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姜湯可樂甜
大概是葉宵臉色沉的太明顯,姜醒悅不着痕跡地往後退了一步,左手撐上流理臺。
“我——”
“出來吧。”
葉宵冷淡地撇開眼,轉身離開了廚房。
姜醒悅看看還沒收拾完的地板,猶豫了會兒:“你先去休息吧,我把這兒擦完。”
家裏很整潔,她給人廚房搞亂了,還不收拾,也太過分了點。
她剛要去拿抹布,就被人一把拽住了手腕。
葉宵不由分說地将她拉了出去。
“我說讓你出來。”
走到客廳,他刷地放開姜醒悅的手腕,胸口微微起伏着,神色淡淡地。可但凡長了眼睛,就能看清他臉色沉沉。
“我問你,你來幹什麽?”
沉默了片刻,葉宵問道。
見姜醒悅不回答,葉宵又輕聲問了一遍:“你怎麽進來的?”
雖然分貝不高,但他沒這麽跟她說過話。
語氣算重了。
她是去居委會那群多事阿姨那兒拿的備份鑰匙,是來叫他考試的……這些稍微一動腦子就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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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宵真正想說的,可能是你多什麽事兒啊?我跟你很熟嗎?
姜醒悅猜,他這兩句就在嘴邊,說出來只是順嘴的事兒。
客廳天光陰沉,這面積窄小的老舊客廳裏光源暗淡。
即使像這樣,少年大半張臉都陰沉地埋在半明半暗裏,依然好看的不講道理。
他在等着姜醒悅回答。
姜醒悅平靜地看着他,過了幾秒,輕聲道。
“我擔心你。”
葉宵看過一部科幻電影,在那個水星球上,有幾公裏高的巨浪,從遠方而來,主角的星際飛船差一點就要淹沒其中。
可能燒得有點厲害,他腳步虛浮,整個人如墜夢中,沒來由地想起那艘飛船。
葉宵覺得自己像它。
電影裏,它逃離成功了。但他失敗了。
他被那數公裏高的巨浪兜頭淹沒,卷入其中。
葉宵沒說什麽,門鈴又在此時剛好響了,姜醒悅轉身去開了門。
“謝謝啊。”
他立在原地,聽到她對門口說,也不知道對面是誰。
姜醒悅折身返回,把袋子放到桌子上,明顯還冒着隐隐的熱氣。
“粥店訂的外賣,不知道你有什麽忌口,我什麽都沒加,蔥、香菜,想要你自己放。哦,我讓店家加了白胡椒,催汗的。藥我放在茶幾上了,記得吃。”
姜醒悅頓了頓:“我下午還有考試,還有二十分鐘,我得走了,你自己,可以吧?”
見葉宵沒說話,姜醒悅也沒再等,看了呀時間,說了聲拜拜,轉眼走到了門口。
剛推開門,姜醒悅就聽見身後傳來他聲音,語氣輕淡。
“姜醒悅。”
葉宵很少叫她全名,而且這樣叫她,好像聲音稍微大一點,就會驚醒什麽似得。
姜醒悅攥着門把手,沒回頭:“怎麽了?”
“能叫聲我名字嗎?”
葉宵問。
幾秒後,姜醒悅轉身,遙遙望向他,那個站在暗色裏的少年,生病使他虛弱,難堪令他淩厲,這個家就像他的一層保護膜,把所有的所有都封存在裏面,他不允許任何人進入。可現在,他站在那兒,似乎只剩下了茫然的無措。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能夠看清楚。
姜醒悅沒有做化學的天賦,沒有解數學最後一道大題的頭腦,但她能看清他。
“葉宵。”
姜醒悅好像站在世界之巅,正在宣布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語氣極為鄭重地放慢。
“你會好的。”
葉宵輕笑了笑,垂了下頭,額前的碎發遮住他眼簾,遮出了很罕見的一點溫柔。
“謝謝。”
姜醒悅忽然喉嚨發幹:“……不用。”
她奪門而出,以最快的速度沖回學校,趕在打鈴前坐到了椅子上。
霍寧只感覺一陣風嗖——地過去了,她不可置信地回頭,無聲問她:姜姜你去哪了?怎麽現在才回來!
姜醒悅輕拍了下她腦袋,做了個口型:發卷子了。
霍寧看見她一頭薄汗,但還是很鎮靜的樣子,也放下心來,反正不會影響考試就行。
姜醒悅腦袋是亂的,試卷一發下來,她把名字寫下,心也慢慢沉了下來。
還好下午是文科科目,政治和歷史她基本倒背如流。
五點半考試結束的鈴準點響起。
試卷一交,各班的氣氛又活絡起來,這兩天聯考,晚自習暫時取消,改成自由支配的時間。
但不少人還是會待在教室裏,以學霸為圓心輻射開來,不幹別的,就對答案。
五班也不例外,大部分人都在讨論上午英語閱讀,第三篇難到上天,連班長成遙都有三四題不确定的。
不知道誰嚎了一嗓子:“哎哎,我們英代呢,問下她啊!”
大喇叭周齊從第一排跳起來——他這次英語要是再拖後腿,他爸非得扒掉他一層皮不可,現在姜醒悅對于他來說就是黑白無常,直接定生死。
他蹿到霍寧那兒:“霍寧寧同學,你家姜醒悅呢?!”
霍寧正畫人體結構圖呢,被周齊一撞,線歪了,當時就不爽地翻了個白眼:“大哥,你看着點行嗎!考試都考完了,人還能去哪兒,回家了啊!她是走讀,你又不是不知道。”
“呵。”有人不陰不陽地笑了聲,聲音從人群裏清楚傳來:“有的人真是死性不改,自私的要命。”
霍寧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她直接把筆摔了,扭頭冷笑:“你說誰呢?”
戴梓蕭雖然還是五班的學習委員,但是新班主任,她明顯不吃成績為王那一套,雖然被人叫滅絕師太,但祁老師在一視同仁這件事上沒的說。戴梓蕭那個小團體都偃旗息鼓好一陣了。
“說誰誰知道。”戴梓蕭抱臂輕哼了聲。
周齊趕緊打了圓場,拉住要沖過去的霍寧,安撫道:“好了好了,大家別吵了——哎,不是,葉宵下午也沒來嗎?”周齊瞥到姜醒悅身後的位置,好奇地挑眉。
這一前一後的,都不在,還真是默契啊。
“唉,雖然這樣說很不道德,”有個男生雙手合十,沖着葉宵的空座位虔誠低頭:“帥哥真是普度衆生……我肯定不是最後一名了,只要不是吊車尾,我爸就能放過我的手辦!”
體委陸成辛畢竟跟葉宵老打球,聽到都呸了一聲,笑罵道:“吳俞你真不要臉!”
很快,剛才那點小插曲,被善忘的人們抛到了腦後。
霍寧心不在焉地畫着素描,還在想姜醒悅——總覺得,她今天狀态不太對啊。交完卷就開始魂游天外了,收拾書包也飛快。
姜醒悅晚飯吃了很多,把菜都快掃蕩光了。今天是何煦做的飯,她看姜醒悅吃那麽多,高興地又給她盛了碗蓮藕排骨湯。
吃完飯,破天荒地,姜醒悅沒有馬上回房,她窩到何煦身邊,一起看着新聞聯播。
“怎麽啦?”
何煦有點訝異,摸了摸她柔軟的頭發,語氣都柔和了不少。
“沒。就是想休息下。”
姜醒悅悶聲道,電視裏傳來主播十年如一日的聲音,廚房裏是老姜哼歌洗碗的聲音。
她忽然道:“媽,我生病的時候,真是辛苦你了。”
何煦揉着她腦袋,笑了下:“說這個幹嘛。”
姜醒悅窩了幾分鐘,從沙發裏蹦起來,沖到了廚房。
她纏着老姜,教她煮了一鍋抗寒的可樂姜湯,還小心地舀起來,裝到碗裏,放到冰箱,也不打算喝。
“囡囡你不喝?那我喝了?”
老姜睜圓眼睛。
“幹嘛!”姜醒悅眼疾手快地護住,嚴肅道:“明天我要熱的,裝保溫杯裏帶到學校喝。”
老姜噴了:“那你直接跟我說啊,我明天起來幫你弄不就完了!”
姜醒悅沉默了下,手指摩挲了下碗沿:“就這個吧。”
這是她親自倒的可樂。
親自。
第二天,她進班級前,還擔心地摸了下保溫杯,到中午會不會就涼了?
剛一踏進班門,姜醒悅發現五班比平時更熱鬧一點,便下意識在一片嘈雜裏擡頭望去。
她後面的位置,即使被圍的水洩不通,那人的身高也能輕易露出點尖來。
“葉宵你絕了,第一次的聯考诶!你也敢翹,牛逼!”
“你知道老班進來那個表情,啧啧,看到你打鈴都沒來,簡直了,我覺得她會生吃了你!”
“哎,你到時候可別被限制去校隊訓練了啊,”陸成辛是最憂心忡忡的:“還靠你去摸下隔壁戰術呢,到時候初賽……”
“哎葉宵,你爸媽還真好啊,你都不擔心的……”
“能讓讓嗎——”
有道冷然女聲忽然冒了出來。
“還有五分鐘打鈴考試,”姜醒悅看了下表,擡起頭來,平靜地環視一圈,明明沒什麽表情,但似乎帶着不容置疑的壓迫感:“你們還要在我位子周圍吵吵多久?”
她話音剛落,班主任祁老師也進來了,大家一哄而散。
姜醒悅拉開椅子坐下時,瞥見了葉宵望她的目光。
似笑非笑的眯着黑眸,往後悠閑一倒,前面兩個椅子腿騰空。
是常見的姿态。
只是有什麽分明變了。
姜醒悅沒細究,坐下的時候,把保溫杯順手放他桌子上了。
她的保溫杯是粉色的。
周圍也有不少目光好奇地投過來。
他們之間……關系這麽好的嗎?
但即使有什麽猜測,也不會有人真的把姜醒悅,跟葉宵聯系到一起,畢竟完全南轅北轍兩個人。
就葉宵那張臉那個情商,跟校花譜寫轟轟烈烈的愛情才是主旋律,姜醒悅長得倒不錯,但她那溫吞水的性格——所有人都很确定,長成葉宵這樣,故事不知道有多少,審美才不會這麽無趣。
“這算早餐麽?”
含笑微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姜醒悅飛快回頭掃他一眼:“好好考吧。”
葉宵點頭,挑眉:“好。”
今天是數理化。
三門考的漫長而艱難。
校聯考的難度是轉着來的,今年文科有逆天難度的題,下一年就輪到理科。
按這個規律,今年本來是語文或者政治歷史使絆子,但現在看來,出題人的心是海底針,誰都別想猜。
他們高一開學沒多久,把高二的教材其實已經學了大半,還是不夠。
這次聯考數學從選擇填空到大題,難度原地起飛,集合、導數、立體幾何做的人腦袋開花,就沒幾道基礎題。
等最後一門鈴響,卷子上交後,一片哀鴻遍野,哀過後,人們還是口嫌體正直,紛紛沖到了學霸學神附近,七嘴八舌地讨論起題目答案。
霍寧拉着姜醒悅的手,喃喃道:“姜,我發現了。”
姜醒悅一手轉着筆做五三,一手被她拉着,嗯了聲:“什麽?”
霍寧兩眼直勾勾地:“人生真相。”
“友情會背叛你,愛情會背叛你,”霍寧晃着姜醒悅,激動道:“但是數學不會!不會就是不會,今天不會,明天不會,永遠不會!!”
說完,霍寧又失意地趴在她桌子上,瞟了眼葉宵,哭喪着臉:“羨慕你後座那位,心理素質牛逼。”
葉宵估計也是破罐子破摔了,捧着保溫杯,氣定神閑,做養生好少年。
姜醒悅這邊快被她晃暈了,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祁老師忽然快步走進來,緊跟着的還有教體育的何老師:“那個,何老師問我們班能出幾個人嗎,有一批新器材到了,當初使我們高一申報的,誰有時間幫忙整理下?”
何老師都已經問了一圈,整個高一非常一致,全體沉浸在數理化聯考的暴擊裏,沒幾個人有空去的。
姜醒悅趕緊舉手,自告奮勇。
再繼續下去,她的手要被瘋狂的霍寧同學抓斷了。
五班熱心群衆也不少,最後湊了六七個人跟着幫忙。
姜醒悅幫忙分完類,又抱起一大箱,何老師讓她搬到東邊的器材室裏,她答應下來。只要不跟他撞在一起,怎麽都行。
結果一推門,一頭柔軟黑發,高挑修長的少年正蹲在地上。
拆箱子整理乒乓球。
想掉頭都來不及了。
葉宵一擡頭就看見她了,這兒就他們倆。
“來了?” 他的語氣輕松又潇灑。
“嗯。你,發燒還行嗎?”姜醒悅沉默了下,問道。
葉宵低頭笑了笑:“你這話問的,發的還行,下38了。”
姜醒悅:“哦,那就好。”
她胸口有點堵,這種強烈不對等的感覺,她很少遇到。
那不是像成績一樣,知道自己的能力上限,也知道還可以努力往前進一步的坦然。
好像只有她一個人,輾轉難眠,把那些片段拿出來,在深夜裏自己過目。每個細節都要用顯微鏡剖開紋理,細細地看。疼也看,難受也看。
丢人嗎也不丢人。
沒什麽不好承認的,姜醒悅想,看的時候,就是心疼。
他在客廳那個樣子,讓她想起很多,恍然明白過來,過往那些他的背影,到底為什麽那麽……
孤獨。
這人沒有後盾,山崖在腳下,他能靠的,是一捧風。還有自己的後背。
病了難受了,成績好了壞了,未來無限或是消弭,都是他一個人擔。
姜醒悅敢讓他知道嗎?
沒什麽不敢的,但沒必要。
她悶悶地想。
心不在焉地踮着腳,把未拆封的體育服往最高的架子上扔。
“放不上去嗎?”
葉宵問着,人已經從她身後覆上,自然接過她手裏的體育服,無意見垂眸,羽睫輕抖了抖。
姜醒悅仰着頭,有些愣頭愣腦地看着他。
一般人這樣看起來挺傻。
但姜醒悅不一樣,她又傻又可愛。
葉宵抿了抿唇,忽然從一旁撈了個籃球。
他利落轉身,手腕猛地使力,籃球劃着抛物線出去,狠砸在半開的門上。
‘砰’地一聲——
門被籃球關上了,球功成身退,咕嚕嚕滾到一邊。
器材室的光源本就少,此刻暗了大半。
姜醒悅蹙了蹙眉:“葉宵你幹嘛——”
她很快就知道了。
葉宵壓着她肩,把人抵在架子上,扣着她手腕,低頭吻了下來。
他身上的确有一股很好聞的味道,是清爽的青草味,肥皂味,或者是它們的融合。
姜醒悅從來沒深究過。
現在那些都消失了。
唯一存在于她五感的,是微辣的姜湯可樂味。
在他唇齒間,被他渡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