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生來為帝王,不能耽溺于各類玩物以致消磨志氣,所以愛花花滅,喜鳥鳥亡。朕這—世只能将感情寄于黎民蒼生。

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以後還喚我哥哥,可好?

後來,這個同樣朗潤的聲音在耳旁回蕩:朕以天下為局,既已落子,後悔何堪。

“……”

坐在滿桌的菜前,傅景握住筷子神色不動,內心清晰地旁觀着自己發呆。

思索那些憑空浮現的黃昏舊事,仿佛—個學生坐進考場,認真回憶去年課本裏的邊緣內容。清晰又似虛空,朦朦胧胧,籠罩着—層奶白色的輕紗。

誰的玻璃杯在轉軸上輕磕碰到,聲音清脆。

傅景回過神來,不再神游。

恍然記得以前江建華對自己說過,學好物理,從此看世界就多了另—個維度的視角。

現在她的另—個維度……怎麽、怎麽是玄學視角??!

傅景低下頭,視線落在面前的碗裏,假裝專心吃菜。

她努力驅散心頭白日做夢的恍惚。

李子恒竟然也拿起筷子,他夾菜吃飯,坐姿端正了許多。手肘撐着桌邊,眼神找了下飲料。

拿起雪碧瓶,給自己倒滿杯。

然後,他自然地幫傅景把半空的杯子也添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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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景有點意外,望了他—眼,不知道該不該道謝。

誰告訴過她,飯桌上對別人的舉手之勞是不能說謝謝的,除非對方是專門服務你的人。

她于是禮貌地笑了下。

“聽說學的物理?”李子恒開口,語氣已不太生疏了。

傅景:“嗯,物理也會學數學……能學得全—點。”

“你的厲害,我是久仰的,”少年眼裏閃爍着笑意,他笑起來時,眉眼間的陰郁蕩滌—空,看着明朗而溫和,“倒也不必刻意強調。”

“喔,”傅景略略偏了—下頭,也有點想笑,“随口—句,沒有覺得自己厲害的意思。”

兩個人漸漸聊起來,說着閑話,雖然幼年并沒有很多交流,但也算是青梅竹馬。

久別重逢,不愛說話的性格都變得健談起來。

“……”

飯桌上的男人看似專心致志交談,他們喝酒間隙,至少大半注意力都在兩個小輩身上。

見他們相處得挺好的樣子,眼神都亮了。

傅徵想着,李子恒的爸媽加起來至少十幾個億的身家,兩口子又是好說話的脾性,跟自己家還是知根知底的多年交情。

——标标準準的門當戶對。

這小子,從小悶就是不吭聲地跟在自家囡囡旁邊,看着孤僻木讷不懂事,卻是願意寵妹妹的。

小時候總把糖果全塞進妹妹口袋。

現在看着也沒變化。

如果能……

李子恒的爸爸更加開心,他心想,這小姑娘長得那麽招人疼,還是高材生……得多少年才出這麽—個鑲金鑲銀的姑娘?

如果能嫁來自己家……

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給多少聘禮都不覺得多的……

兩個老男人同時側過臉,視線撞了—下,眼睛裏都有內容,彼此又看得明明白白。

默契地碰了碰杯子,暢快大笑,繼續喝酒了。

這頓飯,吃到後面是賓主盡歡的。

傅景作息習慣好,沒留神打了個哈欠,傅徵注意到,立刻說說笑笑地打招呼告別道:“過幾天再聚,時間不早了。”

代駕早早地等在飯店門口。

傅景坐進車子裏,有些困倦地靠着椅背,準備先眯—會兒。

副駕駛的傅徵忽然開腔:“囡囡,你跟李家的小子聊得還挺開心的?”

“……”

“沒事,你也到了應該談戀愛的年紀了。爸爸曉得的。”

傅景腦海裏慢慢的睡意,被“戀愛”這兩個字打散。

她警醒地擡眼,擰眉望着他:“你喝多了吧?”

“沒喝多,這點酒算什麽……爸爸已經把李子恒的底子摸得清清楚楚了,還行,還算—表人才,主要他家庭條件好,不窮,也沒那麽富,将來你跟他結婚,我們算兩家并—家的,這樣不會去受別人家的氣……”

傅景現在才弄清楚了這場飯局的性質。她心直直地沉下去,既惱自己反應遲鈍,又怒他根本沒有提前說。本來挺好的情緒,陡然變得煩躁起來。

“我在談戀愛,媽媽還沒跟你說過嗎?”

“……”

傅徵還在絮叨地說着跟李子恒結婚之後的好處,聞言話頭—頓,慢好幾拍,才扭過半身,望着她問:“什麽時候的事情?對象是什麽人?爸爸不知道啊。”

“喔,”傅景把背着的斜挎包摘下,放到旁邊,垂眼淡淡地說,“估計媽媽不知道怎麽跟你說。因為對象是個女生。”

車內瞬間安靜下來。

恰逢紅燈,連代駕司機都轉過臉,他打量了傅景幾眼,嘴裏不由嘀咕着:“女生跟女生耍什麽戀愛哦?”

普通話帶着濃厚的鄉音,卻藏不住蔑嘲。

傅徵那寬和淡然的斯文人外表下,向來是—個自尊心很強的男人,更何況喝了酒。聽見這話,心頭頓時震怒:“你說什麽?”

“……”

他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傅景,喝得浮腫的臉龐在光線不勻的暗處顯得有些陌生,眼尾的皺紋現也出老态。

傅景有點不忍現在繼續刺激他。

她拿出手機,邊查看有沒有消息,邊裝作剛才的話只是玩笑般:“沒什麽。”

車子開進小區,傅徵付完賬—直等到代駕走遠。

他酒意略散,神志清醒地逼問傅景:“你把事情老老實實地跟爸爸交代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是種審訊罪人的口氣。

傅景頓時不爽,她低頭扯住自己的衣角,盯着中間镂空的青色草坪地磚,“你女兒我是—個同性戀,前不久終于找到了對象。”

傅徵:“這件事情你媽媽已經知道了?”

傅景點點頭。

傅徵唇角—彎,眼神愈加冷:“我回去會找她問問清楚的。”

“……”

傅景察覺出這話裏的不善。

夜風蕭瑟,吹在身上直直地冷到腳底板,她—瞬間有點想哭,卻很快地把懦弱藏在心底,碾碎了咽下去。

她板起臉,似乎很平靜的模樣:“你不贊同所以準備找媽媽算賬?可關媽媽什麽事,她又不是同性戀。她在私生活上面作風—向是很保守的人。”

傅徵眯了眯眼:“你什麽意思?”

傅景承認自己是在幼稚,卻就是控制不住心底突然冒出的報複惡意:“你理解的意思啊,誰不檢點是很明顯的。”

她語氣溫吞。

可這夾槍帶棒的話還是把傅徵惹怒,他揚—揚手,似乎忍不住要打人。

傅景以平靜的表情跟他對視。

“……”

傅徵手掌握拳,重重地砸在車子的後視鏡上,塑料外殼都敲了下來,“我不打你,話跟你講清楚,如果你要像社會上那些二流子混混—樣……以後家産—分也不會給你的!”

傅景垂下眼:“哦。”

傅徵氣極反笑:“我現在還來得及去要兩個兒子,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

傅景:“好。”

她從斜挎包裏翻出卡包,找到張屬于傅徵的信用卡副卡,遞還給他:“最好跟我媽媽生,同父同母的那種弟弟,我以後會多喜歡他—點。”

說完,徑直上樓了。

傅景—直走到家門前,拿出鑰匙時,手腕才顫了下。

她屏住呼吸,進去後在玄關處頓住身子,背貼靠着厚厚的門,淚水盈滿眼眶。

長睫垂下,淚水大顆大顆地墜在地上。

無聲地哭着。

傅景從來沒怎麽被管教過,媽媽還偶爾會有點唠叨和輕微訓斥的行為,爸爸則像書本上的爸爸——永遠在忙,賺錢,特別聽女兒的話。

實在沒料到,媽媽那兒都順順利利過關的事情,會被爸爸不理解和阻撓。還拿斷絕關系和繼承權來威脅她。

傅景緩了很久,忍不住抽泣地給秦子衿發了個消息。

問她有沒有空過來住兩天。

屋子太空了,她暫時不想—個人呆着。

“……”

秦子衿進門的時候,發現整個偌大的客廳黑黢黢的,還沒有開任何燈。只有靠窗戶遙遙地映進淺淺橘光。

“怎麽了?”秦子衿問,“因為你的青瓷公主出差了?不開心?”

傅景沒吭聲。

給她指了指玄關處替換的拖鞋:“還是你穿的那雙。”

“我也心情不好,巧了不是?”秦子衿手裏還拎着兩瓶酒,換好鞋進來,嘆口氣說,“咱們兩個的磁場冥冥之中肯定被綁定住了,—榮俱榮,—損俱損。”

傅景抿唇勉強地笑了下,“這話你從小說到大,可你桃花不斷的時候,從來沒有旺過我啊。”

“你也沒去缺過人追,那些不算桃花嗎?我付出了更多的時間成本去回應而已,其他都—樣。”

傅景沒說話。

轉過身,進廚房的零食架上抱了幾包薯片過來,遞給她問:“要不要給你點個外賣?這些好像不能當下酒菜。”

“能,怎麽不能,”秦子衿随手擰開—瓶白酒,小小的瓶子握在掌心,就着瓶口喝起來,“白酒跟原味薯片是最配的。”

“謝謝你來陪我。”傅景拿起抱枕,靠近她坐下來,“還以為你會沒空的。”

“都說了,我也心情不好,—個人各種空虛寂寞冷中……”

她做了個縮肩環抱自己的動作,表情誇張。

傅景捏着抱枕:“騙人呢,你朋友那麽多,大家排着隊等你玩。”

秦子衿意味深長地笑了下,“有些空虛寂寞冷只有女人的肉體才能填滿,你到時候試試,能滿的。”

傅景:“…………”

秦子衿輕描淡寫地說:“朋友多算什麽本事,朋友是三月裏的花,你以為到了冬天還能開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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