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學琴
一場會議進行了兩個小時,結束之後清遠緩緩地扣緊鋼筆蓋,助理小錦整理着會議記錄,“清總,下午還要繼續嗎?”
清遠慢慢揉了一下有些幹澀的眼睛,“不了,我下午有事情。”
推門進入辦公室,窗臺綠植翠綠茂盛,飲水機裏的桶裝水發出‘咕咚’的聲音,賀樓明坐在黑色的皮質沙發上,低着頭逗弄着桌裏游動的金魚。
聽到門被打開,傅允痕手指動了動,擡頭揚了揚唇角,“會議結束了”,起身接了一杯水放到書桌上,他靠在桌上凝視着清遠。
清遠後傾身子靠在了椅上,他揉了揉眉心,看向自家道侶,“今天下午要去療養院?”
傅允痕突然起身坐在了清遠腿上,他面對面地望着清遠,上身略微前傾,看起來像是兩人親密無間地摟在一起。
大腿上突然傳來溫熱的觸感,沉甸甸的,隔着幾層布料依然能感受到軟翹的肌肉,傅允痕伸出手像是要将他整個人圈在懷裏,剎那間周身都是他的氣息,清遠稍微有些不自在,他下意識地向後移去,卻在半路生生頓住,只牢牢地釘在原處。
傅允痕手指碰上了清遠的太陽穴,他手指纖長微涼,力度适中的給他按摩着,緩解幾個小時的疲勞,像是燥熱的夏季突然喝了一杯加冰的可樂,清清涼涼的觸感讓整個人慢慢地放松下來。
清遠沒忍住閉上了眼睛,伸手摟住傅允痕纖細柔韌的腰,上下摸了摸,啧,這腰可真細,感覺一只手就能摟住。
傅允痕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他專心致志地按摩着,“是打算去的,姥姥現在一天不如一天,我多看看她”說到最後聲音低了下去。
覺察到自己道侶情緒有些低落,清遠将人摟在懷裏,“不用按了,我陪你一起去。”
傅允痕收回手,修長的手指沿着強健的胸膛緩緩向下,一直下移到腰側,慢慢地攥住了襯衫下擺。
他把頭靠在清遠的胸膛上,用臉微微蹭着,“可是你好忙,會不會耽誤你工作?”
清遠輕笑了一聲,“不耽誤。”
工作是做不完的,永遠都做不完。
療養院的風景依舊很好,幾株桃花已經開了,零星的粉色點綴在綠雲間,春意盎然中又生機勃勃。
傅允痕半蹲輪椅面前,上面的老人蓋着一層毛毯,春日的暖陽照在她身上,像是給她鍍了層金黃的光邊。
她最近病情急劇的惡化,每日待在病房的時間不斷增加,形容枯瘦,毯子上的手幹瘦的厲害,像是蒼老的樹幹上裹了一層皮。
護工看到傅允痕,小聲道,“今天天氣好,我推奶奶出去轉轉。”只是老人精力大不如前,剛來外面沒多久就睡了過去。
傅允痕點了點頭,從護工手中接過輪椅,正慢慢的推着,老人突然睜開了眼,輕輕地叫了一聲,“小傅”
傅允痕半蹲在她身前,這個高度正好可以讓老人摸到他頭發,他溫聲道,“姥姥”
傅老太太臉上出現了一抹慈祥的笑容,她閉上眼睛,像是陷入了某些回憶中去,“你生的像你母親,性子倔。”她憐愛地望着傅允痕,“以後姥姥走了,就只剩下你一個人了。”
春風吹來,帶着絲絲縷縷的花香,樹上還有些清脆的鳥鳴聲,傅允痕喉嚨有些幹澀,他閉了閉眼,勉強笑道,“姥姥您這是說什麽話,你身體好着呢,就是最近有些有些累了,多——”
傅老太□□祥地看着她的外孫,她眼珠有些混沌,像是明亮的玻璃上沾了一層怎麽擦都擦不幹淨的灰,聲音虛弱,“姥姥都知道,小傅不用再瞞着姥姥了。”
她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男子,他身姿颀長、身上氣度不凡,一看便知道不是普通人,目光又轉到傅允痕身上,像是小時候給他講故事一般的語氣,“你性子随了你母親,執拗地厲害,一旦認定了誰都拉不回來,姥姥也攔不住你。”
傅允痕睫毛微顫,靜靜地聽着老人嘆息一般的開口。
“你母親生你的時候才二十四,當年她懷了你,我勸她拿掉,她不聽吶。”她眼中有了水光,像是流了淚一樣,可再看時眼眸又幹涸起來,“她從沒說過你父親是誰,我問她她也不說,只是生下你再将你帶大,撞着南牆也不回頭。”
傅允痕眼中有了濕意,他仰頭忍住,只是隐忍地抿了抿唇,一句話也說不出。
允痕,永恒,母親何曾有她的永恒。
“小傅啊,你要好好的。”傅老太太望着他,那雙枯瘦的手在他額頭上輕撫,閉着眼睛,喃喃道,“你要好好的,要好好的。”
傅老太太的聲音像是輕柔的棉絮,微風一吹就散了,“我這幾日總夢見你母親放舟來接,她說要帶我去遠方,姥姥跟她去了。”
一只葉子倏然落下,打着旋兒落到她身上,她閉上了眼,面容平靜安詳,像是陷入了一場夢裏。
清遠忽然瞥見自家道侶跪在地上,他深深地彎下腰,額頭觸地,大步走來看着輪椅上的老人,神情一凝,怎麽突然就走了?
他扶起傅允痕,卻見他眼眶通紅,臉上卻沒有淚,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平靜,他死死的抓住清遠,聲音有些發顫,“姥姥以前說過要和母親葬到一起,我要帶她回去。”
他們真正回到那座小縣城已經是七日後了,傅允痕帶着骨灰盒,将姥姥葬到了他母親旁邊,樹蔭之下,石碑上刻在兩人的名字。
傅允痕用手指摩挲着镌刻的字體,柏樹斑駁的樹影落到他肩上,稀稀落落的,他靜立在原地,瘦削又蒼白。
清遠就站在他旁邊,這不是他第一次經歷死亡,以前出雲峰也有仙人離去,他們是神形俱散,徹底的消失在天地之中。
修行者看慣了生死,□□的消亡實在是很難再掀起波瀾,清遠如此,賀樓明亦是如此,可傅允痕不同。
清遠輕輕地環住傅允痕,懷裏少年仿佛幾日之間成熟不少,“傅允痕”他聲音沉穩,低低開口,“你不要傷心了。”
清遠目光觸到石碑,又緩緩移開,一字一句認真道,“□□的消亡不算什麽,她總有一天還會重新來到這裏。”
她會換了一副容顏,失去所有的記憶,又成誰的親人,重新回到這個世界。
傅允痕聞言看着他,勾了勾唇,“你還相信轉世之說?我以為你是堅定的唯物主義。”
清遠沉默下來,這個小世界靈力匮乏,人們不能修煉,但□□消亡了神魂不滅,自會重新開始,這是世界的規則。
傅允痕自顧自道,“我沒有太過傷心,已經做好失去她的準備了。”
也許是從看到她身上找不出一條完好的血管,也許是聽到她壓抑到極致、但還是溢出來痛吟,也許就是看到她長久未進食而變得枯瘦的身軀,等等等等,在某一個瞬間,傅允痕心頭突然湧現出想法,他想,他願意失去她了。
“我甚至再想,她走了是種解脫。”
有時候不願接受的不是死者,而是生者。
清遠心中微嘆,傅允痕能影響小世界的意志,他要是死死抓住姥姥不放手,她便能一直活着,但那也只是活着而已。
她在漫長的病痛中艱難喘息着,甚至不會再睜眼,只是脈搏在緩慢的跳動着。
從墓地離開後,兩人去了家裏,是在縣城一家院子的二樓。
這棟樓已經很多年了,如今老城區改造,牆壁外面被刷了一層漆,看起來倒是挺漂亮的。
傅允痕用鑰匙開了門,很久未回家,桌子上積了一層淺淺的灰塵,但大體上還是很幹淨,房間是兩室,平時傅老太太住一間,另一間空着。
傅允痕去打掃衛生了,清遠想去幫忙卻被他阻止,他站在客廳去看牆上的照片。
有些都已經泛黃了,看得出年代久遠,照片大多數是傅允痕的,從他滿月開始,一直到上了大學。
其中一張奪去了清遠的目光,那大概是傅允痕十一二歲時候照的,生的靈氣逼人,他有些短小的手放在一架鋼琴上,笑容明媚。
傅允痕打掃幹淨,站在了他旁邊,順着目光望去解釋道,“我那時母親還在,學過幾天鋼琴,這是在琴行拍的。”
那時家裏不算太拮據,他學了一學期,但很快母親就去世了,傅允痕放假了就操心着怎麽掙錢貼補家用,便再也沒有學過。
一放就是幾年,如今都忘得差不多了。
方才清遠也見過他母親的照片,長發及腰,眉眼彎彎,一副好相貌。
他看着照片,再看傅允痕纖長的手指,發現的确适合彈鋼琴。
賀樓明精通音律,長簫古琴都會,平時沒少彈給清遠聽。
清遠牽住傅允痕的手,十指相扣在一起,他溫聲開口,“現在還想不想學琴?”
傅允痕微怔,思索之後答道,“還好吧”
很多年前從老師家離開,他便沒想過還有一天再會學琴,那時連眼前的生活都有些顧不了,沒有精力再去想遠方。
清遠低頭在他眉骨處落下一吻,“那就重新開始好不好?我們把老師請到家裏來,你沒有課的時候可以學一會。”
一來傅老太太剛走,傅允痕忙起來可以不那麽難受。
二來,清遠看着自家道侶,他幼時被迫缺失的美好,他要一件件的給他補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