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努力解蠱 “日後我若吻你,不許再躲
此時此刻, 司俨的面龐離她極近。
從裴鳶的這個角度看,只覺他的五官看上去是愈發精致。
男人的懸鼻高挺英隽,眸黑而沉靜, 卻又似深潭般望不見底, 且其內亦在暗湧着不明的可怕情愫。
司俨今日并未從西苑滿載而歸,裴鳶曾聽司冉提起過, 她說司俨每每去西苑射鹿時,就算天色已晚, 也會讓侍從提燈為他照引前路, 直到盡興才會折返歸宮。
且狩獵是司俨為數不多的愛好, 他很喜歡這種血腥的殺戮游戲。
司俨的一只臂膀仍禁锢着她, 裴鳶在下意識地垂眸躲閃着他灼人的目光時,也看見了他那華貴的寬袖上, 竟有一小處的顏色比其餘的地方黯了許多。
那處,應該是沾了些鹿的血。
裴鳶适才因着心中的驚懼,暈在了男人的懷裏, 可那只倒在地上的可憐麋鹿應是還未死透,興許那時司俨勒馬向前, 又命侍從将那鹿補了幾刀, 鮮血也因而濺到了他的身上。
她也隐隐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裴鳶想起, 從前在相府中, 裴猇總是一副戾氣橫生的模樣, 動不動就沖她怒吼, 亦或是拿言語來威脅她。
裴鳶一向不畏懼裴猇, 且他越兇,她便越同看戲似的,覺得他有些可笑。
裴猇若同司俨一比, 便可謂是色厲內荏。
司俨的面上并無任何怒态,他适才同她說話的語氣也并沒有很沉冷,可他周身散着的那些陰恻氣場,足以讓她怵惕不安,她心裏的恐懼也是愈發深重。
二人既是在這空間狹小又逼仄的馬車中,司俨的一舉一動又都帶着濃濃的掌控意味,直迫得她的那顆小心髒不斷地狂跳。
裴鳶甚至覺得,她都快喘不過氣了。
司俨見女孩仍側着小臉兒,卻并未開口,複又低聲問道:“怎麽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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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鳶是真的不知,她到底該同他說些什麽。
待她再度看向了男人時,卻見他已然傾身吻住了她。
裴鳶并未拒絕和躲閃,卻也讓司俨明顯覺出,她沒有平日配合。
——“伸出來。”
女孩的小臉兒不禁一怔。
随即便會出了男人的意圖。
裴鳶猶豫了一下,還是耐着心中的羞赧,依着男人的命令照做。
司俨這時掀眸看了裴鳶一眼,見她已是淚眼汪汪,卻還是傾身銜住了那寸溫甜,複又漸漸地阖上了雙眸。
男人的吻無比的強勢又霸道,裴鳶被司俨親得很無措,終是萬分可憐地泣了出來。
可她哭得時候,卻是毫無聲息地哭。
馬車之外,已然響起了滂沱的落雨之音。
膘肥體壯的大宛馬亦被大雨驚擾,伴着車輪碾過石地的辘辘之音,不斷地仰頸嘶鳴着。
大地在被雨水潤澤之後,那混着泥土氣息的濕氣也漾入了車廂之內。
西苑位于姑臧的東城,而颍宮則在南城。
這一路雖然稍有颠簸,但是司俨卻一直呈着那個姿勢,毫無傾頹之态。
也不知過了多久,裴鳶只覺頭腦都有些發暈發昏時,司俨終于松開了她,他重新坐回了原處,亦将她抱在了身上。
美人兒的鴉發已變得微微散亂,且那水盈盈的眸子瞧上去,比被他獵殺的鹿還要可憐。
金豆豆也如汩泉般,一顆又一顆地往下掉。
裴鳶正不時地掀眸看着他,眼神無比嬌氣,她顯而易見地難以接受适才發生的一切,卻連半句軟軟的指責都沒有。
司俨見此,墨眸中的殺伐和陰郁寡淡了些許。
他轉而伸手,為喁喁嬌泣的女孩輕拭着面上涕淚。
裴鳶現在這副嬌滴滴,又可憐萬分的模樣,自是讓他的心中生出了憐意。
但那些憐意,卻不敵他因獵殺而産生的那些邪祟心思。
此時此刻,他更想在此處将其殘忍地撻伐。
但是司俨卻用理智制止了自己的想法,裴鳶畢竟是王後,若他真這麽做了,外面的車夫難免會聽到些動靜,他不想讓別人對裴鳶産生不好的看法。
思及此,男人複又用修長的大掌蒙住了女孩的雙眸。
若她再這麽看他,他真的要忍不住了。
裴鳶嬌美的小臉兒看着只有巴掌般大,明明他只是想将她的眼睛蒙上,卻又幾乎将她的整張臉都覆住了。
司俨這時低聲命道:“日後我若吻你,不許再躲。”
他覺,他的掌心也被女孩的眼淚浸濕大片。
“聽到了就回話。”
“……嗯。”
******
不過小半個時辰的功夫,一行人的車馬便到抵了颍宮之東的含曜門。
裴鳶一路上一直安分乖巧地待在男人的懷中,司俨也曾命她在他的懷裏憩上一會兒,她雖然依着他的言語阖上了雙目,卻并未真正睡下。
且她也是真的不敢睜眼觀察他的神色,縱是她閉着眼,也能覺出司俨身上的冷厲殺伐未減,氣場還是有些淩厲迫人。
她怕他會像看鹿一樣,去看她。
這時雨勢仍未有減弱的态勢,有數名宦人已經持着巨型鲲持扇傘侯在了宮門的兩側。
裴鳶因着适才的驚駭,渾身都變得虛/軟無力,且連馬車都下不了,最後還是司俨将她抱了下去。
司俨行在雨中,他身着的弁服顏色黯淡如墨,身量高大挺拔,而他懷中嬌小的女孩則身着鮮妍的紅衣。兩人的相貌又都是異常出衆,宮人難免會在暗中多打量了幾眼。
阖宮諸人皆知,這位嬌滴滴的小王後是被他們的君王從上京搶回來的。
再得見今日之景,大有種戲本子中那些枭主和紅顏的故事,照進現實的感覺。
不經時,裴鳶便被司俨抱回了青光殿。
這番司俨和裴鳶再度歸宮後,兩人間的氣場有了微妙的變化,滿殿的女使和侍童都覺察出了他二人的不對勁。
雨水稀釋了司俨衣擺上的鹿血,這殿內華貴藻井下的博山熏爐中依舊焚着柑枳香,而這柑枳香的原料不僅有青枳和溫桲,還混有大量的龍腦和沉香。
這其中再混入了雨水的氣息和那些血腥味兒,頓讓置身其中的人倍感壓抑。
司俨眸色不明,語氣淡漠地命道:“備水,孤要同王後沐浴。”
一衆女使應諾。
實則二人在此之前也經常共浴,绛雲對此習以為常,且在這之後,她們會前往寝殿為裴鳶篦發。
也因而,绛雲便攜着采蓮和采萍侯在了寝殿之外。
三人靜等了半晌,待司俨将裴鳶抱出來後,無人能瞧見她的模樣,只能看見女孩在被熱水熨.燙後,探出的那兩只微粉的小腳。
——“都出去。”
幾個女使依着司俨的命令,躬身往後退着步子。
隐約可見司俨随意持了個錦繡軟枕,将其墊在了美人兒的膝下,随即地面便驟響了金葉耳铛墜地的泠泠清音。
那華貴的绡紗帷幔在被扯拽後,也重重墜落。
任誰都再看不清,那華帳中的影影綽綽。
******
裴鳶和司俨歸宮時,正值黃昏傍晚之際。
而現下,卻到了阒然無聲的夤夜。
待一切終畢後,她一直枕在男人結實的臂膀上,卻并沒有入睡。
司俨卻睡得很沉靜,他濃長的鴉睫垂于眼睑,給人一種勻淨無疵的清俊之感。
而男人即使處于熟睡中,空着的另一條臂膀卻仍在稍顯霸道地禁锢着她。
女孩努力地擡了擡他的手臂,半晌之後,方才艱難地從他的懷中鑽了出來。
裴鳶強耐着小身子上的各種不适,蹑手蹑腳地下了華榻,她不想擾醒司俨,也不知該如何面對處于清醒狀态下的他。
美人兒踩着木屐,輕薄又柔.軟的荷色亵衣迤逦曳地,待站守在外的女使三人聽見了那些窸窣的聲響後,便見裴鳶已從內殿走了出來。
女使三人都知裴鳶不久前才剛被殿內的君王幸完,美人兒的面上也因而猶存着淡淡的緋暈,眉目間的嬌妩亦是更甚。
绛雲這時恭敬問道:“殿下要用些菜食嗎?奴婢這就派人去為您提膳。”
裴鳶搖首,嗓音溫柔地回道:“我先不用了,我想一個人靜靜。”
說罷,她正要往書房處走,可步态卻因着身上的不适很是虛浮。
采蓮和采萍見狀,忙走上前去攙了她一把。
待将裴鳶扶到了書房處後,她便讓女使三人駐足,自己則只身進了裏面,随即便用小手支開了書房內的落地懸窗。
浮雲叆叇,月華如水。
窗外的不遠處種着一小片紫竹,待初夏的夜風輕拂竹葉之後,亦不時地發出飒飒的瑟鳴之音。
美人兒漸漸阖上了雙眸,靜靜地感受着那些柔和的夜風拂過她面頰和手背時的觸感。
司俨予她的那抹銳利的痛,也并未從身上消弭。
裴鳶複又睜開了雙眸。
抛開今日她與司俨并未發生争吵的沖突不說,她近日因為努力,而收獲和擁有的一切,若要放在以前,她是連想都不敢想的。
無論是去謙光殿聽政,還是去同一個能力極強的女官競争。
且為了使宮人信服,她還要主動同人争奪權利。
若不是有司俨在她身側陪着她,耐心地去教她,她肯定不會有膽量去做,也會束手束腳,怯懦至極。
雖說裴鳶是被家人嬌養寵慣大的孩子,可她卻也對自己識得很清。
她沒尋常貴女有心機手段,若她真嫁給了太子,也定是鬥不過東宮的那兩個良娣的。
更遑論,她還很是排斥太子阏臨的靠近。
實則裴鳶知曉,無論是母親班氏,還是姑母裴皇後,她們的手上也都是沾過人血的。
她的身份既是擺在那兒,就算夫君不是太子或司俨,她要跟的男人也定會與殺伐二字離不開。
她今日無法做到殺鹿,也無法邁出這一步,卻也知道自己早晚都要成為那樣的女人。
否則,她只能靜等着被人害死,也無法幫扶到自己的夫君。
女孩正這般想着,卻覺身後驀地一重,随即便發現,司俨不知何時走進了書房中,亦将高大的身軀覆了上來。
她的小身子也因而,變得溫暖了許多。
裴鳶在男人的懷裏發出了極小極軟的嗚嗯之音,因着适才的那些影影綽綽,她只覺司俨就像是在她的身上做了标記一般。
他一靠近她,她就平白無故地軟了身子。
——“你這樣會着涼的。”
司俨的嗓音依舊低沉,卻透着極其罕見的慵懶和餍足。
他将懷中小人兒的身子板正後,複對她低聲叮囑道:“今日我忘了…我已經讓女使熬了湯藥,辛苦你再飲一次。”
小姑娘聽到這話,小臉兒霎時便紅了。
司俨見此淡哂,複将懷中嬌軟的美人兒擁緊了幾分,他親了親她的額側,複又低聲問道:“還疼嗎?”
裴鳶聽罷,更覺羞赧萬分,便用小手輕輕地推了推他。
可這些氣力對于司俨而言,便同撓癢癢似的。
司俨并未松開裴鳶,複淡聲道:“我抱着你回去罷。”
裴鳶卻輕聲喚住了他:“夫君~”
“嗯?”
女孩赧然地垂下了眸子,小聲回道:“我今日……”
“……今日是我做的不好,我有些太過心急了。”
司俨的嗓音溫沉如故,又恢複了女孩最喜歡的溫柔模樣。
裴鳶卻在男人的凝視中,頗為鄭重地讷聲道:“但是夫君…我日後會更努力的,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實則,驅動她無畏地做這一切的根源,便是司俨這個人。
他便是她的動力,因為有他的陪伴,她才能變得勇敢,也不會再對未知的一切充滿恐懼。
若她是仍掩于泥地下的蓬草,那麽司俨于她而言,便是她的煦日陽光。
她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在拼盡全力地向陽生長。
司俨仍凝睇着小姑娘怯生生,卻又稍顯堅定的小臉兒,卻一直保持緘默,并未回複她的言語。
只将大手置在了她纖瘦的右肩上,随即,便将其緩緩地往下移了數寸。
美人兒的肌膚細膩如雪,後肩的那處,仍在怒綻着一朵灼紅鮮豔的扶桑花。
他微微俯身,在女孩驚詫的目光下,輕輕地吻了下她的胎記。
蠱印既是未消,那便說明,他仍未對裴鳶情根深種。
情根深種并非是普通的喜歡或愛意,它同尋常的男.女情.愛不同,而是一種很深很重的感情。
司俨也不知,情和愛到底是謂何物。
他自小活到現在,做任何事都是輕而易舉,旁人覺得困難至極的事,他卻覺得過于簡單。
于司俨而言,這世間的一切,都無難事。
且自母親翁氏去世後,他的身側也再無值得在意的重要之人。
但無論如何,裴鳶已經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也是他最在意的人。
司俨不再忍心讓裴鳶孤單地活在世上,也怕她會變成一個可憐的小寡婦。
雖然他為防不測,依舊會将裴鳶培養起來,讓她有着獨自面對一切的能力。
但他也會在僅剩的兩年中,努力地去解蠱。
他想陪着裴鳶這個小姑娘,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