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離開(一)

就在缃國公府門前僵持不下時, 一抹紅衣身影避開隐衛的監視,來到梅織苑的西廂前,叩了叩門扉。

“咯吱。”

丫鬟香意拉開門, 探出腦袋, “李媽媽?”

門外空無一人, 香意撓撓頭,剛要回屋,眼前忽然閃現一抹紅影, 旋即脖頸一疼,倒在地上。

邵修将人提溜起來, 邁進門檻, 反腳帶上門。

因有廊沿做掩護,隐衛并未發現異常。

廂房內,寶珊正在小憩, 陡然聽見砰的一聲, 睜眼時被眼前的男人吓了一跳。

邵修跨前一步, 捂住她的嘴。

“唔唔......”

“別動。”拉開些距離, 邵修仔細端詳寶珊的面容,吓唬道, “我是劫匪,你再亂動,我就把你擄走。”

小姑娘果然一動不動了。

面前的女子冰肌玉骨,美得如一朵隽麗的睡蓮, 又如寒風中綻放的玉蘭, 清新脫俗。

難怪讓陸喻舟不能自已。

邵修取出錦帕,團成球,“先說好了, 我松開你,你不準喊人。”

斜睨他另一只手裏的布團,寶珊猜到他的意圖。對方貌若潘安,但指腹布滿老繭,肯定是個練家子,沒辦法硬碰硬。寶珊深谙危險時不能自行慌亂的道理,乖乖點頭,“嗯。”

邵修慢慢松開她,扯了一把椅子坐下,“我呢,受太子之托,前來帶你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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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珊已聽說了慕夭和太子的事,沒有表現出詫異,“慕姐姐在東宮?”

邵修明知故問道:“哪個慕姐姐?”

寶珊搖搖頭,怕洩露慕夭和太子的私密,快速岔開話題,“你要如何帶我離開?”

還挺上道。

邵修眯了眯細長的眼,初次見面,不先詢問他的身份,直接問他如何離開,是覺得他沒有攻擊性,還是長相太老實?

不禁對自己的容貌産生懷疑,邵修擡手摸着下巴,“這麽信我,不怕我拐跑你?”

寶珊站起身,走到桌邊,為他斟了一杯茶,“閣下能避開隐衛潛入我的屋子,是有過人的本事,這麽大本事去做偷雞摸狗的勾當就屬浪費。觀閣下衣着打扮、言談舉止,并非大惡之徒,我也是憑着賭一把的心态跟閣下談事情。”

小姑娘十五六歲,能有這份冷靜和修态已是不易,難怪能從衆多婢女中脫穎,得到陸喻舟的另眼相待。

邵修接過她遞來的茶盞,放在桌上,“怕你下毒。”

寶珊也不惱,坐在一側,“現在能說你的計劃了嗎?”

怕陸喻舟帶人回來,寶珊語氣有點催促的意思,可顯然對方是個慢性子。

氈毯上的香意有要醒來的趨勢,被邵修補了一掌,徹底暈厥。桌子底下正在玩布偶的小黃狗爬出來,嗅了兩下,轉身朝邵修吠叫起來。

“汪汪汪!”

寶珊趕忙抱起小黃狗,往它嘴裏丢了一塊肉幹。

小黃狗咀嚼起來,忘記了地上躺着的香意......

邵修吟笑,嘴上說着怕她下毒,手卻執起茶盞,放在唇邊淺抿,“你還是問問我是誰,免得不放心。”

只關心離開的寶珊不走心地問道:“俠士怎麽稱呼?”

聞言,邵修差點噴了,不過聽着還挺舒心的。

“行,那我就當一天的俠士。”他又為自己添了一盞茶,“鄙姓邵,單名一個修字。”

汴京四公子之一、人稱笑面狐貍的小将軍邵修!

寶珊張了張嘴,有點驚訝太子竟然讓此人來幫自己解圍。

小将軍邵修七歲成名,随軍出征不下十次,在禁軍中威名赫赫,卻因毒打了皇城司的人,被官家罰在府中面壁思過。

怎麽偷跑出來了......

聽慕夭說,他跟太子交往甚密,而太子又跟陸喻舟是好友,按理說,太子不會插手朋友的私事......也不知慕夭是如何辦到的。

“原來是小将軍,失敬。”寶珊颔首,優美的天鵝頸微微下彎。

邵修擡下手,“既然你信我,那咱們長話短說,明晚戌時三刻,缃國公父子會入宮赴宴,我會在亥時一刻來接你,你就等在屋裏,不要亂走。”

“有勞了。”寶珊有點雀躍,不自覺揉了揉小黃狗的肚皮。

小黃狗扒拉着她腰間的流蘇,完全不懂主人在謀劃什麽。

邵修也伸手,撸了撸狗頭,起身告辭,高大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窗前,寶珊收回視線,暗嘆邵家人的身手。

離開梅織苑,邵修繞過整座宅子,靠在前院的巷口,看着被打趴下的邵霁和扈從們,啧一聲,裝模作樣地向路人詢問情況,笑呵呵走上前,拱手道:“家弟不懂事,插手了貴府的家務事,邵某這就帶他回去嚴加管教。”

剛剛的打鬥聲驚擾了鄰裏,周遭全是議論聲,缃國公有些不耐煩,甩袖道:“慢走不送。”

邵修好脾氣地躬身行禮,“多謝國公高擡貴手。”

随即看向雙手攏在衣袂裏的陸喻舟,笑意不減,“讓陸相見笑了。”

看着邵修這張雌雄莫辨的臉,陸喻舟淡淡道:“若沒記錯,小将軍現在該禁足在府中。”

邵修笑笑,“這不是饞酒,偷跑出來了麽,誰料家弟惹出這麽大的麻煩,還望陸相當沒瞧見邵某,就此謝過。”

天色已晚,陸喻舟也懶得再與他們兄弟周旋,敬告邵霁道:“再有下次,邵大将軍的面子也保不住你。”

邵霁吐口血水,扶着兄長的腿站起身,“小爺還會再來的!”

小郎君不是一個不學無術的纨绔,他的倔強與生俱來,認定什麽就會去争取,不撞南牆不回頭。

“行了。”邵修強行按按弟弟的頭,算是給陸喻舟道了歉。

兄弟二人走在回府的路上,邵霁忿忿抱怨着兄長的不作為,“陸喻舟強搶民女,大哥怎麽無動于衷?!”

“是侍女。”

“都一樣。”

“一樣,也不一樣。”邵修将那會兒揉成團的錦帕遞過去,“擦擦。”

小郎君賭氣不接,邵修也不強逼,勾唇笑道:“那女子簽了賣身契,契約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楚,你多管什麽閑事。”

“我受慕夭之托。”

邵修拍拍他的後腦勺,沒再搭茬,其實,太子的信函裏只提了讓他來缃國公府打聽情況,沒有讓他“拐”走寶珊,但他先入為主地聽了弟弟對陸喻舟的控訴,才會在見到寶珊時說自己是受太子之托,帶她走的。

這樣一來,人也救了,情也還了,還能保護弟弟,一舉三得,至于得罪陸喻舟的事,只好讓太子自己解決了,誰讓他為了美色,非要摻和別人一腳。唇畔揚起的角度越來越大,邵修好心情地勾住弟弟肩膀,“走,陪哥喝酒去。”

從前院回來,陸喻舟直接去了寶珊的廂房,進屋時,香意已經醒了,正揉着側頸發呆,不知自己經歷了什麽,一見世子爺進來,趕忙迎過去。

陸喻舟面色溫淡,“這裏不用你伺候。”

香意心裏高興,為兩人合上門,心想今晚世子在這裏歇下,明兒姑娘就成了真正的通房。

屋裏屋外的人心情各異。

為了不露馬腳,寶珊想着還是盡量順着他,等明日一早就不會再見他了。

陸喻舟走到面盆架前,挽起袖子,“邵霁帶不走你,別對他抱希望。”

寶珊走過去,像往常一樣,服侍他淨手、擦手,又将一種無香料的膏脂塗抹在他的手背上。姑娘垂着眼簾,用指尖輕輕塗抹開膏脂。

感受到手背上的觸感,陸喻舟擡起她的臉,看着被燭火籠罩出一層柔光的嬌靥,不自覺吞咽了下,啞着嗓子道:“安心留在我身邊,嗯?”

被迫仰着頭,寶珊半耷着眼皮看他,“主子不生氣嗎?”

為何不沖她發火?若是擱在別的公子身子,怕是早将她打個半死了。

陸喻舟摩挲着她的耳垂,情緒沒有半分波瀾,“一個邵霁就能氣到我失态,那我早就暴斃在朝堂之中了。”

身處權勢的旋渦中,見慣了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早已練就了海納百川的胸襟和氣度。

寶珊想問的不是邵霁,邵霁只是在履行對慕夭的承諾,說到底,間接的始作俑者是她,“那主子生奴婢的氣嗎?”

“談不上。”陸喻舟的手來到她的後背上,稍一用力,将人兒按進懷中。

他發現自己很喜歡抱着她,能解煩與憂。

寶珊忍着劇烈的心跳,沒有推開他,可繡墩底下的小黃狗不樂意了,沖着男人露出尖利的牙齒。

陸喻舟輕輕踢開咬他衣裾的狗子,打橫抱起寶珊走向卧房,意圖明顯。

小黃狗還咬着男人的衣裾,四肢爪都在用力,被拖出好幾步。

快到隔扇時,陸喻舟放下寶珊,用靴尖踢了小黃狗幾下,力道很輕。

狗子發出了“嗯”的長音,似乎很生氣。

陸喻舟覺得好笑,“還養出感情了,知道護主了。”

“汪!”

陸喻舟脫下外衫,扔在小黃狗身上,拉着寶珊走進卧房,砰的合上門。

一臉懵逼的小狗子在隔扇外徘徊,擡起前爪扒拉起門框,可裏面被男人上了栓,任它怎麽扒拉也無濟于事。

隔扇內,沉香味濃,是配合陸喻舟的喜好所燃,寶珊并不喜歡,她寧願聞聞屋外的花香。

陸喻舟坐在美人椅上,扯了扯前襟,“過來。”

今晚他的意圖太過明顯,寶珊知道避無可避,沉着氣走過去,沒等他要求,扭腰坐在他腿上。

美人投懷送抱,殺傷力不小,陸喻舟靠坐下,想看看她會怎麽做。

寶珊愣着不動,雙手規規矩矩的疊在一起,對着緊閉的隔扇發呆。

明日會是忐忑的一天,無論能否成功離開,都會徹底激怒這個男人吧。

但轉念一想,她只是他的一場風花雪月,過不了多久就會被他遺忘,經年之後,相忘于紅塵。

很多女子會抱怨丈夫不解風情,可陸喻舟倒覺得坐在腿上的小女人才是最不解風情的,像個木頭樁,不懂讨人歡喜。

“想什麽呢?”陸喻舟扯了一下她的裙帶,把人抱進懷裏,炙熱的呼吸噴薄在她額頭。

寶珊僵硬的窩在他雙臂之間,搖搖頭,“奴婢什麽也沒想。”

“私下裏,不必再用奴婢。”

寶珊愣住,早在進府前,養母就開始教她怎麽做好一個仆人,怎樣能讨得主子歡心。

見她不講話,陸喻舟掐住她的下巴,俯身慢慢去吻她。

那會兒在馬車上,他似乎想要撬開她的牙關......寶珊避開,尋不到拒絕的理由,剪眸泛着抗拒。

男人漆黑的眸子微斂,沒有表現出來,又偏頭去捕捉那兩片紅潤,可小姑娘左右偏頭,就是不給親。

見她不配合,沉了臉色,“矯情什麽?”

雲雨都共赴了,親一下都不行?

寶珊坐起身,攏了一下散開的衣襟,冰肌泛起淡淡的粉,為了明日不被困在房中,她跪坐起來,俯身摟住他的脖子,“其他...都行。”

這個要求讓原本就沉了氣的男人發笑,一翻身将她壓在美人椅上。

寶珊歪頭看着映上樹影的支摘窗,慢慢攬住男人的背。

倏然,窗外傳來李媽媽的聲音:“世子,慕先生和邵大将軍過來了,公爺讓你過去水榭那邊。”

邵大将軍哪裏是愛串門的人,定是抹不開臉面,讓慕先生陪着過來替邵霁賠罪。

兩人都是德高望重的前輩,怠慢不得,

陸喻舟煩躁地站起身,斜睨一眼衣衫淩亂的姑娘,漠着臉走到窗前,“知道了。”

李媽媽退開後,他推開窗子撫平燥熱,外面的花香襲入鼻端,卻不及寶珊身上的清香讓他舒心。

“要怎樣,你才能死心塌地跟着我?”

這是他的妥協,為數不多的妥協。

精銳如他,怎會看不出寶珊的異心,可她越這樣,他越想征服她,讓她服服帖帖、溫柔似水。

寶珊系好盤扣,輕柔道:“主子快過去吧,別讓客人久等了。”

聽聽,多善解人意。

陸喻舟胸口發堵,整理好衣冠大步走了出去。

花園,水榭。

要說慕時清是缃國公府的稀客,邵大将軍就更是稀客了,若非邵霁惹怒了缃國公父子,邵大将軍連軍營都不會走出來一步。

值得一提的是,邵大将軍和慕時清的交情,是通過邵家失蹤的小姐建立起來的,當年,邵大将軍都把慕時清當作準妹夫了,誰曾想,出了那件事......

陸喻舟進來時,三人正在暢聊着,根本看不出不愉快,說來,缃國公也不會跟一個晚輩置氣,失了長輩的風度。

“老師。”

“将軍。”

陸喻舟先後打了招呼,坐在父親身側。

慕時清含笑點點頭,看向邵大将軍,打趣道:“我的弟子與大公子相比,哪個更優異?”

邵大将軍嗔一眼,“你讓我對副宰相指指點點?”

一旁的缃國公捋捋胡子,朗聲道:“既在家裏,子均是晚輩,邵老弟來評價一下晚輩未嘗不可啊。”

兩人年輕時同是武将,年紀相差不大,時常被人比較,而他們的長子同是汴京四公子,也時常被人比較。

邵大将軍哼一聲,“都很優異,不分伯仲。”

慕時清笑道:“怎麽聽着,話裏還帶着氣兒呢?”

相比與頭發花白的邵大将軍,慕時清不過三旬有六,但兩人是同輩,開個玩笑無可厚非。雖說兩人有共同的疼痛點,可那個女子已失蹤十六年,再大的悲傷也只能化為無奈和僥幸掩埋在心底,等待随時的暴發,但在暴發前,誰也不會一直處于沉悶中,因為有日光的地方,悲傷的種子無法瘋狂生長。

邵大将軍借機道:“我是看不出子均和犬子誰更優異,但你看出來了。”

“此話怎講?”

“如若不然,你當年為何收了子均為徒,而将犬子拒之門外?”

慕時清眼中笑意不減,拿手隔空點點他,沒有解釋,也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當年之所以不收邵修為徒,是因為邵修跟他姑姑的左眼尾處都有一顆淚痣,見到邵修,會想起故人。

幾人說說笑笑,子時一刻,客人起身告辭。因天色已晚,缃國公和邵大将軍争取着要留慕時清小住,慕時清選擇住在國公府。

邵大将軍用拳頭輕砸慕時清肩頭,笑罵一句,轉身之際卻酸了眼眶。

他不去邵府居住,是怕睹物思人吧。在官家轟轟烈烈追求妹妹時,慕時清用一種默默守候的方式等在妹妹身後,只要妹妹回頭,就能看見他。

作為兄長,他無法替妹妹做選擇,也無法解讀妹妹內心的真實想法,直到現在,他也不知妹妹心裏愛的男人是哪一個......

但從心裏而言,他希望是慕時清。

世間有一彎明月,永遠與行路的姑娘為伴,可行路的姑娘不見了,皎月從此孤單的懸挂天邊,俯瞰世間萬物,依然溫柔,卻黯淡了。

缃國公本來要給慕時清安排在客院,但客院那邊正在栽植草木,院裏全是浮塵,不宜居住,陸喻舟便帶着慕時清回了梅織苑,住進東廂房。

寶珊聽說東廂住進客人,讓香意去打聽了情況,得知是上次為自己解圍的慕先生,心情有些複雜,她還沒有還他的看診錢。

今夜月光旖旎,草木競秀,師徒二人坐在庭院的石桌前閑聊,慕時清轉動手中折扇,斜瞥一眼躲在窗縫前的身影,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聽說你金屋藏嬌,可有此事?”

陸喻舟遞出茶點,沒承認也沒否認,“先生還要繼續游歷嗎?”

自從入了師門,他時常站在城門口送別恩師、迎接恩師,他的恩師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似乎沒有一個栖息之地。

“閑雲野鶴,不去游歷還能作甚?”慕時清執盞,盯着飄浮的茶葉,玩笑道,“等你致仕,咱們可以一起。”

陸喻舟淡淡笑開,“先生不打算成親了?”

三十有六的人還未成親,急壞了身為長兄的慕宰相,慕時清這次回來,慕宰相勸了好些次,還托親朋好友一塊勸,甚至拜托到了陸喻舟頭上。

慕時清飲啜口茶,細細品着茶香,“成親。”

陸喻舟一愣,卻聽他道:“等我找到她,就立馬回來成親,到時候,你來給我當傧相。”

那個她,陸喻舟自然知道是誰。

庭院陷入靜默,兩人誰也沒再開口。

與恩師喝完一壺茶,陸喻舟徑自回了正房,像是存了心氣兒,沒有搭理寶珊。

寶珊松口氣,掏出紙筆寫下欠條,讓香意下次遞給慕時清。

香意不明所以,“奴婢現在就拿給慕先生吧。”

東西廂房不過幾步遠,為何要下次再拿給慕先生?

寶珊用蘸了墨的筆尖點了一下香意的鼻頭,“別問那麽多。”

剛還跟世子不歡而散,香意都替她捏把汗,怕她失寵,她倒沒事人似的,“姑娘看着心情很好。”

走到梳妝臺前,看着銅鏡中的自己,寶珊莞爾一笑,人比花嬌。

明兒就能離開這裏,心情能差麽?

大內,東宮。

慕夭站在寝宮門前仰望墨空,彎彎的眼眸映入星辰。

內侍走到她身後,笑眯眯道:“慕大小姐,請随咱家去客房休息吧。”

內寝的珠簾內黑漆漆的,想是太子已經睡下,慕夭點點頭,撚手撚腳來到桌前,捧起還未喝完的燕窩粥,剛要随內侍離開,卻聽珠簾內傳出一道聲音:“讓她住在對面。”

一座寝殿分東西卧房,西卧已經空置,內侍踟躇了下,引着慕夭去往西卧。

慕夭捧着燕窩粥沒動,“不是去客房嗎?”

內侍揚揚下巴,“殿下的意思,姑娘就別為難咱家了,也別去打擾殿下了。”

人在屋檐下,又有事求對方,慕夭勉為其難地接受了他們的安排。

東西卧的裝潢和擺設幾乎一模一樣,慕夭躺在金絲楠木大床上有種跟趙祎躺在一塊的錯覺,她用被子捂住自己,一閉眼眼前就會浮現那晚的淩亂場景,令她呼吸不暢,又掀開了被子,趴在枕頭上蹬了蹬腿。

半個時辰後,帷幔被人從外面挑開,一抹身影出現在床邊。

慕夭不認床,到哪裏都能快速入眠,這會兒睡得香甜,全然不知趙祎在床邊坐了多久。

皎潔的月光照在帷幔上,顯得柔和暖融,慕夭夢呓着,聽不清在說什麽。

聽了一會兒,還是沒聽清,趙祎伸手,想撥開擋在她臉頰的發絲,卻遲遲沒有動作,最後收了回來。當初誤入他馬車的人是她,求他纏綿的人是她,打擾他生活的人是她,拒絕他的人還是她,可為何就是忽視不了她呢?

替亂蹬被子的姑娘掖好被角,趙祎費力站起身,坐回輪椅,自己搖着回了東卧。

伺候在外殿的內侍全程低着頭,心思百轉千回,殿下總是拒絕議親,是為了慕夭嗎?

翌日天蒙蒙亮,慕夭聞到一股飯香,揉着眼睛爬起來,光着腳就往外走,一副沒睡醒的樣子,腳步被肚裏的饞蟲左右着。

圓桌前,趙祎照常食用早膳,忽然瞥見西卧走出一個披頭散發的小丫頭,小丫頭皮膚白嫩,穿着裏衣,赤着腳走來。

內侍瞪大眼,晃了下拂塵,“慕大小姐當這裏是宰相府了?”

被一道尖利的聲音擾到,慕夭激靈一下,看向桌前的趙祎,又看看站在趙祎身邊的內侍,再低頭看看自己,“嗷”一聲轉身跑開。

從她身上收回視線,趙祎夾起菜送入口中,像是沒瞧見剛剛的一幕,可眼尖的內侍發現,喜怒不言于表的太子殿下紅了耳尖。

早朝後,趙祎攔下陸喻舟,問道:“昨晚邵小郎君去你府上鬧事了?”

陸喻舟“嗯”了一聲,示意內侍退開,自己推着趙祎走在林蔭小路上。

趙祎狹眸微轉,又問:“邵修跟過去了嗎?”

昨日的假象是,邵修偷溜出府與人喝酒,回來的途中聽說邵霁去缃國公府鬧市,特意繞道過來替弟弟賠不是。

陸喻舟沒有起疑,推着趙祎走進東宮,并未繼續這個話題,一進門,就與站在門口的慕夭遇見。

慕夭跑過來,對着陸喻舟哼哼兩聲,又眯了眯眼,裝出超兇的樣子。

陸喻舟當她在耍寶,推着趙祎進了書房,兩人聊了一會兒,陸喻舟起身告辭,走出書房時,又被慕夭攔下了。

慕夭氣勢洶洶地問: “你昨晚欺負寶珊了嗎?”

面對鼓着腮的小辣椒,陸喻舟面色無異,“我的私事,需要告訴你?”

慕夭眯眼掐腰,一副要跟他對着幹的架勢,“你的私事我不管,寶珊的私事我管定了。”

兩人何時成了手帕交?

懶得與她計較,陸喻舟走向門口。

慕夭追上兩步,對着他的背影隔空勾了兩拳,在陸喻舟轉眸之際,撒丫子跑開了,生怕對方報複回來。

陸喻舟走出月亮門時,與走來的邵修打個照面。

一襲紅衣的邵修懶懶拱手,細長眉眼含笑,“陸相巧啊,也來找太子?”

很多人都不願跟邵修的狐貍眸對視,因為那雙帶笑的眼睛裏永遠帶着叫人捉摸不透的情緒,陸喻舟稍稍颔首,大步離開。

看着他的背影,邵修搓搓下巴,走進太子書房,還以為慕夭會在,可書房裏只有太子一人。

将自己的計劃講出來後,趙祎毛筆搭在筆枕上,“我只是叫你去打聽消息,你要把人帶出來,激怒了陸喻舟,自己負責。”

“殿下的意思是,”邵修靠在書案上,“帶走那個叫寶珊的丫頭,陸喻舟會發火?”

趙祎雙肘杵在桌面上,“要賭一次嗎?”

賭陸喻舟會不會發火?

邵修挑眉,“賭注是什麽?”

“你若輸了,你讓邵霁離慕夭遠一點。若贏了,條件随意提。”

哦豁,真夠豪氣的,邵修笑笑,“成啊。”

亥時一刻。

寶珊抱着小黃狗坐在窗前,垂着眼将重重心事掩藏的很好。

香意暈倒時,邵修拍拍手掌,扔給寶珊一套大将軍府的侍女服。

與缃國公府淺綠色袒領侍女服不同,大将軍府的是淺白色的齊胸襦裙。

換好衣裙後,寶珊披了一件深色鬥篷,把小黃狗和包袱裹進鬥篷裏,随邵修走出房門。

夜色濃郁,為兩人做了最好的遮擋。

邵修是放倒了幾名隐衛後潛入的梅織苑,這會兒隐衛們還未醒來,這也方便他們離開。

因陸喻舟喜靜,梅織苑離二進院較偏,一牆之外就是後巷,邵修半蹲在地上,讓寶珊踩着他翻上牆頭。

形勢所迫,寶珊沒有扭捏,把小黃狗塞進包袱,又将包袱系在胸前,踩着邵修的腿慢慢站起來,雙手撐在牆頭上。

邵修護着她,“手臂用力,別怕,摔下來有我接着。”

寶珊點點頭,剛要向上撐起,腳底一松,整個人墜了下去。

适才的一剎那,一道飄逸身影逼近二人,打得邵修措手不及。

為了接住寶珊,邵修生生挨了對方一下。

陡然出現的慕時清搖開折扇,以扇面掃向邵修的眉眼,迫使邵修向後退去,與此同時,慕時清攬住寶珊,将人帶到自己這邊,扼住了脖頸。

“慕先生,是我。”情急之下,寶珊指指額頭,“你還記得嗎?”

慕時清斜睨寶珊一眼,看向不遠處的邵修,“給你解釋的機會。”

邵修嘆息,誰能想到中途殺出個他呢,“慕先生,晚輩有禮了。”

慕時清當然認識眼前的男子,挑眉問道:“半柱香時間給我一個解釋。”

這位先生可不是好糊弄的,邵修剛要開口解釋,被寶珊搶了先。

随後,寶珊将自己這些年的經歷講了一遍,語氣輕柔,不帶情緒,但字字敲進慕時清的心裏。

不知為何,見到她,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慕時清思忖了片刻,忽然松開了她。

邵修和寶珊兩人摸不清這位貴客是怎麽想的,但不能硬碰硬,畢竟還在缃國公的府上。

然而,令兩人意想不到的是,慕時清合上折扇,輕描淡寫地道了句:“你們走吧。”

“……”

當寶珊坐在牆頭準備跳到後巷時,忽然回眸看向站在槐樹下的男人,“先生為何要幫我?”

慕時清淺淺而笑,“不知道。”

看見她,就是想幫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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