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衆美

第二日商霖醒來的時候,易揚已經離開了。她看着身側被褥上的皺褶,認真消化了一下“自己和一個認識不到一天的男人同床共枕了”這個事實,然後淡定地叫來了入畫。

“不出意外的話,今日會有不少人登門,叫他們一會兒都打起精神,別出什麽差錯。”

入畫還沉浸在自家公主終于被魏皇看上了的喜悅之中,聞言積極問道:“那奴婢應該做什麽?”

“一件事。”商霖朝她豎起一根手指,“幫我打扮。”

“打扮?”入畫困惑,“怎麽打扮?”

“你就按照時下流行的妝容給我弄。越漂亮越好,最好把我弄成一個禍國妖姬!”

辰時三刻,魏國後宮的諸位妃嫔先後到了椒房殿,商霖坐在上位,看着殿中的莺莺燕燕、人比花嬌,想起徐徹那不濟的身體,覺得他搞成這樣也可以理解。不是我方不堅定,實在是面對的誘惑太大……

這大魏後宮的格局入畫剛才已經跟她科普過,霍子嬈自然是其中的老大,但除了她之外,還有一個人也值得注意。

丞相謝遇之女,昭儀謝臻寧。

據說這個謝臻寧出閣前是靳陽有名的才女,與霍子嬈一同入宮,最終卻敗在了她手下。

她是霍子嬈的對頭,那麽……就是自己可以争取的幫手。

正想着,那容貌秀雅的謝昭儀已含笑開口,“皇後娘娘來我魏國也有些日子了,除了進宮當日拜見過以外,臣妾等都沒什麽機會跟娘娘說說話,真是遺憾。”語氣親切而不顯過分熱絡,分寸拿捏得極好。

“謝昭儀客氣了,本宮也很想與諸位姐妹親近親近,奈何初來乍到、身染疾病,這才耽擱了。”商霖笑道,“不過如今再親近也是一樣的。”

“自然。”謝臻寧一壁說一壁凝視商霖,片刻後掩唇笑道,“臣妾從前看書上說燕國女子膚若凝脂、瑩白勝雪,還當是誇張,今日見了娘娘方知,北地女子風情果然與我江南不同,端的是明淨照人。難怪陛下會對娘娘眼前一亮。”

今日商霖着了身绛紅齊胸襦裙,臂挽紫紗披帛。發髻梳成了流雲髻,斜簪三枚赤金嵌紅寶發簪。唇色嫣然,眉間點了時下流行的梅花钿。如此亮麗的妝容配上她牛乳一般白皙的肌膚,簡直是讓人看得移不開眼。加之賀蘭皙這具身體如今不過十七歲,是以她的氣質中還多了幾分少女的嬌俏,比起成熟妖豔的霍子嬈更顯純淨。

商霖等的就是這句話。嘴角微微上揚,她露出一個有些羞澀又有些得意的笑容,“昭儀謬贊了。”頓了頓,幾分讨好地對謝臻寧道,“不過陛下昨天也說過類似的話,看來謝昭儀倒和陛下心有靈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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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依附于謝臻寧的宮嫔附和道:“可不是!陛下素來喜歡昭儀娘娘才思敏捷,說他想什麽娘娘都能猜到!”

“光能猜到陛下的心思有什麽用?不能侍奉君王身側,又如何盡到妾妃之德?”一身着鵝黃襦裙的宮嫔涼涼道,“要臣妾說,這宮裏最辛苦的還是貴妃娘娘。日日陪在陛下身邊,倒讓咱們都享了清閑。”

霍子嬈之前一直沉默地聽着商霖和謝臻寧套近乎,此刻才懶懶一笑,“玉嫣你胡說些什麽。伺候陛下乃本宮的福分,哪裏敢說委屈?”

婕妤薛玉嫣聞言連忙告罪,唇邊卻是笑意吟吟的,“娘娘說的是,臣妾糊塗了。”悠悠道,“能服侍陛下自然是福氣。然而這福氣,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這明明白白的譏諷一出,殿內一片寂靜。唯有被諷刺了的謝昭儀娘娘神情依舊平靜,“薛婕妤說的是,臣妾等不如貴妃娘娘有福氣。”看向商霖,露出一點笑容,“不過好在,皇後娘娘是有福氣的。臣妾聽聞陛下對娘娘好生喜歡,沒準兒将來,您的福氣能把這宮裏的人都給蓋下去也說不定。”

霍子嬈聞言面色一變。

商霖見謝臻寧果然用她去堵霍子嬈的槍眼,在心裏惋惜了一聲:還以為你是良民,結果良心也是大大的壞啊!

深吸一口氣,她假笑道:“昭儀說笑了,本宮……哪裏比得上霍貴妃。”最後三個字上隐隐的憎恨,大家都聽得真切。

她要拉攏謝臻寧,自然得表現出對霍子嬈的敵意,唯有如此才能讓謝臻寧放心和她結交。

霍子嬈冷笑一聲,“本宮乏了,先回了。”說着便要起身離去。

“貴妃娘娘說來便來、說走便走,倒是把這椒房殿當成自己家了啊。”謝臻寧揚眉,“臣妾記得,您今日進門時也不曾對皇後娘娘行禮問安吧?禮數這般不周全,落到皇後娘娘眼中,還當我大魏後宮沒有規矩了呢!”

霍子嬈轉身,輕蔑地看着謝臻寧,“什麽時候輪到你來教本宮規矩了,昭儀?”

謝臻寧微微一笑,“娘娘無需提醒,臣妾知道自己位分比不上您。但禮數乃聖人所定,臣妾幼承庭訓,見不得有人拿聖人之言不當回事兒,少不了進點逆耳忠言……”

霍子嬈冷冷地看着謝臻寧,謝臻寧淺笑盈盈地回視,絲毫不相讓。

身為話題中心的皇後娘娘看着這兩名宮妃針鋒相對,只覺心頭的熱血都燃燒起來了。現場版金枝欲孽啊,美人們笑裏藏刀、相愛相殺,不能更帶感!

霍子嬈忽然嗤笑一聲,神情是說不出的傲慢,“待哪日皇後金印送到這椒房殿中,本宮自會按規矩給皇後娘娘行禮。”言下之意便是如今執掌宮務的還是她這個貴妃,皇後不皇後的,不過是個擺設。

恁的嚣張!

“陛下……”薛玉嫣驚呼一聲,呆呆地看着某個方向。其餘人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只見陛下身着天青色深衣,淡然地立在殿門處。

商霖最先起身,幾步行至他面前,跪地行禮,“臣妾參見陛下,陛下大安。”大事為重,保命要緊,尊嚴神馬的先丢一邊吧!

其餘人随在商霖身側,跟着行禮,“臣妾參見陛下,陛下大安。”

商霖低着頭,看不到易揚的神情,但她确信自己聽到了一聲微不可察的輕笑。

這個人渣!

他一定是在嘲笑自己掙紮半天,最後還是給他下跪了!

“可。”

衆人起身,卻無人說話。誰也沒料到陛下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适才貴妃和昭儀的争鋒相對也不知他聽去了多少……

“朕聽說謝丞相家風嚴謹,教導出來的女兒果然端肅識禮。”易揚看着謝臻寧溫和道,“改日有空,朕再去漪蘭殿聽你給朕讀詩。”

謝臻寧聞言一喜,含笑道:“陛下謬贊。那臣妾便恭候陛下大駕了!”

皇帝笑笑,看向了霍子嬈。在他帶着幾分冷意的眼神下,霍子嬈一開始還保持着倔強的神情,片刻後卻忽然眼眶一紅,幾滴淚毫無征兆地湧出來。她似乎怔了一下,懊惱地捂住眼睛,“臣妾不打擾陛下和諸位妹妹了,這便告退。”

她要走,易揚卻抓住了她,“朕什麽都沒說,你倒先哭上了。”語氣裏有着無奈。

“陛下還需要說什麽嗎?”霍子嬈負氣道,“您那樣看着臣妾,臣妾就已經……”

易揚沉默片刻,妥協地輕嘆口氣,“好了好了,不要難過了。朕又沒有怪你。”苦笑一聲,“朕記得你性子以前可沒這麽倔。”

“臣妾性子一貫如此,是陛下不記得臣妾過去是什麽樣兒了。”

“行,全是朕的不是。”易揚笑道,“這樣行了吧。別生氣了。”

他說着這麽些讨巧話,霍子嬈終于笑顏微展,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了頭。

商霖看着易揚從進門開始就大露演技,一種名曰“崇拜”的情緒洶湧澎湃,幾乎就要遏制不住。

看看人家這臺詞功底!看看人家這情緒轉換!何其自然,都不給導演一個喊“NG”的機會!

正自愧不如,就看到新科影帝易揚陛下朝自己伸出了手,笑得缱绻溫柔,“昨夜睡得怎麽樣?朕聽你老是翻身,可是不習慣椒房殿的床?”

衆目睽睽之下,他先是和謝臻寧、霍子嬈态度暧昧,接着再對自己說了這樣的話,真不愧是調情高手。商霖佩服他。

“怎會?”商霖微笑,“許是病剛還未好全,有些不适吧。”

易揚一臉關懷,“既然如此,晚點再讓禦醫來給你看看。”

“謝陛下。”

殿內衆人看着這架勢,也慢慢明白過來。陛下如今對霍貴妃還是極喜歡的,但這位遠道而來的皇後娘娘也确實讨得了他的歡心,雖然暫且比不上貴妃,卻也不容許他人肆意輕賤。所以謝昭儀适才指責霍貴妃對皇後無禮,陛下不僅沒有怪罪她,甚至還表示“有空會去聽她讀詩”。

這後宮的格局看來要變啊!

“皇後剛來魏國,很多事情都不熟悉。”易揚握着商霖的手,看向霍子嬈,“這宮裏的事情你做慣了,以後還是由你管着,多費點心。”

霍子嬈提着的心終于落下。皇帝這是在跟她表明态度了,就算他如今寵着皇後,治宮的大權還是在她手上。

所以,他确實只是心血來潮看上了個美人,而不是父親擔憂的的那樣,他察覺了什麽,在暗中籌謀。

“諾。”她道,“臣妾自當盡心盡力,為陛下和……皇後娘娘分憂。”

皇帝微微一笑,“朕就知道你不會讓朕失望。”看向衆人,“行了,你們若沒什麽事就先退下吧。”

衆人見皇帝牢牢抓着皇後的手,眼中含笑,知道他正處于得了新歡、愛不釋手的階段,遂識趣地告退。霍子嬈心中郁結,卻也沒說什麽。皇帝從前偶爾也會被別的女人勾住,只要過了頭幾天的熱勁兒,還是會回到她身邊。

正打算告退,卻聽到皇帝不緊不慢地說了句,“對了,你的貓那事兒,朕已着人去查了,過幾天應該能給你個交代。”

霍子嬈沉默一瞬,揚唇一笑,“如此甚好。”

眼看大家都走了,商霖終于卸下面上的假笑,轉頭直勾勾地看着易揚,用雪姨的口氣邪魅狷狂道:“真是一場好戲啊!”

易揚瞥她一眼,“好好說話,別吓人。”

商霖“啧啧啧”地感嘆個不停,“陛下啊陛下,您的後宮真是燕瘦環肥、品種俱全啊!你現在有沒有一種賈寶玉夢游太虛幻境的感覺,到處都是神仙姐姐!”

易揚嗤笑一聲,“你管這些女人叫神仙姐姐?看來你的眼光比我想象的還要低。”

面對這樣的奚落,商霖不以為忤,想了想居然認同道:“也是。長成你這樣的,從小對着鏡子裏自己這張臉,估計也很難看上什麽女人了。人生除了攪基沒別的出路。”悚然一驚,“難道就是因為這個,周俊才和小詩分手?原來你才是第三者!”

易揚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卻見商霖捂住胸口,作出一副受到了驚吓的樣子,模樣有些好笑。

可明明今日的她,十分好看。

他回憶起自己适才在殿門處一眼看到她的場景。她一身紅衣,膚白勝雪,純淨而熱烈,仿佛開在雪地上的紅梅,額間的花钿更是平添幾分妖嬈。那雙眸子又黑又亮,感興趣地看着面前的女人,裏面有一股天真勁兒。

他知道她為什麽會打扮成這樣,只因他想出了“惑于美色”這個借口,她就配合地把自己打扮成了個大美人。不需要他提醒,她便自然而然地做了,仿佛是兩人約好的一般。

這樣的默契,倒真有點像他從前和戰友一起出任務了。

“你……看着我做什麽?”察覺到他的異樣,商霖有些不自在地摸摸臉頰,“你是不是覺得這個妝很奇怪?我也覺得!嘴唇塗得太紅了。可入畫說現在靳陽就流行這個調調,我只好由着她弄了。”

易揚移開目光,平靜道:“還好。比你在阿俊家對我下毒手那天好多了。”

他又提起這事兒,商霖愧疚之心再起,連忙正色道:“咱們還是來談談正事兒吧。我今天試探了一下,覺得那個謝昭儀很有被拉入我方陣營的潛質,不能放過。”

易揚點頭,“她爹是丞相謝遇,和霍弘原是死對頭。不過霍弘如今軍權在握,謝遇被壓制,連帶着謝家的女兒在後宮也不得寵。如果我們要選個人來對抗霍弘,謝遇是最合适的人選。”

“我也是這麽覺得。”商霖道,“所以我今天當着你小老婆們的面故意和謝昭儀套近乎。還故意裝出一副特沒心機、被皇帝看上了就志得意滿,又對霍子嬈懷恨在心的樣子,好讓她放松警惕。”以手托腮,“看得出來,她也想借我的手去打壓霍子嬈,正好我們可以互相利用。不過她比起霍子嬈還是太弱啦,你要想辦法擡舉擡舉她。”

“我不是已經在擡舉了麽?”易揚道。他不可能突然轉變對霍子嬈和謝臻寧的态度,那樣太突兀,只能一點一點從小處做起。後宮已經一團亂了,朝堂上還有那麽多東西需要他去熟悉,還好徐徹是個不理朝政的,不然回頭他一問三不知,不露餡兒才怪。

想到這些他就有些頭痛,轉頭看商霖似乎也陷入了低迷之中,神情幾分落寞。半晌,她幽幽道:“你說,我們怎麽就會到了這裏來呢?如果沒發生這些事,我這會兒一定在家開開心心地看書上網,才不需要去想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把臉埋進胳膊,“還有我媽媽,她要是知道我出事了,不知道會有多傷心……”

她盡量讓自己不去想這些事情,積極樂觀地面對未來,可那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親人,怎麽能不想?

易揚沉默片刻,伸手拍拍她肩膀,“所以我們要活着。只要活着,就還有機會。”

許久,才聽到一個悶悶的聲音傳來,“恩……”

當天晚上,兩人又是各擁一床被子,并排躺在那張大床上。彤書女史早就被趕走了,商霖盯着頭頂懸挂的鎏金镂空熏球半晌,還是決定把那個嚴肅的問題提出來探讨一下。

“內什麽,你是怎麽打算的啊?”她小心翼翼地措辭,“你看啊,咱倆自然是要保持純潔的革命友誼,但你和那些如狼似……不對,如花似玉的妃嫔們相處時,預備怎麽辦?”

易揚原本就沒睡着,聞言睜開眼眸平靜地看着她,“你說呢?”

商霖沉痛道:“我知道,要你面對這麽多美人清心寡欲有些殘忍,但你也考慮下自己的身體。你要是把自己交代在溫柔鄉裏……”

“我要是把自己交代在溫柔鄉裏,你就成小寡婦了,是不是?”易揚悠然接口。

商霖搖頭,嚴肅道:“不,是大寡婦,下面還帶着一幫小寡婦。然後哪天一不小心,大寡婦就被第二大的寡婦和寡婦她爹給收拾了。”

易揚輕笑一聲,“行了放心吧,我對當別人的便宜老公沒興趣。”

商霖其實早猜到他是這個回答,這才委婉地提出第二個問題,“那你要怎麽解釋你突然就……清心寡欲了呢?”

易揚撫着下巴想了片刻,“你有什麽建議麽?”

“建議嘛,我倒是有一個。”商霖湊近一點,“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丢這個臉。”

易揚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謹慎地問道:“你先說來聽聽。”

“你看啊,這徐徹身體本來就不太好,我們就再裝得厲害一點……就說你,咳咳,比較虛弱,在那方面需要節制……”她含含糊糊地說到這裏,覺得他應該明白了,立刻把好處列舉出來,“這樣你既可以避免被別人的老婆騷擾,還可以麻痹霍家父女,一舉兩得,多好!”

易揚瞅着她,沒說話。以他的敏銳,自然知道商霖的真正意思才沒有她說的那麽委婉。

“要不然我幹脆裝作房事無能,讓霍弘徹底高枕無憂。你看這樣好不好?”他笑得溫和。

“要是你願意那就再好不過了!”商霖興奮地拍了一下手,卻猛地對上易揚冷靜的眼眸,氣焰一下子低下去,“當然,你要是不願意,咱們再想別的法子……”

她雖然沒交過男朋友,卻也知道要一個男人裝X無能是多麽的丢臉和突破底線。不是有人曾經說過嘛,絕大多數男人情願承認自己是個強X犯,也不願意承認自己X無能……

雖然如今丢人的是徐徹,可易揚到底借用了他的身體,估計不會想被人背地裏這麽議論……

易揚見她一臉心虛,心中有些好笑。這女孩真是奇怪,有些時候明明是張牙舞爪的,但有時候又善解人意得不可思議。随時都在揣度着別人的情緒,似乎生怕他不高興。

她究竟在怎樣的環境下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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