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傅景正色地說:“反正,你得在生日前回家。”

顧青瓷微微一怔:“你生日不是春天嗎?”

“我說的是,你的生日,”傅景瞪眼,有點不可思議地問,“姐姐,你不會都忘記自己的生日了吧?”

傅景立刻說:“不許說什麽,每年的每天都是獨一無二的,所以生日并不重要的話。”

話落又快快補了句:“也不許說什麽過生日是小孩子的事情,你也沒多老。”

顧青瓷:“……”

她彎眼笑吟吟:“行,不讓說的話不說。姐姐記住了。”

傅景滿意地笑彎眼:“你得聽我的話。”

顧青瓷點頭:“自然。”

傅景收拾收拾東西,去學校,路上看見學妹的求救短信,轉去食堂給她帶了個早餐。

到實驗室之後,給組裏的學弟學妹回答問題。

又跟着江建華開會。

西邊的小窗外桂花綻滿枝頭,香氣順着風一陣一陣地傳進來,初聞幽幽沁人,慢慢甜得有些齁人。

傅景終于起身,去把窗戶關上了。

這一下午,傅景坐得莫名很不踏實,像熬了幾夜沒睡的人喝進大杯苦澀的濃咖啡,心頭泛起疲倦的輕微驚悸。

Advertisement

她撐着腦袋,忍不住合眼睡了會兒。

短短片刻,做起夢來。夢見許多張不同的臉龐,穿各種款式不同的衣着,有容貌秀麗似貴女的,有晦暗憔悴的卑微模樣。

最後一陣大風刮過,全都消散。

“……”

她突然看見有個人坐在九重王座上,慢慢地,這張臉越來越清晰。

竟然是自己的臉龐。

夢裏的傅景緊懸着心,再去細看,驚覺王座底下藏着一具斷手斷腳的可怕屍體——少年的臉龐。

那青紫扭曲的面容中,隐約能窺見生前的清貴俊秀。

錦衣華服的陌生人。

明明知道不認識。

卻又那麽熟悉。

傅景驚醒了。她猝然地站起身,目光環視實驗室裏的人,眼神渙散,臉色紙白。

她這一下子的動靜有點大。

江建華不由走了過來,注意到她滿臉恹恹的模樣:“是沒睡好?熬夜了?今天要開會才特意早早地過來?”

三個關心的疑問句全猜錯。

傅景卻沒回神,只是點了點頭,也沒說話。

“行,你趕緊回去補補覺吧,”江建華揮揮手趕人了,“适當摸摸魚,保持住一個好的精神頭,才能可持續性發展……”

傅景沒耐心聽他後面的敦厚廢話,邊點頭,邊拿起自己的東西,準備快速地回家。

走到校門口,被暖而不曬的太陽光密密地包裹着,傅景心底那股恍惚的發黴情緒好了許多。

她背着手,慢吞吞地往前。

等公交車的時候,手機鈴響。

看見是爸爸的電話。

她接起來:“喂。”

“囡囡,你今天什麽時候回家啊?”

“現在準備回家了,大概三十分鐘到吧,”傅景先看眼時間,然後問,“怎麽了?”

傅徵:“今天那麽早?好的,那爸爸正好過來。”

聽見車鑰匙在玄關櫃上被拿起來的聲音。

傅景低垂着眼,看着地上交頭接耳地爬過去的螞蟻,重新問了一遍:“你過來幹什麽啊?”

電話那頭,傅徵聲音悠悠地道:“就是來看看我家囡囡,怎麽還要有事情嗎?”

傅景想了想:“好吧,我今天正好閑着,給你一點貢獻親情的時間。”

傅徵忙笑着答應:“好的,謝謝囡囡。”

傅景的花在路上的時間跟運氣比較挂鈎,她今天左等右等也沒車子,又屢屢吃紅燈,回到家,傅徵已經在門口等了很久了。

見他手上拎着很多顏色不同的菜市場袋子。

傅景驚訝:“哪兒來的那麽多菜?”

“來的路上爸爸去菜市場買的,”傅徵故意嘆口氣,“這個年代到處都是攝像頭,很難再偷什麽東西了。”

傅景:“……爸爸,你并不幽默。”

她拿鑰匙開門進去,在玄關處的鞋櫃裏翻翻找找,終于看見一包當初網購湊單時買的藍色一次性鞋套。

拆開來給他。

心裏嘀咕,也好,待在自己家裏吃飯,總不會再有人上門來潑紅酒吧?

“囡囡啊,”傅徵乖乖套好鞋套,語調有點委屈,“你怎麽都不回複爸爸的消息?”

“嗯,”傅景停頓了下,似乎在思索,然後放棄婉轉地點點頭說,“就……是不怎麽想回。”

傅徵的消息基本都是:學習還好嗎?錢還夠花嗎?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

頻率還很固定。

傅景總覺得這些話沒準是他的助理代發的。

她沒事兒的時候就懶得回複了。

“好吧,年輕女孩不回消息是理所應當的權利。”傅徵倒也沒生氣,好脾氣地笑了一下。

他兩手提着滿滿當當的菜走進廚房裏:“晚上有沒有想吃的菜?”

“菜都買好了,還要問嗎?”

“當然要問,想吃什麽随便說,指不定都是爸爸買的。什麽都做得出來。”

傅景思索了幾秒,語氣很認真,一字一頓地說:“我要吃千年鼈炖湯,養殖的那種。”

傅徵:“……”

傅徵:“這不難,也就是讓爸爸穿越去宋朝辦一個養殖場的事情。”

傅景“嗯”了聲,攤手:“你不會做不到吧?做不到還騙小孩。”

“哪能做不到啊,”傅徵随手翻翻料理臺上的塑料袋,找出小刀,又挑了幾個大香菇,“看爸爸給你變王八。”

他手裏那把普通的小刀,垂直削去,又調整角度幾下,很快把香菇制作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烏龜。繼續在上面寫了個“千年”,雖然粗糙,但看得出是個挺有水平的小楷。

轉過臉,如願以償地看見傅景的怔愣表情。

他頓時笑了,眼尾皺紋浮現,看起來格外溫和。得意地問:“怎樣?是不是可愛又霸氣的鼈。”

傅景坐在旁邊,手托着臉望着他:“确實厲害,不過整這個花樣精是虛的,又不能真炖出鼈湯。”

傅徵是個精于吃喝玩樂的人,算半個美食家,最近還跟着知名大廚專門學了烹饪。

聞言慢悠悠地說:“你別着急,等嘗過再說。”

他先炖了個湯。按理說煲湯是費時間的,但有高壓鍋在,簡單的蔬菜湯,花大半個小時也能做好。

盛出來給傅景嘗。

白淨的碗裏,那個香菇烏龜竟然還有個模糊形狀。

傅景吹涼,不在意地喝了口。

是蔬菜湯的味道,卻跟平常的蔬菜湯很不相同,混合着奇妙的滑,鮮而不齁。味蕾激蕩了下。

她幾口喝光,不由激動地問傅徵:“爸爸,這個湯是怎麽做的?快點教我!”

“……”

傅徵正在廚房忙着別的菜,頓了會兒,帶着笑意的聲音傳來:“好喝吧?爸爸以後經常過來給你做。”

傅景端起空碗,進廚房,認真地搖搖頭說:“你別經常過來,我就是想學,學會了才可以做給別人吃啊。”

聞言,傅徵炒菜的動作慢好幾拍,幹脆把鍋鏟一扔,關掉煤氣竈,轉過身盯住她:“給別人?誰?為什麽我家囡囡要給別人做飯?”

語氣裏滿滿是老父親的不滿。

“你好麻煩,”傅景嘆口氣,“這樣吧,我去給你拿紙筆,你把步驟清清楚楚地寫明白。”

傅徵:“……”

傅景跑去書房,抽了張打印機裏的a4紙,拿着筆出來。

她把紙和筆遞過去,傅徵只得聽話地在料理臺上把做湯的步驟和注意點寫下。他邊寫邊酸溜溜地說:“爸爸要在你的湯裏下毒。”

傅景:“……”

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放在旁邊的手機響了一下。

傅徵認真地寫完這紙,才去拿手機,看眼消息卻忽然樂了:“囡囡,我們晚上還是出去吃飯吧。”

傅景:“為什麽?”

傅徵解釋說:“你的李叔叔還記得嗎?他兒子前不久從國外回來了,今天在景原飯店定了個包間,讓我們去聚聚餐。”

傅景愣了一下:“那你去吧,我想待在家裏。”

“家裏有什麽好待的,”傅徵勸說,“你忘了那個李哥哥了?李子恒小時候不是一直陪你玩的嗎,還幫你打過架呢。”

傅景擰眉想半天:“有這回事兒??我只記得他很喜歡在網上下載奇怪的數學題,吹牛說自己很厲害,結果他看不懂的題還是我算出來的。”

傅徵拊掌大笑:“是的是的……那小子現在還在常青藤念數學系,他跟你一樣是博士在讀,不知道等會兒看見你什麽表情。”

聽他這麽一說,傅景對去陌生飯局的抗拒心消散大半。

揚唇笑起來:“就他還能讀博士呢??!”

這個世交家的哥哥,曾經跟她同一個幼稚園和小學,比她大兩歲。

小時候确實會被家長帶着經常見面。

記憶裏,他跟自己差不多孤僻,臉龐白白淨淨,身高很矮,單薄斯文的模樣。兩個自閉小孩待在一起也不怎麽說話的。

其他也沒別的印象了。

傅景跟着爸爸到達飯店,才發現這頓飯,純粹是他們老朋友之間的敘舊。總共只有四個人。

打完招呼之後,兩個老男人很快打開話匣子,熱熱鬧鬧地聊天。他們天南地北什麽話都說,從新聞時事,到熟人合作開發的房地産項目。

剩下兩個小輩安靜沉默。

傅景來前喝過湯,也不餓。慢吞吞地吃着面前的幾樣東西。

“……”

傅景本來就是畢竟慢熱的性格,在陌生場合會很安靜,但她至少很懂禮貌,該打招呼,還是會有所反應的。

然而這個世交哥哥。

隔那麽多年,似乎孤僻的氣息愈加濃郁了。

他塞着降噪耳機,低着臉,手上的游戲大概在激烈的階段。

從頭到尾,都沒擡眼看過進來的人。

他爸爸在溫聲提醒了幾句後,終于忍無可忍,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

又去奪走了他的手機。

還是顧忌傅景在,才收斂着沒有大聲叱責,沉聲叮囑地說:“吃飯玩什麽游戲?跟你妹妹聊聊天,好久沒見過面了。”

接着擡眼,溫和地對傅景笑了笑,“吃菜吃菜。”

兩個老男人繼續把酒言歡。

被沒收走手機,李子恒這才擡頭,滿臉煩躁不耐地看眼坐在面前的人。他微眯了眯眼,目光碰上,忽然微怔愣。

“……”

傅景也打量着他。

她記得,在幼稚園時期,這個哥哥因為臉白個子矮,經常被誤以為是女生。

現在的他五官俊秀,膚色曬得偏黑,完全沒有幼年的雪白嫩乎乎,下颌角圓鼓鼓的嬰兒肥也早被利落的線條所取代。

額前有點淩亂的碎發下,是很深的眼睛。

傅景忽然心中一悸,她理智很清楚這張臉很陌生,卻浮現出撲朔的熟悉親切感。

仿佛才見過似的。

确切來說——像才夢見過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