇年紀還要小。可那時他的種種行止便是異常沉穩,向來喜怒不浮于色。
可自聽到那女孩可能出了事後,再觀司俨面上些微的表情變化,便能覺出。
司俨他,明顯是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