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獒犬 還得他去哄
【一更】
姑臧東城, 延英樓。
雖說姑臧遍地都是酒肆,但是頗具規模的酒樓卻是甚少,這延英樓處的地界原本也是一座規模甚小的酒肆, 自半月前這酒肆易主之後, 便被無數工匠改建成了一座翼角翻飛的雙層酒樓。
姑臧的夏季比之于中原的其他地界雖要短暫些,卻也是烈日高灼, 酷熱難耐。
因而,這延英樓的店家便于白日, 在樓外置了個冰水攤子, 以供周遭經行的百姓消暑解渴。
冰塊在夏日本就甚為難得, 且這道冰水中還包含甘草、銀丹草、陳皮、蓮子和金銀花等各種清熱解暑的數味草藥。
姑臧的百姓很喜食這道冰水, 每日不到未時,這延英樓備下的數缸草藥冰水便都能售罄。
且這延英樓的地窖中還藏着大量的美酒, 其內酒的種類之多,足以令同業其餘酒樓的店家自慚形穢,甚至是嫉妒眼紅。
除了姑臧常見的那幾種玄米酒, 延英樓還藏有從上京而來的,那些珍稀的玉冰燒和瓊花露。
姑臧并不靠海, 但這延英樓的店家卻能弄來大量的鮮魚和海蟹, 也因此, 延英樓也是姑臧城內, 鮮少能吃到生魚片和漕醉蝦蟹的酒樓。
延英樓自開業至今, 每日都是賓客喧嚣, 座無虛席。
現下正值巳時三刻, 而姑臧的酒樓一般都于午時開門,樓內正堂的小厮也正勤勉地灑掃着磚地,靜享着這酒樓于一日中, 難能清閑的時當。
裴鳶梳着分肖垂鬟的發樣,身着淡粉色的鳳仙襦裙,外身亦罩了件顏色鮮嫩的艾綠外襖,正專心致志地在堂內主案打理着賬目。
女孩的氣質溫馴嬌軟,眉眼如畫,可謂有着一張令人過目不忘的絕色面龐。
可神情間卻又顯了幾分幼态,倒像是誰家未出閣的小姑娘。
這時,酒樓之外有兩個打扮蠻悍的莽夫擡眸看了看這延英樓的匾額,随後,便大步流星地闖入了正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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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仍在專心地看着賬簿,她雖知有人進了這酒樓之內,卻并未擡眸,只細聲告知那二人道:“兩位客官,延英樓是在午時開張,您二人有些來早了,若要吃酒菜,怕是得等上小半個時辰。”
那面上有疤痕的男子聽罷,便嗓音悻悻地回道:“呦,你們這酒樓在姑臧也沒開多久,這就店大欺主上了?小丫頭片子,把你們掌櫃給老子叫出來,讓他趕緊把你們酒樓最好的酒菜給老子端到案上來!”
裴鳶嬌美的小臉兒上,面色依舊平靜如常,并未顯露任何驚懼之态。
她覺這兩個男子的行止頗為古怪。
這延英樓開業至今,還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
周遭的酒樓或是酒肆雖然眼紅這處的生意,但是既知延英樓能弄到那麽多的珍稀食材和酒水,那這處的店家必定同官府的人有着什麽關系。
且這店家身後的靠山來歷不小,也因而,無人敢在延英樓撒野作亂。
裴鳶這時終于放下了手中的賬簿,複又對那兩個面色不善,且周身都散着粗鄙之氣的男子回道:“我便是這延英樓的掌櫃,庖廚那處還未燒柴開火,您二人若着急,可以先尋個酒案坐上一會兒,等庖廚開火了,我定會讓小厮給您二人盡快上菜的。”
蓄着絡腮胡的男子聽着女孩嬌滴滴的嗓音,卻是當着裴鳶的面啐了一口,複又态度蠻橫道:“你這小丫頭片子竟是這酒樓的掌櫃?還真是稀奇…老子不管,若那柱香在燃盡之前,你還沒給我們上菜,老子就把你的酒樓給砸了!”
話落,絡腮胡和刀疤臉對視了一下。
他二人都覺得眼前的這個嬌氣的小姑娘會被吓哭,便想着走上前去,再調戲裴鳶一通。
今日不管她能不能按時上酒菜,這延英樓他二人是砸定了。
這也是他們來此的目的。
——“誰要砸我的酒樓?”
一道冷厲的男音從女孩的身後傳了出來。
刀疤臉和絡腮胡因而循聲看去。
卻見迎面走來的男子一身素白深衣,身型颀長高大,氣質淡漠冷郁,倒像是出身鐘鼎世家的矜貴公子,而不像是個開酒樓的商人。
不過姑臧當地的許多豪強世家,也都會在這東西南北四城經營一些置業。
但是無論這個男子的背景有多強大,也不及他二人的靠山厲害。
絡腮胡和刀疤臉的心中充滿了底氣。
讓他二人砸酒樓的人說會替他們兜住一切,他二人縱是在此鬧事,也不會受任何牢獄之災,且那人還會助他們出城,他們不僅會拿到不菲的錢財,還會有人在張掖郡為他們安頓住所。
思及此,那兩個男子的表情是愈發嚣張。
刀疤臉這時問向眼前的俊美男子,道:“你是誰?這小妮子的爹?”
裴鳶聽罷,驀地瞪大了雙眼。
他怎麽能将司俨認成是她的爹爹呢?
司俨聽罷,亦面色不虞的沉了沉眸。
那刀疤臉問完這話後,又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可裴鳶的相貌屬實生得幼态偏小,而司俨的面孔雖然年輕英俊,氣質卻又稍顯深沉成熟。
若面前的這位男子在十幾歲時便同人有了孩子,他又是個保養得宜且顯年輕的人,那他也不是沒可能會有這麽大的一個閨女。
裴鳶因而揚聲反駁道:“他不是我爹!”
刀疤臉怒聲回道:“我管他是誰?反正那柱香已經快燃盡了,你們還是沒給老子上酒菜,老子這就把你們的酒樓給砸了。”
說罷,那刀疤臉便對着酒樓外吹了個口哨。
哨音甫落,便有十餘名模樣兇悍的成年男子魚貫而入,這些人的行止倒像是故意來找茬惹事的。
那些惡匪剛要持刀靠近裴鳶和司俨,便見這酒樓的二樓上,竟是倏地降落了十餘名身手不凡的青年男子。
他們亦身佩長刀,反應迅速地擋護在了裴鳶和司俨的身前。
延英樓的大堂內,于頃刻間便變得刀光劍影,血流成河。
司俨将嬌小的女孩摟護在了懷中,他知她膽子小,他不想讓她瞧見半分的血腥。
他已猜出了于暗做這種蠢事的人是誰。
她的行徑固然愚蠢,卻也對延英殿的生意造成了惡劣的影響。
畢竟衆人扭打的動靜不小,周遭路過的百姓也會嗅到這大堂內的血腥味。
這延英樓,本是他小王後練習打理賬目的清靜之地。
如今,卻被這幫蠢貨弄上了血污。
若裴鳶因此被吓到了,還得他去哄。
不經時的功夫,侍從已将為首的絡腮胡和刀疤臉制伏,而他二人的那些跟班俱都慘死刀下。
那兩個人跪在地上掙紮時,還在想,這延英殿的店家到底是什麽來頭?
且這酒樓裏怎麽潛伏了這麽多的高手?!
司俨眸色漠然,仍用臂膀摟護着懷中身量嬌小的女孩。
待看他向那二人時,神情也稍帶着睥睨,倒像是在看兩只渺小的螞蟻。
——“将他二人羁押到官府,問斬處死。”
“諾。”
刀疤臉弄不清司俨到底是什麽來頭,卻還是做着最後的掙紮,他迫問道:“你…你知道我們的靠山是誰嗎?”
司俨聽罷,唇畔微牽,眉目稍顯輕蔑,他冷聲問道:“姓馬的那個女人是嗎?”
刀疤臉和絡腮胡聽罷,皆是一愣。
這男子既是知道馬夫人的身份,而且他的神情竟還如此的淡漠和不屑,那他的身份應該是……
待兩個男人面露驚惶地猜出了司俨的身份時,卻是為時已晚。
“壓下去。”
“諾。”
司俨适才既是稱馬夫人為姓馬的女人,便存了要褫奪她夫人位份的念頭。
他欲将馬夫人貶為位份最低的家人子,再命人将她押到昭慶門旁的鬼宅中,任由這個惡毒的女人自生自滅。
至于在張掖郡為非作歹十餘年的馬家,也是時候該被好好整頓整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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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宮,內侍局。
夏日花樹葳蕤,垂柳依依。
裴鳶于近日,也開始以王後的身份,在內侍局中掌管着阖宮諸務。
令韋儇沒想到的是,那幾個內侍丞和內侍監對裴鳶的态度竟是異常尊敬,她們絲毫并未因她的那些挑撥言語,而對裴鳶有任何不滿。
且裴鳶一入內侍局後,其女使绛雲也對她們做了許多的拉攏之舉。
裴鳶處置宮務時,也再無從前的窘迫之态,反是異常的得心應手。
韋儇也只得一言不發地站在裴鳶的身旁,且并未再尋到任何從中作梗的機會。
前幾日馬夫人被貶為了家人子,還被司俨關押到了那座鬼宅中,韋儇知道馬夫人頭腦蠢笨,她竟是派人去司俨為裴鳶特意建造的酒樓中鬧事。
韋儇也知,馬夫人早晚都要落得這個悲慘的下場。
司俨智力超群,做任何事于他而言,都是毫無難度,且輕而易舉。
他每日親自帶着裴鳶做這些事,倒是更像在陪着小姑娘玩過家家似的。
裴鳶既是活在司俨的庇護中,那任誰都動不了她。
實則韋儇也搞不清楚,馬夫人既已被處死,那司俨為何還要讓她任這尚方令一職?
那幾個侍丞和侍監的能力雖然不及她,但是若要任這尚方令一職,資歷也夠了。
那裴家女剛嫁到颍國時,韋儇曾觀察過司俨看她的神情,她那時便覺。
司俨待她時,目的性尤甚,大有種只寵不愛,只想用手段征服的感覺。
可如今看來,他待她,卻不像是她以為的只寵不愛。
裴鳶她什麽都沒做,輕而易舉地就得到了這位冷性君王的嬌養和寵愛。
而她為司俨做了那麽多的事,她也卑微地喜歡了他那麽多年。
可司俨又将她當成了什麽?
他看她時,就像是在看蜉蝣或是熒蟲。
韋儇的心思漸漸變得複雜又扭曲。
她思忖了一路,卻是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是走到了豢着兩只兇惡獒犬的仁虞坊外。
恰時,為司俨馴養這兩只獒犬的羌人正在給它們喂食。
韋儇也在籠外得見,那兩只獒犬撲向活雞時的兇惡之态。
不消片刻的功夫,适才還在活蹦亂跳的雞便被那兩只惡犬咬斷了翅膀,空氣裏也頓時溢滿了濃重的血腥味兒。
光是它們那比獅吼還要震耳的吠聲,就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那豢養獒犬的羌人得見韋儇後,還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漢文,讓她趕緊離開這處。
韋儇自是對那些獒犬心生恐懼,卻并未往後退着步子。
說來,自裴鳶嫁到颍國後,這兩只獒犬就再沒出現在這偌大的颍宮之中。
司俨應是怕這兩只惡犬會吓到她。
韋儇遙遙地望着那兩只獒犬,倏地想起姑臧的匈奴城中,也有許多會馴獸的羌人。
她眸色一寒,心中也漸漸生出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