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互相禍害

冰消雪融，春天伴着一大堆密集轟炸的考試到了。高一下學期，最後幾個月要考慮分科的事，時間好像陡然緊張了起來。

春天威力不小，從五班的窗戶望出去，樹枝上的花都抽了小花苞，但本市的溫度加上陰冷魔法天氣，仍然十分要命。過了報道和周一，非校服日大多數人還是裹成了一只只，或者一對對兒的熊。姜醒悅體質還湊合，沒那麽怕冷，但老姜堅持不懈，耳提面命地督促她融入熊群。

早餐時分，姜醒悅一邊拒絕着第五件衣服，一邊抄起桌上的包子準備走人。

最近也是冷，她讓老姜在家多睡會兒，自己騎單車上學比較多，活動量大到那兒還能出一身汗。

姜醒悅咬着包子等電梯，翻着錯題本，一道題還沒看完，何女士追了出來，給她遞了條棗紅色的圍巾。

“喏，戴上，外面冷死了。”

何女士攏緊外套。

“噢好。”

姜醒悅接過，剛繞了了兩圈，聽見何女士冷不丁問了句：“他不冷嗎？”

花了大概一秒，姜醒悅腦子裏過了一遍，好像開學這一個多月，都沒見他穿過多厚的外套，一件衛衣走天下，還真是勇士。

姜醒悅嘴裏咬着包子，囫囵吞棗道：“不知道啊，不怕冷吧——”

她驀地停了話頭，擡頭對上何女士戲谑的眼神。

姜醒悅：………………

竟然有詐。

有點尴尬，不過她也不怎麽擔心。姜醒悅最近隐隐有感覺，何女士可能察覺到了點什麽。

擱初中的時候，她要知道這種事會發生在姜醒悅身上，估計會腦壓上升，把苗頭扼殺在搖籃中。但自從姜醒悅運氣超常考進餘中，何女士整個人就佛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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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兩天她無意中看到姜醒悅化學成績，吃驚地問她怎麽走狗屎運了——單科排名從萬年的吊車尾蹿到了中下游。

姜醒悅含糊其辭地說朋友幫忙，何女士也沒多問。

“提醒你朋友好好保暖，最近怪陰冷的。”

何女士丢下淡淡的一句，扭頭回了家。

姜醒悅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她到底什麽時候發現的。

自己也不喜歡往外跑，跟葉宵單獨出去都沒幾次，交集大都是在學校裏或者自習溜走，單獨待在一起的時候，百分之八十的時間都在學習，剩下的時間就是找個沒人的角落補覺。當然，有人給枕的。

“你開學月考阿姨看到成績了嗎？”

涼亭西邊有塊假山，假山附近散落着長椅。姜醒悅頭枕在他膝蓋上，哼了一聲。

葉宵：“那不是個人都會發現？”

姜醒悅刷地睜眼，拿下蓋在臉上的書，蹙眉：“什麽意思？”

葉宵低頭正剝香蕉，懶洋洋低頭笑了笑：“你說呢？”

他忽然也皺了眉頭：“不對。姜醒悅，你是因為這個嗎？看上自動補課機器和人形靠枕才找的我嗎？”

姜醒悅：“大哥，你能不能講點良心，”她擡眼望進少年的黑眸裏，非常誠懇道：“我也幫你補英語了吧？你現在英語不是突飛猛進嗎？月考都第七了！”

葉宵毫無靈魂地捧哏：“是，我們真是完美的雙人學習小組。”

剛好剝完了蕉，他順手送到她嘴邊，姜醒悅笑得差點嗆死，喝了大半瓶水才緩過來：“确實——”

她又平躺上葉宵膝頭，今天本來是陰天，午後的太陽不知道什麽時候冒出了一點頭。

姜醒悅只要稍微的眯起眼，金光的邊緣，和少年俊朗的輪廓會同時掉進視線。

這一刻平靜到不真實，平靜到她覺得一直這樣下去，也沒什麽不好。

平時在人前，即使是班裏，姜醒悅也不會常找他。兩人也不走連體嬰路線，久而久之，有時候讓人都快忘了他們的關系。

“葉宵。”

她忽然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姜醒悅沒在窺光，她望着葉宵，光照在他漂亮的下颌，少年的睫羽很輕地垂着，聽到她開口，密密的又如蝶翅般扇了扇，低頭看她，眉頭挑了挑算作回應，那意思是，我聽到了，你說。他跟平時懶散嚣張的樣子相差百裏，姜醒悅很安靜地看着。

她是想說些什麽，她想問，你春節的時候，為什麽要一個人在家裏待着，還要告訴她跟着許美來姑姑一起去溫泉旅行了。想說，如果你有什麽裝在心裏太重，也跟我說一些吧，我會聽的。

“怎麽了？”

見她沒說話，葉宵又問道。

“沒有。”姜醒悅唇角微勾，笑了笑：“就是……你開學以後也挺努力的，過一段時間我可能就趕不上你了。”

葉宵失笑，撐着椅子仰頭看了看天，膝蓋倒還是穩穩地撐着她。

“姜同學，你腦子裏是真的只有學習——”

“是啊。”

姜醒悅答得理所當然。

“但也不全是，”姜醒悅眯着眼想了想，聲線懶然但分貝明顯低了許多。

“還要看跟誰一起。”

跟另一個人一同往目标奔跑的感覺，她其實沒有體會過。

是認識葉宵以後才有的。

原來是這種感覺——

她想。

每個輾轉反側的深夜，為了止步不前考試的成績，為了怎麽也無法突破的難關頭疼的每一天，想要放棄的每一秒，因為同行的人，這些時光都好捱了一些。

而且每天早晨無論晴雨，知道去了學校就能見到他。這感覺真的不賴。

姜醒悅不大善于表達，有時候醞釀一句話跟行船見冰山似的，藏七露三，再多的她也無法口頭表達出來了。

她也不能确定葉宵就聽出來了，他的反應也确實不像，一動不動地定在那兒，她伸了個懶腰：“走了，午休快結束了——”

姜醒悅起身到一半，肩頭忽然受力，被人重新壓了回去，接着頭上的光源也被遮蔽了一瞬，是外套撐了起來。

視線折損，其他的感官也驟然靈敏起來。

先是唇上輕而溫熱的觸感，那是個一觸即離的啄吻。

少年人的黑發也輕掃過她額頭，有點紮，又有點兒柔軟。最敏感的還是鼻尖，她前兩天猜得沒錯，他估計是換了洗衣液，衣物上有股清爽幹淨的淡淡花香味。

籠罩在一個偏小的空間裏時，就更明顯了，姜醒悅下意識輕嗅了兩下，聽見葉宵低低地輕笑了聲，接着外套被掀開，光源重新進來。

“走了，上課了。”

他輕拍了下姜醒悅的頭。

姜醒悅還有點沒反應過來，直愣愣地望着他。

過了三秒，葉宵正想再輕拍她一下時，姜醒悅忽然從椅子上利落地彈起來，咬牙切齒地給了他一橫肘，幹脆利落又控制着力度擊在他肩膀：“瘋了你！！”

說完還不過瘾似的，把外套一甩蓋在他頭上，狠狠揉了兩把，聲音放低了些但威脅意味依然很濃：“下次再這樣你試試！”

細聽裏面還有點惱羞成怒的意味。

話音落下，午休結束的鈴也從教學樓悠遠地傳來，姜醒悅沒再管他，扔下人跑路了。

過了一會兒，葉宵才把外套扯下來，無奈地笑了笑，笑意裏卻是很淡的滿足。

是啊。還要看跟誰一起。

對他來說，本來去哪裏都是一樣的。他并不打算對自己的人生負太多責任。所有人都在慶賀春節那天，萬家燈火，他一個人坐在沙發上，關了所有燈在黑暗裏望着天花板。

老葉的生日，他這個兒子唯一能做的，只有點一炷香。

也不知道她怎麽發現的，來了一趟，留了點東西。

如果說在那之前，葉宵只是憑着直覺過活，憑着直覺知道他的心意，喜歡看見她，希望她得償所願，有了一點火光似微弱的探究欲望，那一天之後，他發現姜醒悅的存在遠不止于此。

他有點想跟她一同站上賽道了，想一起……體會奔跑時微風拂面的感覺。

姜醒悅沾點冷不丁的嘴毒，但見真章的時候，反倒會沉默。這點葉宵早知道，她能說出那七個字，已經是非常了不起了。

葉宵覺得自己心情簡直能為此飛揚一周，後來發現不止，連着半個月在球場上都沒吃過敗績。校外的球場上，打到最後對手都快吐了，葉宵還能亮着一雙黑眸笑眯眯地跑全場。

但只要時間到了，他一秒都不會多待，拎着書包就走，對外宣詞是卷子沒寫完。

大喇叭周齊搭着體育課代表的肩，互相望了對方一眼，非常默契的作勢要吐。

“葉宵你tm別扯淡了，打英語課代表她老人家不來觀戰，你看看你每天掐點走人，您老人家要回去奶娃啊這麽準時？！你們到底有什麽勾當，老實交代！”

葉宵搭着條毛巾，回頭沖他們笑笑，語氣頗為遺憾，眉眼間落拓不羁，額間的薄汗都被大燈照的折射出淩厲鋒輝。

“說了你們也不會懂。”

“靠——”

周齊邊笑邊罵，手上的籃球差點扔向他。

“你看他拽這麽牛逼也沒用，”體育課代表拍拍肩安慰：“我聽姜醒悅那意思，到現在也沒跟他透自己選什麽呢。”

“就算選的一樣，班也不一定分一起啊，”周齊翻了個大白眼，想了想還是笑了：“不過他們還是在一起互相禍害比較好，省得他禍害別人，老子一天被迫見識多少心碎少女。”

确實，還讓周齊說準了。

他們都選了理科，但姜醒悅在4班，葉宵2班。

從知道這個結果那天起，姜醒悅覺得她能讓某人給煩死。連放學後的自由時間都喜歡在路口等她，即使老姜有時候來接她，他也會騎着單車不遠不近地把人送到家為止。

暑假更不用說了，姜醒悅第一次知道本市有那麽多人工湖和矮山，只要跟葉宵出去厮混，她的步數永遠是微信前三，兩萬起步，上不封頂。

他還特別喜歡看日出，姜醒悅後來實在肝不動了，拿她要預習的借口擋了回去，葉宵說沒事我下載了pdf，你想先看哪科，路上一起。姜醒悅說要給程瑞和陶靜川補課，葉宵非常積極向上地表示我可以幫忙，還友好地指出，高一最後一次期末數學他比她高了十五分，應該有這個資格幫忙吧。

………………餘中那種變态題目，130是什麽拿不出手的分數嗎？！

等到七月末，霍寧把她約出來一回，姜醒悅哪也不想去，癱在咖啡廳裏吸果汁，靈魂全無。

光是運動她也不虛，問題是葉宵把她說的話當真了，把數學物理的內容真的幫她預了大半個學期，至于輔導地點，有時候是在半山腰的涼亭，有時候是路邊餐廳，他這個人本來就長了張會被圍觀的臉，看着完全像是天天逃學的類型，結果在那兒給她認真補課，大大提高了被搭讪的次數，還有人直接問他題的，葉宵有時候心情好掃一眼，會的就答，也不管對方根本沒在看題只盯他的，也是離譜。

霍寧聽的津津有味：“啧，看不出來啊還這麽樂于助人？哎，我本來還說，開學了我不是跟他一個班嗎，我要不要幫你盯着他點，督促他多來找你幾次——”

姜醒悅做了個stop的手勢，示意她收聲。

“免了。”

她一臉疲憊：“不想聽到他的任何相關信息。”

霍寧笑得前仰後合：“姜醒悅我就說，你應該跟我一起去補課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醒悅面無表情地端起飲料，剛要喝，手心一空。

餘光撇見霍寧同學看好戲的神态，姜醒悅有種不祥的預感。她視線緩緩上移。

……果然是。

“冰塊太多了。”

葉宵自然遞了她杯一模一樣的，低聲道：“今天28號了，這杯去冰。”

姜醒悅：“……”

她已經麻了，順手握住這杯飲料，輕嘆了口氣：“你管得比我爸還多。你怎麽在這啊？你家又不在這附近。”

葉宵指了指玻璃窗外，唇角輕勾：“今天真是偶然。只能說……有緣。”

窗外赫然是許美來一家三口，美女姑姑正熱烈地跟她們搖手打招呼，在看清姜醒悅的一瞬眼睛忽然亮了，把手上的購物袋往老公懷裏一扔，快步往咖啡廳裏走來。

“小姜！你也跟朋友來逛啊？”許美來熱情地握住她的手：“假期怎麽沒來阿姨家玩啊，我讓葉宵這臭小子請你好幾次了，來吃個便飯嘛！帶着你朋友一起啊！”

姜醒悅笑了笑：“謝謝阿姨好意，實在是太忙，高二還是比較重要——”

她語氣軟和又悠然，話到此處，視線飄出去，眯着眼望住罪魁禍首，對方還給她裝無辜，眉頭輕然上挑，讓人氣血上湧，又覺得好笑。

“有機會一定。”

姜醒悅目光回轉，禮貌地沖許美來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