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血腥味混着男人身上清冽的氣息一起湧入她的鼻尖,熟悉又陌生。

商霖張嘴想說點什麽,卻發覺自己的啞穴還沒解開。她把易揚的手扯下來,轉過身想示意他先幫自己解穴,可易揚的目光卻越過她看向了激戰的人群。

“昏君!你言而無信!”商霖聽到男子言辭激怒地說道。

易揚神情平靜,“适才大家都看得分明,是這女子妄圖對朕的人動手,羽林郎才會将她射殺。她自尋死路,豈能怪到朕的身上??/>蘇忌面沉如水、一言不發,只是死死地盯着商霖腳邊的阮玉,眼睛好像充了血一般。于此同時,他右手的長劍跟切菜一般,幹脆利落地幹掉擋在他面前的人。

他是打算去到阮玉身邊。

易揚領略了他的意圖,一把将商霖橫抱起來,退到人群之中。商霖以為他是要把自己交給手下來保護,可誰知退到人群中他也沒有放下她,就那麽大搖大擺地抱着她站在那裏,似乎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

男子身材高大,少女纖細窈窕,被輕松地困在他的懷中,像絲蘿攀附着喬木。商霖不知道這一幕落到那些侍衛眼中是什麽樣子,反正她視線所及的地方,羽林郎們個個都目不斜視,一臉的浩然正氣。

她有些無語。兩方交戰,易揚身為皇帝,卻在這種時候和一個女人糾纏不清,真是……

蘇忌順利殺到阮玉身邊,慢慢伸手去抱她。阮玉背上還插着箭,他小心地沒有碰到傷口,将她翻了個身仔細打量。

“阿阮……”他喚道,聲音顫抖。

但阮玉的眼睛早已閉上,沒有半點回應。

他僵硬地跪在那裏,抱着一身是血的女子半天沒有動。

由于他剛才展現出的戰鬥力太過可怕,所以此刻就算是見他失神也無人敢貿然上前,全猶猶豫豫地杵在那裏。

易揚冷眼看了蘇忌一會兒,朝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

一支羽箭直直射入蘇忌腳邊的泥地,他身子随即一顫,不由自主地抱緊了阮玉,“阿阮……”

慢慢擡頭,他充血的眼睛看了看面無表情的易揚,以及被他橫抱在懷裏的商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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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女人一直背對着他的方向,沒有看他。

“我們走。”從齒縫裏擠出這句話,他将阿阮負到自己背上,右手握緊了長劍的劍柄。

商霖聽到蘇忌冰寒的聲音,心頭一顫。不用回頭去看,就知道必然是一場慘烈的厮殺。她不知道蘇忌能不能活着殺出去,卻也沒有開口為他說點什麽。如果易揚要殺他,那麽一定是有自己的考慮。無論兩人的感情會走向何處如何,她總是站在他那邊的。

她覺得自己最近一定是神經太過緊繃了,此刻窩在他的懷裏太過安心,居然漸漸開始犯困,腦子也迷糊起來。

她勉強掙紮了一會兒,覺得不能在這種緊要關頭睡大覺。但不知為何,眼皮就跟被膠水粘住一樣,怎麽也睜不開。

最後的那一瞬,她聽到易揚在她耳邊輕聲道:“想睡就睡吧。等醒過來,咱們就到家了。”

商霖醒過來的時候,果然看到了椒房殿那張熟悉的大床。被褥輕軟溫暖,将她密密實實地裹在裏面。她面朝牆壁側躺着,靜靜地感受了一會兒脫險的愉快,這才轉過了身子。

易揚一身天青色的常服,安靜地躺在她的身邊。這情景并不陌生,他以前就時常這樣躺在她身側,或者批閱奏折,神情悠然得像在看睡前故事。但今天他卻什麽都沒做,只是認真地躺在那裏,頭微微偏着,唇邊帶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很溫和地看着她。

“醒了?”他道。

商霖舔了舔幹澀的嘴唇,“……醒了。”

修長的手指落到她的鬓邊,替她理了理頭發,“你一定餓了,我讓她們準備了吃的,起來用一點吧。”

商霖感受到腹中強烈的饑餓感,“我……睡了多久?”

易揚回答得很迅速,“不久。十一個小時……又四十七分鐘。”

這麽精确?

見商霖眼睛大睜、一臉不信的樣子,易揚笑意不變,“我一直數着的,不要小看我估計時間的本事。”

“你數這個做什麽?”商霖剛問完就覺得不對,“你一直沒睡?”

就連她在事情解決之後都渾身一松立刻睡着了,他這陣子一定是各種謀劃,不累麽?

易揚沉默了一瞬,“睡不着,又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就索性看着你算時間了。”

所以,這十幾個小時他就這麽一直看着她?

商霖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她無知無覺地裹在被衾裏呼呼大睡,而他沉默地側躺在她身邊,對着她的臉出神……

我的天。

易揚看着商霖不斷變幻的表情,神情有點微妙,卻沒有說話。

“你……”商霖不自然地轉換話題,“蘇忌他們呢?”

是被殺了,還是逃出去了?

“他們逃了。”易揚幹脆道,“蘇忌帶着那個女人和部分随從一起殺了出去。”

“居然……逃走了?”商霖詫異。她還以為易揚這回準備充分,不會放走一個人呢!

許多困惑也随着這個話題湧了上來,“你是怎麽知道我的去向的?”

易揚輕笑一聲,“他們想誤導我去懷疑霍弘,但我也不是那麽好騙的。”撫弄她的頭發,“我對蘇忌一直有懷疑,只是沒有猜到他居然是燕國人。這回是他自己露了破綻,我不過是将計就計。”

故意對霍弘發難,讓他們以為自己已經中計,便會如他所願地出城離開,正好方便了他在城外堵人。

“那阮玉呢,你怎麽會想到拿她來威脅蘇忌?”商霖一點都不覺得易揚會知道阮玉是蘇忌的徒弟,他要是有這麽神肯定就能找到她被關押的地方了,何必大費周章把人引出城去?

易揚這回倒是貨真價實地笑了,“她啊,那真的是個意外了。我派了人在城外埋伏着,遠遠地看到她和一個男人一起出來,本來也沒什麽,誰知那兩人竟突然起了争執,當場就打了起來。估計是以為四下無人,他們說話也沒有什麽顧忌。我派去的人聽到她說了‘嶺南’和‘那個女人’之類的話,之後再聽她說了一句‘魏皇’,立刻就察覺不對,于是便将他們都抓了起來。”

居然……是這樣。

阮玉這個性子,真是害死人了,傳說中的豬隊友吧!

商霖嘆口氣,眼前又閃過了她臨死的樣子。明明是那麽嚣張的一個人,最後那刻卻那麽凄涼。

“你不用為她難過,如果蘇忌動作快一點,應該能救活她。”易揚淡淡道。

“什麽?”商霖錯愕。

“那一箭沒有射中她的要害,所以如果要救的話,還是有五成把握的。”頓了頓,“當然,前提是趕在她失血過多、回天乏術之前。”

“所以,你沒有殺她?”商霖還是有點不相信。當時見她對前面那個人都是毫不留情地射殺,她便以為阮玉也死定了,誰知他竟沒有下毒手?

“她是蘇忌的徒弟,跟他感情深厚,我若殺了她,與蘇忌這梁子就結死了。”黑眸看着商霖,口吻平淡,“當然,我是真的挺想殺了她的,尤其是在得知她曾對你……下殺手的時候。”頓了頓,“我沒有殺她,你會怪我麽?”

“當然不會。”商霖連忙道。開玩笑,她好歹也是從法治社會出來的,對草菅人命這種事還是很抗拒,“你沒殺她挺好的,我現在想起來心裏也不那麽難受。那些血真是……”

阮玉要是在別的地方死了也就死了,與她無關。關鍵是她當時離她那麽近,就死在她面前,臨死前的血還濺到了她的身上,事後回想起來真是要做噩夢。

易揚笑了笑,“我就知道。”靠近一點,掀開她被子的一角,高大的身體也躺了進去,大手扣住了她的腰,“你膽子這麽小,要是她真的在你面前被射殺,你一定會吓到的。”

她因為他的靠近有些緊張,身子往後閃避。他看着她局促不安的神情,腦中閃過黑暗的巷子裏,她一臉冷靜地跟自己說分手的樣子。

薄唇貼上她的額頭,他低聲道:“我可不想每天半夜醒過來哄女朋友。”

這句話說完,易揚久久沒有聽到商霖的回答,一顆心漸漸繃緊。

他不知道自己在擔憂些什麽,只是本能地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有些……畏懼?

這種感覺從昨晚就開始了。

他把沉睡中的她抱回椒房殿,卻發現自己怎麽也沒辦法在她旁邊安睡。明明經過連續幾天的殚精竭慮,他的身體已經很疲憊,可是對上她的臉,大腦卻又開始飛快地運轉。

他總是不自覺地想到她醒過來之後的事情。

然後他開始在心裏估算時間。這個習慣是他在當兵的時候形成的,那時候出任務,時常躲在遮蔽物下面一等就是兩三天,除了最基本的生活需要,幾乎不怎麽移動。于是漫長的等待裏,他就在心裏數時間,慢慢也就練出來了。

昨天夜裏,他躺在華麗柔軟的床榻上,對着女孩的睡顏數了十幾個小時,她終于發出了迷迷糊糊的嘟嚷聲。那一刻,他仿佛是歷經萬難、好不容易等到了目标的狙擊手,全身的警惕都調動了起來。

于是他終于明白了,在等待她醒來的這個過程裏,他已經不自覺地把她當成了一個重大的目标,一個亟需攻克的難題。

他很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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