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屬于她的美人

三伏天的太陽跟個大火球似的懸在頭頂,連一向和煦的日光都變得無比毒辣,把整間教室曬的像一只熱氣蒸騰的籠屜。

學生們就是這一鍋裏某一屜準備端出來打包帶走的白花花的小籠包,等下課鈴一響,就三三兩兩地被家長給挑揀走了。

“思思,你收拾快一點,商場過六點就關門了。”

姜栀催促聲音在身後不斷循環,拖着長長尾音,越發催人倦意。池思思看着在眼皮子底下攤開的一整張白卷,愁得直撓頭。

見她開始抓那一頭向來精心養護、打理的頭發,姜栀露出了然的神情。

“又挂啦?”

“嗯……物理好難啊。”

“對你來說有不難的理科嗎?”

“有,數學。”

說完,又補了一句:“文科數學。”

“……笨。”

姜栀恨鐵不成鋼地伸出根纖長的食指,點了點她的額心,“那分班選文不就好了?”

池思思捂着腦門,小聲嘀嘀咕咕:“可是地理也好難……”

說歸說,她還是從桌兜裏掏出個粉嫩嫩的kitty貓筆袋,摸出根碳素筆,老老實實地開始做題。

姜栀一屁股坐在旁邊的桌子上,下一刻,吱哇亂叫地蹿了出去。

“我靠,你們班這課桌,午休趴一會臉都得烤得一邊兒外焦裏嫩了吧!”

池思思沉浸在被“力的運動”折磨的痛苦之中,不過腦子地回道:“可以換着邊兒睡。”

“……池大小姐,你告訴我,這樣做的意義何在?烤肉啊?”

這一陣動靜鬧得不小,坐在後排靠窗位置那人動了動身子,姜栀吓了一跳,脫口而出:“呀,這兒還有個人呢……”

不怪她一驚一乍,這位同學穿着件白襯衣,裸露在外面的肌膚仿佛深湖底長年見不到日光的白化蝾螈,透出一種偏灰的冷白色。

對方聽到她的話,擡眼看了過來,只消一眼,然後又迅速低下了頭。

姜栀噎住幾秒,像見了鬼一樣往後蹭了兩步,戳了戳池思思的手臂,然後用自以為很小的音量輕聲喚道。

“思思。”

“設V1=16m/s,V2……什麽事?”

“你看你們班這位男同志,是不是就是左右翻面睡的後果。”

趁姜栀嘴裏還念叨着什麽“兩面煎至金黃酥脆”的時候,池思思寫下公式,抽空回頭看了一眼。

坐在她斜後方的男同學被又長又淩亂的頭發遮住了一半的臉,然後剩下的一半又被那副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擋住了二分之一。

只有四分之一的臉露在外面,雖然就算加上剩下的四分之三,池思思作為一個标準的顏控加臉盲,只能記住漂亮長相的她,也未必能從記憶裏拼湊出對方的姓名。

但她想了想,大概知道這是誰了。

老舊泛黃且碎了一邊的黑框眼鏡,酷暑天裏卻穿着件明顯不合身的秋冬校服襯衣,特征明顯,還因為頭發長度不合規定經常在早會上被年級主任點名,池思思記住了他的名字。

吝澤。

姜草市一中高一級的——

那個詞池思思不太喜歡,但一向口無遮攔的姜栀看出了苗頭,一拍手,恍然大悟道:“這不是你們班的河童麽。”

“吱吱要不你先走吧我這估計還要很久!”

“啊?我不要,你沒聽說最近學區房周圍總有醉漢鬧事嗎?要不是離得太近,十來分鐘就走回家了,我真想讓司機來接。反正……我等你就是了。”

“那的确很危險,還是算了。”

如果不是姜栀提起,她險些忘了還有這麽一樁事,明明早晨出門前林阿姨再三叮囑過……做題做傻了。

眼看這個話題結束,江栀的目光又轉回到吝澤身上,池思思大腦飛速運轉,努力想辦法把人支走,省得她再說些什麽直腸子的話傷人自尊。

池思思覺得自己但凡考試的時候腦子也能轉得這麽快,也不至于最後拿到個位數的成績單。

“那吱吱我有點渴了,你能不能幫我去A座一樓的飲料機那買瓶喝的回來?”

“怎麽還帶指名的,A座要走好遠,樓下的不行嗎?”

“唔……我們樓下貌似只剩下咖啡和紙盒牛奶了,拜托你啦。”

“行吧行吧。”

姜栀把校服的西裝小外套往肩上一披,穿着淑女的小格裙,卻走出了70年代的村幹部開大會一般的氣場。

走到門口了,又往回一探身,露出半顆頭:“橘子還是檸檬?”

“都要!”

總算把人支走後,悶熱的教室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一時間安靜到能聽見窗外的榕樹冠裏嘶嘶的蟬鳴。

以及吝澤握着圓珠筆,筆尖劃在沒有桌墊的紙張上的聲響。

等待姜栀折返的這段時間,池思思側身偷偷瞄吝澤的次數不下十回。他坐的位置正正好處于驕陽暴曬之下,那僅僅露出來的四分之一的臉上,真的像是把一塊生牛肉放在烤架上,正反面各炙烤半分鐘後呈現出來的顏色。

手腕也細細的……

運動能力一向墊底的池思思,第一次充滿底氣地想,這麽細的手腕,她一只手應該能掰兩個。

不過她是因為挂科才被留下來寫試卷,難道吝澤也有相同的煩惱嗎?

這麽一想,池思思自信又來了,仿佛找到了組織,直接扭過身子趴在椅背上,興沖沖地問人家:“同志,你也挂了嗎?”

呸。

說完,池思思就恨不得把舌尖給咬下來。

都怪姜栀一直說什麽“男同志”,這欣慰的語氣、這喜悅的姿态,仿佛不是挂科後的哀嘆,而是兩位成功人士在頂峰相遇時的惺惺相惜!

聽到這句話,吝澤終于舍得從那一沓厚厚的試卷裏擡起頭,沉默地和池思思對視三秒鐘後,複又把頭埋了回去。

“……”

不給她尴尬的時間,姜栀折返回來,把兩瓶冷飲往桌上一蹲,撂下一句“我在樓下等你”便美滋滋地沖了出去。

池思思心想這一定是偶遇男神學長了,正好,她也好和戰友溝通溝通感情。

池思思站起身,拍了拍制服裙上的褶皺,走到吝澤旁邊,有模有樣地咳了一聲,微微彎腰,想要看明白這位好戰友的試卷上做出了幾道大題,拿了幾位數的分。

“三、三……三什麽……”

後面的字被吝澤的手腕擋住了,池思思踮起腳,锲而不舍地張望着。

似乎是受不了有這麽個背後靈一樣的人盯着他做題,吝澤擡眼看向她,從口中吐出幾個字。

“第三次模拟高考黃岡全套真題。”

那是池思思第一次和吝澤面對面的視線接觸,有那麽一瞬間,她的大腦停止了運轉,不知道是因為突然想起曾經在年級排名首位的位置見過吝澤的名字,為自己的愚蠢而感到羞恥。

還是因為對方那雙異常漂亮的琥珀色眼瞳。

就算是結婚多年以後,她也始終無法分辨,所謂“一見鐘情”,到底是伊始于真正見到吝澤的容貌,還是和那雙眸子對視的第一眼,她就已經開始步步淪陷。

池思思為其困擾,亦為其甜蜜。

從讀書時期的夢中醒轉過來時,指針正指向淩晨一點半,池思思睡眼朦胧地爬下床,翻箱倒櫃地在冰箱裏尋找了一番,末了只翻出一罐老式酸奶。仔細想了想,酸奶開胃,越喝越餓,最後也沒撕開包裝蓋,冷兮兮地鑽回了被窩裏。

她鬧出這麽一番動靜,連小餅幹都聽不下去了,氣鼓鼓地躍上床撓了她兩爪子,罵罵咧咧地喵了足足三分鐘,解氣了才肯回自己窩裏繼續蒙頭大睡,身旁的男人卻自始至終都睡得十分安穩踏實。

池思思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然後掀開被子,擠進男人的懷裏。

“阿澤。”

吝澤沒有睜眼,半睡半醒之間,從鼻腔裏悶出一聲帶着睡意的回應。

“我餓了。”

“冰箱裏還有上次買來沒喝完的酸奶。”

“我在生理期呢,太涼了。”

吝澤的意識還沒有完全清醒,聽到這句話,下意識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肚子。

“有想法嗎?”

“想吃高中馬路對面的小籠包,他們家牛肉和三鮮餡的都可好吃了。”

“嗯,還有嗎?”

“想吃烤肉,煎牛排。”

“嗯。”

“我還想喝百香果檸檬果茶。”

“嗯……”

“對了,剛才小餅幹竟然拿她踩過屎的肉墊撲我,太過分了,明天要斷她一天的凍幹雞肉。”

對面沒動靜了,吝澤的呼吸聲逐漸均勻,池思思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耳垂。

“阿澤,別睡,還有一句,下周六陪我去趟超市吧?沒什麽想買的,就是很久沒有和你一起出過門了。”

吝澤握住那只作亂的小手,往下一按塞進了被子裏,最後應了一聲,把池思思壓進懷裏,不給她再絮絮叨叨的機會。

清早,cookie踩在池思思的胸口上優雅地走貓步,五十公斤的她險些被八公斤的貓給壓得喘不上來氣,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抱住眼前趾高氣昂的海雙布偶,一把塞進了伊麗莎白圈裏。

再擡頭一看,八點半了。

“遭了,起晚了。”

那一絲絲殘存的睡意被吓得煙消雲散,池思思踩着棉拖,“噔噔噔”跑下樓梯時,吝澤已經吃完早飯,開始看今天的會議安排。

他穿着件白襯衫,坐在黑色的美式轉角沙發上,偏中性的頭發長度剛剛好遮住後脖頸,微微垂在鎖骨上。他翻閱着手裏厚厚一沓的文件,略略低頭,發絲便順着那副架在鼻梁上的銀絲眼鏡垂下來一绺。

池思思看到眼前一幕,不忍攪亂這美妙的時刻,戛然停住了腳步,站在樓梯拐角安靜地欣賞屬于她的美人。

奈何她下樓的動靜實在是大,聽見腳步聲,吝澤取下眼鏡,轉頭看過來,揚唇笑了笑。

“早,睡得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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