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哄她

馬車上的男人清朗正氣, 像是懷瑾握瑜之人,寶珊憑着賭一把的勇氣,掏出賣身契, “這是我的賣身契, 我與缃國公府已毫無關系, 還請貴人過目。”

帝王不會輕易接旁人遞來的東西,會由禦前太監效勞,此刻亦是如此。

大太監扯着公雞嗓念了一遍, “回官家,這的确是世家用來束縛仆人的契約。”

官家粗略瞥了一眼, 看向陸喻舟, “既已解除了主仆關系,卿為何還要強奪?”

陸喻舟面不改色道:“官家明鑒,賣身契上并未印戳, 做不得數。”

話落, 寶珊美眸輕顫, 斜睨上面的字跡, 确實沒有缃國公府的印章,只有她當年留下的小手印。自被賣進府中, 就只見過一次賣身契,哪裏懂得這些。

失落感襲來,心沉谷底,寶珊低頭抓着裙帶, 不知如何是好。

眙了一眼嬌弱的姑娘, 官家淡淡笑開,看來,清心寡欲是假, 金屋藏嬌是真,藏的還是一個不情不願的女子。

今日朝政不忙,他突發興致來到國公府喝酒,沒曾想,聽聞了府中一樁樁“家醜”,先是國公夫人賭氣回娘家,再是缃國公意欲納妾,後是嫡長子的侍女與馬奴私奔…...是不是每個名門望族都有見不得光的一面?

清官難斷家務事,他沒打算插手,“行了,別把巡邏兵引來,叫你的人散了吧。”

僵局被解開,陸喻舟稍稍颔首,“今晚打擾了官家的雅興,改日,家父和微臣定當設宴賠罪。”

官家......寶珊愣住,都忘記請安了。

官家也沒在意,擡下手,示意車夫起駕。

寶珊着急地扣着車門,可到底是覺得自己人微言輕,連“官家”的尊稱都喊不出口。

一旁的陸喻舟掐開她冰涼的手,攏進自己的衣袖中。

直到皇家車隊駛離,陸喻舟才看向身側的姑娘,斂着情緒道:“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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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攬着寶珊的肩頭走向馬車。

倏然,東城門的方向傳來铮铮馬蹄聲,一襲紅衣的邵小郎君帶着扈從适時的出現了。

小郎君跨坐棗紅色駿馬,學着父親震懾對手時的招式,雙手高舉紅纓槍,直指陸喻舟,“留下此女,繳槍不殺!”

少年仰着頭顱,輕狂不可一世,偏又不會讓人覺得厭煩,至少在寶珊眼裏是這樣的。

其餘隐衛憋着笑,等待陸喻舟的指示。

寶珊不自覺上前兩步,被陸喻舟勾着腰桎梏住。

一見陸喻舟此舉,邵霁想起慕夭同他說的強搶民女,鼻端一哼,把陸喻舟歸入了好色之徒的行列,加之上次被對方算計一事,小郎君驅馬奔了過來,試圖以紅纓槍挑開陸喻舟的發冠。

隐衛剛要上前,被陸喻手擡手制止。

眼看着一人一馬即将逼近,陸喻舟推開寶珊,将衣裾別在腰封上,稍一側身避開馬蹄揚起的塵土,旋身拽住少年的腳踝,小臂一用力,直接将少年從馬背上拽了下來。

噗通。

邵霁墜馬,仰躺在地上,眼縫裏閃現一抹月白身影,那人腳踩馬磴翻身上馬,又掉轉馬頭,朝他縱了過來。

将那一套略顯賣弄的路數,盡數奉還。

少年坐在地上向後挪,眼看着揚起的馬蹄掃過自己的雙眼。

駿馬嘶鳴一聲,前蹄落地。

陸喻舟坐在馬背上,睥睨狼狽的少年,眸光淡淡,“傲世輕物,志大才疏,不過爾爾,回去多跟你大哥學學本事,再出來賣弄。”

跳下馬匹,陸喻舟跨過邵霁,走向自己的馬車。

小郎君哪裏受過這等屈辱,抓着紅纓槍朝陸喻舟的後背刺去。

隐衛們剛要出手,就被自家主子一記漂亮的回旋踢震住。

邵霁趴在地上,鼻血直冒,卻倔強地爬起來,再次襲去。

夜色已濃,陸喻舟不想再搭理少年,拂起寬大的衣袂,示意隐衛們出手。

邵霁自己帶的人也不少,兩夥人大打出手。

陸喻舟沒有理會,将寶珊推進車廂,自己也坐了進去,“回府。”

在衆人沒注意的角度,一只小黃狗蹿跳上來,趴在後車廊上。

車夫一揚鞭,于混亂中行出一條路。

邵霁跨上馬去追,負氣道:“陸喻舟,早晚有一天,小爺會趕超你,讓你知道什麽叫後起之秀!!!”

少年的吼聲回蕩在杏雨梨雲的春夜中。

寶珊掀開窗帷,扭頭看着被甩開的少年,眼中溢滿感激和無奈。

“看夠了嗎?”坐在對面的男人開腔問道,視線鎖在她瑩白的後頸上。

因假扮香意,寶珊梳着雙丫髻,柔美中透着幾分清純,像一個鄰家妹妹。陸喻舟将她扯到自己那邊,“看夠了嗎?”

寶珊犟着脾氣不理他,潔白的貝齒咬着紅唇,妩媚又無辜,陸喻舟滾了滾喉結,俯身吻住。

“唔......”

被奪了呼吸,寶珊推搡起來,被男人按在長椅上。與以前淺嘗辄止不同,這個吻來勢洶洶,帶着懲罰意味。

掙紮無果,寶珊咬緊牙關,不給他攻陷的機會。

陸喻舟掐住她的下颚,稍一用力,迫使小姑娘張開嘴。

“別!”寶珊不知從哪裏暴發的力氣,硬是推開了男人。

陸喻舟撞在側壁上,舌尖抵了一下腮。

寶珊擡手捋頭發,衣袖垂落,露出纖細白嫩的手臂,手臂上再無守宮砂。

立錐之地,聽得見彼此的呼吸,陸喻舟一擡手,就把窩在角落的寶珊拽到跟前,拇指按在守宮砂的位置,“記住誰是你的男人。”

這話像是在警告她要本分,寶珊擰眉,別過頭不理會。

她總是安安靜靜,以前沒覺得什麽,此刻卻讓人莫名煩躁,想要撬開她的嘴,聽她講個不停。

想起書童之前說過的話,陸喻舟要求道:“小煥說你會吹口哨,吹一個讓我聽聽。”

寶珊覺得他莫名其妙,正煩心呢,哪有心思曲意逢迎,再說她也不會吹。

陸喻舟靠在側壁上,回想兩人之間的相處,一個吩咐,一個照做,再無其他的交流,更別提哄與被哄了。

姑娘家是需要哄的。

李媽媽這句話盤旋在腦海,陸喻舟靠近寶珊,扳過她的小臉,生平第一次放低身段,溫聲道:“吹一個聽聽,嗯?”

最後一個“嗯”字,帶着鼻音,聲線醇厚迷人。

寶珊耳尖滾燙,又氣又羞,這人好意思提這麽厚顏無恥的要求?

男人靠近她耳畔,“我有的是辦法讓你聽話,比如讓你再也見不到慕夭。”

寶珊觳觫一下,避開他的手,嘟起紅唇糊弄了一聲。

“啾——”

聲音小的可以忽略。

吹完口哨,俏臉燒得通透。

陸喻舟低笑,也是生平第一次被人糊弄了還挺愉悅。

大內,東宮。

趙祎忙完公務,由內侍推着回到寝殿,一進門,就聽見了叽叽喳喳的聲音,從內寝方向傳出來。

這道聲音怎麽這麽耳熟?趙祎反應過來,看向宮人,“怎麽回事?”

宮人跪地,将事情的經過敘述了一遍。

陸喻舟把慕夭送來了......

趙祎擰下眉頭,讓內侍推他進了珠簾,看向被五花大綁的慕夭,眉梢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

被扔在矮榻上的慕夭靠着身體的靈活轉過來,一見來人,醞釀已久的眼淚嘩啦飙了出來,“陸喻舟欺人太甚,求殿下替臣女做主。”

她想好了,實力比不得陸喻舟,就靠人脈,眼前這一人脈最是有用,正好也能驗證一下陸喻舟的話不全對,比如那句“我不是太子,不吃你的苦肉計”。

這模樣實在滑稽,內侍忍不住上揚嘴角,被趙祎一記目光壓了回去。

趙祎面無表情地道:“說予孤聽。”

慕夭在榻上晃了幾下,“先給臣女松綁。”

她臉上的土色胭脂已被隐衛洗去,芙蓉面嬌俏豔麗,配上跳脫的性子,如脫兔一般活潑,正是趙祎所缺失的。

得了自由,慕夭一邊舒展筋骨,一邊控訴陸喻舟的所作所為。

聽完她的話,趙祎十分詫異,他久居東宮,很少打聽別人的感情事,即便與陸喻舟是好友,也從未談論過這種事。

“殿下能幫我把朋友送出城嗎?”慕夭走過來,一臉期待地看着他,露出兩個酒坑兒。

趙祎凝着她的酒坑兒,反應遲了半拍。

慕夭忽然彎腰,雙手撐在輪椅的扶手上,“那咱們說定了,這件事就交由殿下幫忙了。”

桌上的燭臺明亮,映入她彎彎的眼眸,趙祎搖着輪椅向後,想避開她炯炯的目光。

可誰知道這姑娘不達目的不罷休,雙手還扣着扶手,整個人跟着前傾,啪叽趴在男人的腿上。

內侍驚呼一聲,殿下的雙腿有疾,除了禦醫,旁人碰不得啊。他趕忙将輪椅向後拉,眼看着慕夭雙膝跪地。

“呃......”

慕夭坐在大紅氈毯上揉着膝蓋,心裏将內侍罵了十幾遍,但礙于自己在扮柔軟,有氣不能撒,只能嗚嗚地哭鼻子,“好疼啊。”

那點小狀況不痛不癢,偏生遇見慕夭這樣的小戲精,內侍笑着上前攙扶,“情急所為,還望慕大小姐不要怪罪。”

跟随太子多年,哪能不清楚太子的待客之道,若是不待見,早逐客了。內侍察覺到兩人之間的一絲微妙,自然不敢對慕夭冷遇。

看着坐在地上耍寶的小丫頭,趙祎摩挲着輪椅扶手,沒有揭穿她,“明日,孤派人去打聽一下情況,再行商議。”

得了這話,慕夭委屈的表情一收,“過了今晚,陸喻舟指不定把我朋友藏在哪裏了。”

“那你想今晚就要人?”

慕夭眨着一雙大眼睛,可憐兮兮地問道:“可以嗎,殿下?”

得隴望蜀的小丫頭。

趙祎轉折輪椅去往卧房,沒再搭理她,可到底還是派人去打聽情況了。

大将軍府。

邵霁氣沖沖回到府中,直奔長兄的院子,将陸喻舟強取豪奪的事兒同邵修說了一遍,“大哥一定要幫我出了這口惡氣!”

他沒提自己被陸喻舟教訓的事,大抵是怕丢面子。

栽滿紫玉蘭的幽靜小院中,仰躺在吊床上的邵修閉着眼,雌雄莫辨的面龐毫無波瀾,壓根不想管。

兄弟倆都是一襲紅衣,邵霁穿出了張揚感,邵修穿出了妖冶感。

在汴京,誰人都知,邵家出絕色,女子姿色傾城,男子容貌冠絕,初入大将軍府的人們,或許會以為自己進了盤絲洞。

每次宮筵,衆人都會調侃邵家人的容貌,說他們明明可以靠美色過活,卻偏偏培養出了一個又一個的悍将。

見長兄不搭理自己,邵霁學着慕夭雙手掐腰,“我不管,我今晚就要把人帶出來,剩下的爛攤子,由大哥去收拾!”

承諾也好,賭氣也罷,他跟陸喻舟杠上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跑了,沒一會兒就帶着數百扈從浩浩蕩蕩去往缃國公府。

邵霁剛走,趙祎的內侍就攜着信函來到邵修面前,雙手呈上,“小将軍,咱家奉太子之命,前來送信。”

邵修讀完信,兩指夾着紙張,吟笑一聲:“太子還真會使喚人,這是陸喻舟的私事,要我怎麽插手?”

內侍略有無奈道:“太子也是受人之托。”

“行吧,誰讓我欠了太子一個人情。”邵修打個響指,正在吃草的白馬邁着優雅的步伐靠了過來。

缃國公府門前,邵霁正在向缃國公和趙氏要人。

被一個初出茅廬的小輩譏诮,缃國公冷哼道:“看在你爹的面子上,老夫不予你計較教養之事,帶着你的人馬上離開,否則休怪老夫拿你練刀!”

趙氏正愁沒地方報複陸喻舟,趕忙擋在兩人之間,勸起丈夫:“邵小郎君說的也沒有錯,強取豪奪本就不對,咱們別太護犢子。”

邵霁拱拱手,“還是國公夫人深明大義。”

當着邵家人的面,趙氏溫和一笑,“這件事,本夫人會......”

“母親大可不必。”

一道清朗的聲音傳來,接近着,陸喻舟走出府門,溫笑晏晏地看着衆人,可只有與他對視的人,才能窺見他眼底的肅殺。

陸喻舟不輕易動怒,一旦動怒,艴然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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