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情債 “你同你那胞兄裴猇,感情很好罷……
這夜的鞏筆驿中, 随處都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兒,和嗆鼻的硝煙味兒。
半個時辰前,鞏筆驿才剛剛莅了遭惡戰。
近百名在陽關縣居住的匈奴人竟是在子時後, 連夜對這敦煌最大的館驿發起了侵襲, 他們不僅屠殺了數名無辜的羁旅人士,還持了易燃的火石焚燒了不少的屋間。
他們的目的并不僅是打劫放火那麽簡單, 而是得知了護羌都尉郁鄢竟是從武威郡來此暫住,可當他們即要尋到郁鄢所住的客房時, 卻發現他們竟是中了埋伏。
雖說這些匈奴人的體格都很蠻武有力, 但是中原的侍從卻也都是訓練有素, 且武藝高超之人, 幾個回合下來,這些匈奴人還是落于下風。
這場惡戰及至醜時三刻, 方才停歇。
陽關縣的官兵也于夜半及時趕到,可他們卻顧不及先去擡那些匈奴人的屍體,而是加入了滅火的隊伍中, 僅一個時辰不到的功夫,這鞏筆驿的客房和庑廊便被焚毀了大片。
——“快!動作都快點!你在那兒愣着做甚?還不快去提水滅火?!”
司俨聽着外面吵嚷喧嚣的動靜, 面色愈發沉冷, 他的視線正一刻不離地盯着榻上的嬌小美人兒。
他本是個耐得住煩躁的沉靜之人, 可今日他卻幾度想要動火發怒, 他生怕外面的聲音會将裴鳶擾醒。
今夜她突患怪疾後, 便在他的懷中暈了過去, 現在的她急需好好休息。
裴鳶這時颦了颦眉目, 亦扭動了幾下小身子,明顯有被要擾醒的态勢。
司俨見此,眼角漸漸染上了陰郁, 卻聽裴鳶這時竟是咳嗽了幾聲,随即便可憐兮兮地喚他:“夫君…夫君…我想喝水。”
裴鳶甫一清醒,便覺縱是閉着目,眼前也如同在搖曳着熠熠的火光,小鼻子裏也溢滿了嗆鼻的硝煙味兒。
當她艱難地坐起了身後,司俨已經将茶盞遞到了她的身前。
小姑娘咕嚕咕嚕地喝了一肚子的清水後,方才有活過來了的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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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俨看小人兒喝得急,生怕她被嗆到,便将大手置在了她纖瘦的背脊上,為她順着氣息。
裴鳶緩過來後,又見窗外果然有火光閃爍,她不禁一慌,忙細聲問道:“夫君…外面是怎麽了?”
司俨如實回道:“在救火,不過不會燒到我們這間房。”
裴鳶這才微微放寬了心緒,複覺這場大火屬實來的蹊跷,便又問司俨:“夫君,那場火是有人故意放的,還是意外啊?”
司俨默了默,還是将匈奴入侵的事同裴鳶如實地說了出來。
小姑娘聽罷,一臉驚詫地贊嘆道:“哇~夫君,你真的好厲害啊,你是怎麽知道有人會提前入侵這家館驿的?你是不是有料事如神的能力啊?”
司俨聽着裴鳶單純的話語,卻覺心頭就如被刺了一下似的。
今日的預知,再加之上次從上京逃亡的預知,都沒有任何他會死亡的畫面,可見就算只是些兇兆,裴鳶也會以付出自身慘痛的代價來幫他驅避。
可他,真的不需要,也不想再讓她如此痛苦了。
這樣的預知之能,他寧可不要。
司俨因而岔開了話題,嗓音溫淡地複問:“你的身子好些了嗎?”
裴鳶乖巧地點了點小腦袋,她白皙的額頭上仍在冒着冷汗,且一想起之前的那幾次可怖經歷,就仍覺心有餘悸。
“夫君…我是不是被什麽作惡的小鬼給纏上了?都出現過好幾次了......就連國師都診不出我這種病症到底是因為什麽?”
司俨撫着小姑娘柔軟的發頂,淡聲回道:“別怕,明日萬佛窟旁,會有一場盛大的集會,一個西夜國的巫祝會來此處,她說不定…就能将你身上的怪疾治好。”
裴鳶聽罷,驀地明白了司俨帶她來此的緣由,她的心中莫名有些動容,便倏地鑽進了男人的懷中,兩條纖細的小胳膊亦環住了他的蜂腰,萬分感動地軟聲道:“夫君…你真好。”
司俨的眸色稍顯複雜,只将懷中的小人兒擁緊了幾分,複又吻了吻她溫膩的額側。
實則他娶她,完全是自私之舉。
他從一開始,就不夠坦誠,對待裴鳶時,也總是用盡了心機和手段,只想征服她,亦想讓她對他折服。
但是無論之前如何,至今開始,他都要加倍地對裴鳶好,他一定要護好她,再不讓她受任何的苦痛。
******
天剛蒙蒙亮時,裴鳶便随司俨前往了萬佛窟處。
至此地後,朝會早已結束,若她二人再晚來一步,那西夜國的巫祝便該騎着駱駝回到自己的國家了。
卻見那女巫祝是位年近耄耋的老者,她身着紫黑色的團衫,手持鸩杖,身後竟還跟了一只拂菻狗。
說來拂菻本就是西域的一個小國,而當年裴弼送給裴鳶和裴猇的那兩只小犬,其實就是從拂菻國來的。
那只拂菻狗見到裴鳶後,也很親切地搖着尾巴,噠噠地跑到了她的身前。
小姑娘因而被可愛的小犬纏住,同它踩着細沙,在廣漠上玩耍了起來。
有侍從在一側看着裴鳶,司俨便走向了那名年邁的巫祝。
女巫祝得見司俨後,只覺他模樣英俊,氣質亦很矜貴,一看便是個命途不凡之人。
但是既是遠從中原而來,還來特意尋她,那便是中了情蠱啊。
待司俨走到巫祝的身前後,剛想同她說起西夜國的語言,實則這西域諸國的異族語言他都能略通一些。
巫祝卻先他開口,她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漢語,問向他道:“那個小姑娘,就是你的蠱人罷?”
司俨看向了遠處,正在同拂菻狗歡快玩耍的裴鳶,回道:“是的,我認識的一個稍通巫蠱厭勝之術的人說,我因體內的情蠱,只剩下了兩年的命數。但我的身份很特殊...我若死了,沒有人能夠護住她,所以我這才來尋您,來尋解蠱之措。”
女巫祝微微地眯起了眼,她滿臉都縱橫着極深的皺紋,在刺眼的日光下,她的目光稍顯睿智,随後又道:“可我看出,你已經動了心了。”
“但是那蠱蟲在我和她身上留的蠱印,并沒有完全消除。”
“你中的蠱,應同尋常的情蠱有所不同,若想完全解蠱,怕是得想起些什麽來。”
司俨不解:“那我該想起些什麽來,才能解蠱?”
年邁的巫祝複握了握手中的鸩杖,語氣幽幽地道:“你前世應是欠了情債,惟有憶起前世的過往,才能解此情蠱。”
“情債……”
司俨的語氣稍顯悵然,将情債這二字念出了聲。
女巫祝雖不能知曉司俨和裴鳶的前世到底發生了什麽,卻也能用意念感知出,裴鳶她的前世很凄慘,且她未得善終。
幸而這一世的她,一看便活得很幸福,她既是有這般天真無憂的神情,那麽自小就應是被家人呵護長大的。
且她身側的陌生男子雖然氣質孤冷又陰郁,但是她能看出來,他待她也很好。
司俨複又問向巫祝:“那您現在有解蠱之措嗎?”
巫祝目不斜視,仍在看着不遠處的裴鳶,回道:“只有你自己想起來從前的那些記憶,這情蠱才能被解。但是,我可以幫這小姑娘一個忙。她身上還有一個會反噬自己的蠱,那蠱應是為了保護你才被中下的。為了保護你,她需要付出剜心和淩遲之痛的代價。”
司俨聽到剜心和淩遲這兩個詞時,只覺心房一窒。
他只知裴鳶每每突患這種惡疾時,都會承受某種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卻沒成想,她所承受的,竟是淩遲和剜心之痛。
——“鳶鳶,你來一下。”
裴鳶聽着司俨的呼喚聲,便同那只拂菻犬蹦蹦跳跳地跑向了他和巫祝的方向,亦在司俨的示意下,單獨随着那巫祝進了周遭的小浮屠內。
少頃之後,裴鳶動作小心地攙着那年邁的巫祝從小浮屠內走了出來,待她和司俨一同目送着那名巫祝歸返西夜國後,司俨問道:“那巫祝都讓你做些什麽了?”
裴鳶回憶着适才的種種,如實回道:“那巫祝随身背着的包覆中有很多奇怪的瓶瓶罐罐,她從中拿出了個陶制的小罐,又讓小浮屠裏面的僧人為我舀了碗清水,讓我飲下了那陶罐裏的藥丸。”
司俨見裴鳶的神情仍帶着不解,便淡淡道:“或許這藥,能治好你的怪疾。”
“真的嗎?”
“但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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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成功尋到了那名西夜國的巫祝,司俨和裴鳶便沒再敦煌這地再多耽擱,當日便乘馬車歸返了國都姑臧。
二人回到颍宮時,夜已深沉。
卻見謙光大殿外,有數名宦人正提着銅雀宮燈,秋蚊亦在圍繞着燈火亂舞。
翁儀和司冉竟是都一臉沉重地站在了謙光大殿外,待得見司俨和裴鳶歸宮後,他二人的神情釋然了些許。
司俨牽着裴鳶的小手,走到二人的身前後,這才得知上京的皇帝,已于昨夜駕崩。
太子阏臨的登基典禮卻辦得很倉促,原來是北方的匈奴再度犯境,新帝雖已派班昀和裴猇出征,可朔方一帶的兵力明顯不足,就算加上荊州的那些州郡兵,也不一定能抵擋住來勢洶洶的草原悍将。
如今的新帝,需要颍國軍隊的支援。
翁儀雖為國相,但如此軍國大計,還需司俨歸宮來裁決。
雖說颍國同上京的皇室早有龃龉,但是唇亡齒寒的道理司俨是懂的,現在不是同上京搞敵對的時候,而是應該沆瀣一氣,共同抗敵。
司俨因而低聲對司冉命道:“你先攜五萬先鋒前往金城郡紮營,班老将軍和裴猇現在也應該在趕往金城郡的路上,你可先跟他們彙合。”
司冉應諾後,即刻風風火火地出了颍宮,馬不停蹄地便趕回了東城的颍軍大營。
裴鳶聽到金城郡時,盈盈的雙目頓時一亮。
外祖父和裴小虎竟是都要來颍國了!
她這回若能有機會見到裴猇,便一定要同他說清楚,她不能再一直苦守她二人之間的約定了。她要對司俨說,她喜歡他。
秋風漸起,宦人提着宮燈,為國君和王後照引着前路。
司俨牽着裴鳶柔膩的小手回青陽殿時,卻覺今夜的她,竟是異常興奮。
便低聲問道:“怎麽了?何事這麽高興?”
裴鳶的嗓音溫軟,細聲問道:“夫君,你是不是也要去金城郡觀戰啊?”
“嗯。”
司俨說罷,也漸漸地看出了小姑娘的心思,他語氣未變,複又問道:“你也想去?”
“想去!”
話落,裴鳶卻覺,司俨攥她手的力道,竟是重了幾分。
随即,男人的語氣略有些幽然,問道:“你同你那胞兄裴猇,感情很好罷?”
小姑娘點了點頭,如實回道:“嗯,雖然裴小虎總喜歡欺負我,說話也很難聽,但是我們小時侯的關系還是很不錯的,五歲前,我還跟他睡在一張榻上呢~”
司俨驀地頓住了步子。
他那語氣聽上去,竟是變得陰恻了許多:“你跟他,還睡過一張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