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計謀

蘇忌的話一出來,商霖心頭便是一松,仿佛做成了一件極要緊的事情,滿滿的全是喜悅。

她沒想到會這麽順利。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對蘇忌的感覺早不像剛認識時那般除了厭煩就是排斥。她明白他有自己的難處,他們立場不同、注定了要站在對立面。而他對她從某種意義上講,已經是仁至義盡。

她想,将來真到了兵戎相對、生死相搏那天,他們還是得成為敵人。她覺得自己沒辦法狠心對他下手,而他也不一定能對自己下手,但是哪怕他們再不情願,局勢也會逼迫着他們做出抉擇。而之前的那些交情,只能讓活着的人在多年後想起來,輕嘆一聲無奈。

到底還是改變不了。

她一直抱着這樣的念頭,等待着最後一日的到來,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的人生态度是不是太過悲觀。

可是就在剛才,他親口允諾,會幫助他們。

她不用再勉強自己和在意的朋友生死相搏。

“大軍明日開拔,傍晚就能到下汀。公孫就先留下來,與我等一起去下汀吧。”

“諾。”蘇忌低頭答道,視線的餘光卻掃向了商霖,“皇後娘娘……也要去下汀?”

前線危險,她懷有身孕,稍有閃失就是一屍兩命。魏皇竟也不怕?

“前線确實危險,靳陽城內也不見得有多安全。想要她命的人太多,還是待在朕身邊放心一點。”易揚淡淡道。

蘇忌垂下視線,沒再說話。

“不過既然公孫你提起來了,朕可以拜托你嗎?如果之後朕有什麽顧及不到皇後的時候,勞煩你幫個忙,護皇後周全。朕感激不盡。”

“您客氣了。”蘇忌道,“草民自當……竭盡全力,保護皇後娘娘的安全。”

又說了幾句話,蘇忌便出了房間。商霖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裏,薄唇緊抿,不知在想些什麽。

“人都走了就別看了。”易揚拖長了聲音道,“再看別人還當你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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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胡說八道。”商霖低聲道。

易揚斜睨她一會兒,慢悠悠上前從身後摟住她,下巴擱上她的肩窩。這個姿勢很微妙,他的頭這樣放着,薄唇恰恰貼上她的臉頰,十分親昵,“是我在胡說八道?你這麽聰明,他對你什麽心思你會不知道?”

“易揚。”商霖蹙眉,“別說了。”

蘇忌對她的心思麽?她當然看出來了。

她又不是從前那個情商低到谷底的易揚,她有着豐富的暗戀經驗。暗戀中的人見到心上人是什麽眼神、什麽反應,她再清楚不過。更何況就算她看不出蘇忌的異樣,光從他拼着性命不要給她解了毒這件事,也能看出他對她的心意來。

從前跟易揚開玩笑時,她曾說過每個穿越女都會有一個深愛她的男配。那時候她還沒喜歡上易揚,也曾揣測過自己是不是會和一個古代帥哥談一場穿越時空的愛戀。如今戲言成真,真的有古代帥哥愛上了她,卻是她怎麽也沒料到的人選。

蘇忌,居然是蘇忌,原本那麽讨厭她的蘇忌。

商霖驚愕之下,不得不感嘆穿越之神真是酷愛神展開的劇情啊。

易揚沉默一瞬,再開口時語氣裏添了幾分溫柔,“好,不說了。”

商霖轉身環抱住易揚,臉頰貼在他胸口,“我就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別人再如何的好,我也只能辜負了。”

這還是兩人在一起之後,易揚第一次聽到商霖的表白,直接無比、真摯動人,讓他一時都有點愣了。

反應過來之後他微微一笑,語氣戲谑,“我剛剛還在吃他的醋,你轉頭就給我這麽大一個驚喜。看來我不僅不能怪公孫還得謝謝他了。”

“你吃醋還把我托付給他?”商霖道,“你不是說會保護好我麽?剛剛又為何說可能顧及不到?”

“行軍打仗的事情說不準,我多做一手準備心裏也踏實一些。蘇忌身手好,所以我找他幫忙。”易揚摸摸她緞子似的緞子,輕嗅烏發散發出的茉莉清香,覺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寧靜下來。

他沒有說實話。囑托蘇忌保護商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覺得,既然蘇忌對她有意,自然會比旁人更盡一分心。

他固然不喜歡別人思慕着自己的女人,但他也不會因為這點嫉妒耽誤更要緊的事情,也不會疑神疑鬼去懷疑商霖。

她的安全,比什麽都重要。

兩人相擁而立,誰都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靠在一起,氣氛十分和諧。

過了好一會兒,商霖才慢慢擡起頭,“跟我說說,你是怎麽知道蘇忌的身世的?”

易揚見她那點小感性消失無蹤,回到了談正事的模式,淡淡一笑,“這件事雖然被藏得很好,卻也不是無從查起,只是多費點功夫而已,不算多難。”口氣十分嚣張。

商霖撇撇嘴,“好吧,就當蘇忌的身世被你查到沒什麽好驚訝的。但是……你怎麽知道張将軍和賀蘭睿的恩怨?”

這樣的重大機密,蘇忌身為當事人都被瞞了十來年,居然被易揚給查出來了,不能不說一聲神奇。

仿佛知道她的想法,易揚笑笑,“有些事情本來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蘇忌感念賀蘭睿的恩情,自然不會去懷疑他。而我作為賀蘭睿的對手,從一開始就覺得他不是什麽好人,思路便寬多了。”

“哦?”

“賀蘭睿這個人,身居高位卻不貪圖富貴,在煜都的府邸修得還不如一個三品官員,委實是燕國宗親裏勤儉節約的典範。皇帝身體不好,他便總攬了朝政,每天從早忙到晚,一年到頭都休不了一個假。你覺得他這麽折騰,是為了什麽?”易揚語氣嘲諷,“讓男人瘋狂的無非是那麽幾樣東西,他不圖錢財、不圖女人,又不像是心存理想、要治國平天下的大義之士,就只能是為了權力了。”

“所以這個賀蘭睿和霍弘一樣,奔着造反去的。”商霖總結,“難怪他們能當小夥伴呢,合着是竊國二人組。”

“魏國的骠騎将軍李興許多年前曾和張彬張将軍打過交道。兩人在戰場上雖然是對手,李興卻對張彬十分贊賞,說那是他生平最敬仰的人、一生難及的目标。也因為有這點情分在,李興一直不相信張彬會背叛自己的國家,堅信他是被人陷害了。而與這個截然不同的是,他一直覺得齊王賀蘭睿心思不簡單,需要提防。”易揚握住商霖的手,只覺觸手溫軟滑膩,讓他解釋起這些複雜問題的心情都好了許多,“我與李興喝了幾次酒,借醉套到了他這些看法。他說賀蘭睿佛口蛇心,無情起來搞不好連親兒子都能不要。我得了這個情報,回憶起張彬這一段便生出了困惑。忠肝義膽的人成了叛國賊子,奸詐狡猾、背信棄義的人卻為了他多方周旋,看起來實在可疑。”

“所以,你懷疑賀蘭睿是在裝樣子?”

“恩。”易揚點頭,“賀蘭睿和張彬從前十分交好,張彬下獄之後賀蘭睿為了讓他在監獄裏過得好一些多方打點,其盡心盡力的程度連我看了都不得不說一聲服。也因為這個,即使張彬後來還是以叛國罪被處死,賀蘭睿卻還是得了個重情重義的名聲。燕國的百姓都說他仁慈寬厚,是一頂一的好人。”

“倒是玩得一手好陰謀。”商霖冷哼一聲,語氣裏滿是貶損。

“我抱着‘賀蘭睿在演戲’的假設去查,之後的事情便簡單了。”

商霖眼珠一轉,忽然反應過來,“等等,蘇忌這次回北燕不是聽了你的吩咐,去幫你取什麽東西麽?怎麽東西沒取來,反倒把人送上門了?”

“我根本不是想讓他去取什麽東西,只是借這個由頭讓他見了一個人。”易揚道,“燕國的聚城向西有一個小山谷,裏面住着一位隐士,這回蘇忌正是去見他了。”

“我知道,你說過嘛。”商霖眨眨眼睛,“莫非,那個隐士和賀蘭睿有什麽關系?”

“不是有什麽關系,而是大大的有關系。”易揚一笑,“那隐士從前也是在朝為官的,官位還不低,一度做到了丞相。可後來卻不知為何,居然致仕回鄉,皇帝攔都攔不住。我翻看北燕的資料,發現這位隐士當丞相時和張彬關系很好,和賀蘭睿關系卻不大好。我有理由懷疑,他辭官這件事上賀蘭睿也起了點作用。”

“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讓蘇忌去找那隐士取一幅畫,是什麽畫?”

“那是當年隐士和張彬兩人一起作的畫,在煜都名噪一時,所以就連魏國的史書也記了一筆。我讓蘇忌去找那隐士要這幅畫,同時提前幾天給裏面傳消息,說有故人之子即将拜訪,之後的事情便水到渠成了。”

商霖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易揚這一系列行為的目的是什麽。

蘇忌去找隐士要那幅畫,隐士自然覺得不對勁,再加上易揚的消息,立刻就能想到張彬的兒子身上。辭官多年,陡然得見故人之子,卻發現對方居然在為賀蘭睿效命,隐士一定覺得十分震怒,繼而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訴蘇忌吧。

只要蘇忌知道寬厚重情的齊王其實是個小人,發現別的事情也就順理成章了。

商霖深吸口氣,再擡頭時就連眼睛裏都閃爍着小星星,“你怎麽這麽聰明啊你!玩得一手好陰謀!”

就在片刻前,她才用同樣的話形容了賀蘭睿。不同的是那時她的語氣裏滿是鄙夷,可是轉頭對着易揚卻換成了欽佩和贊賞,雙重标準不要更明顯哦!

易揚明顯被她讨好了,心情愉悅地掐掐她的臉,“別廢話了,陪我睡覺。”

“睡……睡覺?”方才在水裏的耳鬓厮磨湧入腦海,她一瞬間想岔了,以為易揚還未盡心,要再來一次……

易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聽皇後的口氣,是在期待着什麽啊?雖然我本來是打算睡了,不過您要是有要求,我怎麽也得打起精神伺候,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商霖知道自己被耍了,眼睛一橫兇巴巴道:“再胡說我咬死你。”

易揚輕笑一聲,攬住美人的腰肢便入了內室。

第二日傍晚,大軍如期抵達下汀城。

這是睢江南線最大的城池,有魏國最大的碼頭,與北部的傳睢城一起承擔着溝通兩國關系的職責。商霖想起自己上次被高沉擄到這裏之後,還曾在城中當過一段時期的乞丐,不免覺得好笑。

易揚轉頭看到她的神情,悠然道:“馬上就要入城了,嚴肅一點。”

商霖立刻收斂了笑容,一本正經道:“諾。”

兩人原本都策馬徐行在隊伍的中部,易揚想了想忽然道:“我去前面,你和他們一起,當心點。”

商霖點頭,“明白。”

易揚策馬行至隊伍前段,商霖仍然留在原地,身邊是易揚派來保護她的親衛,還有……蘇忌。

她低着頭控制缰繩,不去看身側,蘇忌也沒有說話,只是在她的馬稍微走快了一點時低聲說了句:“當心一點,不要摔了。”

“哦。”她點頭,終于回過頭,眼神坦蕩、神态自若地朝他笑了笑,“有勞閣下了。“

她看他的眼神一如看一個普通的朋友,沒有絲毫的雜念。蘇忌在這樣的眼神下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霍弘已經早一步來到下汀,此刻與下汀太守一起在城外跪迎,君臣相見,自然又說了不少客套話,商霖跪在人群之中,聽着那兩個男人在那裏你來我往,頗為無趣的聳聳鼻子。蘇忌在一旁看到了她這個小動作,唇角上揚,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等到終于周旋完了,衆人終于可以入城,商霖騎在馬上,看着下汀城內熟悉的街道,眉頭微蹙。

上次來的時候這裏還熱鬧非凡,街頭巷尾都是攤販,處處都顯示着蓬勃的生機。可是如今這裏已經變成一座标準的軍事重鎮,每條街道都駐紮着兵卒,估計百姓們連街都不愛上了,更不消說做生意了。

這便是戰争,這個世界上阻礙人們享受歡樂的最大禍首,真不應該存在。

到了住處之後她就把自己的想法給易揚說了,對方撐着頭笑了一會兒,“恩,确實。打仗是挺煩的。”

“所以啊,現在越來越覺得賀蘭睿和霍弘讨厭了,倆野心膨脹的壞蛋,專會觊觎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也不稱稱自己的斤兩。”

“賀蘭睿……你過幾日多半就能見到他了。”

“恩?”商霖驚訝,“他也來了前線?”

“是。剛剛得到的消息,北燕齊王任主帥,讨伐南魏,人已到了傳睢城。”

“這可趕巧了,都不用我們上門他就自己送上來了。既然來了前線,想辦法殺他應該容易許多了吧?”

“大概。”易揚淡淡道。

商霖見他心情似乎不太好,主動湊過去挽住他的胳膊,“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嗎?”

“沒什麽。”易揚拍拍她的手背,“只是最近又重新過上了打打殺殺的生活,讓我想起了許多從前的事情。”

“冷兵器時代的戰争和現代應該不一樣吧?”商霖笑,“沒有槍支彈藥,也沒有直升飛機,一點都不高端。”

“确實是不高端,不過這裏玩心眼的累心程度比現代有過之而無不及。”易揚,“想想也挺煩的。”

他很少說這樣的話,商霖此刻聽到就格外心疼,覺得這男人平時跟鐵打的一樣,但其實也還是有自己的承受底線啊。

好好一個二十一世紀的有為青年,突然跑到古代當了皇帝,還是處于前有狼後有虎的環境裏,真是難為他撐了這麽久,把一切都掌握在手心裏。

“其實,我有時候會想,要是我們能回去就好了。”她挽着他胳膊,靠上他的肩頭,“咱們倆在真正屬于我們的時代談戀愛,一定比在這裏更有意思。”

“是嗎?”他笑,“要是我們能回去,你想做什麽?”

“好多啊,第一件事就是帶你去見我爸爸媽媽。我媽媽自己情路坎坷,所以一直期待我能找到個好歸宿,她要是看到你一定很高興。還有我爸爸,他雖然是我的繼父,但在我心裏也跟親爹沒什麽差別了。到時候你可以陪他喝酒下棋,應該會談得來。”商霖說着說着聲音忽然低下去,“你知道嗎,我媽媽剛和他結婚的時候,我雖然嘴上沒說什麽,但一直很沒有安全感。繼父對我很好,但我就是很怕他,不想見到他。可是為了媽媽,我不敢把這種感受表現出來,逼着自己裝出一副很好的樣子來,好讓她可以安心結婚。

“那時候,我總覺得自己是那個家裏的外人,每天都小心翼翼地觀察別人的情緒,生怕自己做錯了事情,就再也沒人喜歡我了……”

易揚想起兩個人剛認識的時候,他覺得這女孩子出奇的知情識趣,知道在什麽時候應該說什麽話,更知道在什麽時候應該閉嘴。那時候他還好奇過,猜測她是在什麽環境下長大的。

原來,是這樣。

“不過後來就好啦。我知道爸爸是好人,媽媽也一直都愛着我,就沒那麽敏感膽怯了。”商霖微微一笑,“我跟你說哦,我爸爸人可好了,又溫柔又可靠,還燒得一手好菜,我一度把他當成将來找男朋友的标準。哦對了,你一定要嘗嘗他做得糖醋排骨,好吃得要死,保準你吃了一次再也忘不了……”

她後面的話易揚都自動忽略,只是抓着其中一句問道,“可我不會做菜,對你也不溫柔,你難道沒有很失望?”

商霖聽到他的語氣就郁悶了。正常男人問這種問題的時候難道不該是忐忑不安中帶一點傲嬌麽?這人一副挑釁的口吻是怎麽回事啊!是覺得即使你不溫柔也不會燒菜我還是選了你,你很有面子麽?

“失望啊,所以回去以後你必須跟我爸爸學做菜,不然休想入我商家的門!”

易揚見她兇巴巴的樣子,湊近低聲道:“好,我到時候一定學會,不讓大爺你失望。”

商霖:“ 算你識趣o( ̄ヘ ̄o#) !”

她這麽一暢想,易揚忽然也來了興趣。有心計劃一下回家之後的安排,卻又覺得除了攜妻萬裏奔襲,好像沒什麽值得期待的。家是不想回了,那麽就只能帶着她到處玩樂,好在他朋友多,世界各國都能找到去處,倒不至于無聊。

到時候,他們可以去歐洲滑雪,去北美過春天,再找個機會去一趟南極,實現了他一直以來的願望。

“如果能回去,你第一件想做的事情是什麽?”商霖問道。

易揚垂眸看着她,眼波清澈,裏面倒映着兩個小小的影子,是她期待的臉,“如果回去,第一件要做的事情,當然是補給你一個婚禮。”

他們的婚禮。

這是兩人在一起之後,唯一讓他記挂的事情。他們過來的時候賀蘭皙和徐徹早已舉行了婚禮,他們也就撿了個現成。可是他記得戰友以前跟他科普過,說女孩子都把婚禮看得特別重要,別的什麽惹了她都不打緊,這件事情上一定不能馬虎。

商霖在很多方面确實和普通女孩子沒兩樣,喜歡浪漫、小孩心性,一定也盼望過一場浪漫的婚禮。

她是他的妻子,別的女人能得到的東西她自然都應該得到。

商霖看着他,忽然有點不好意思起來,“誰說我要嫁給你了……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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