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兩年(重要劇情)

慕夭從未想過, 有生之年還要再幫人演假戲,去制造爾侬我侬的假象,“殿下找錯人了, 我可擔不起這個擔子。”

趙祎面露不悅, “在你心中, 陸喻舟是不可辜負的人,而孤是可有可無的人?”

什麽跟什麽啊......

誰說陸喻舟是不可辜負的人?那她現在幫着寶珊隐瞞陸喻舟又算怎麽回事?

“我那時年紀小不懂事,又看不慣明越帝姬, 才在陸喻舟的誘導下,做了輕狂之事, 現在想起來, 太不值得了。”

是真的不值得,為了一些虛名和報複心,讓自己在及笄之日就嘗到了雲雨滋味, 萬劫不複。

聽了她的話, 趙祎臉上郁色更濃。

誘導?她怎麽不說是誘惑?陸喻舟負有汴京第一公子的美名, 傾慕他的女子數不勝數。當年慕家小姐初長成, 傾心一個文質彬彬的貴公子無可厚非,為了心上人甘願飛蛾撲火也不是不無可能, 況且,陸喻舟的狡猾暗藏在骨子裏,誰知道當年對慕夭有沒有一絲半點的動心。

雖然自己與陸喻舟私交甚好,也不十分介意他與慕夭的事, 但還是做不到一笑而過。

察覺趙祎在翻舊賬, 慕夭心裏窩火,他有什麽資格和立場呢?

氣氛有些僵持,齊冰摸摸鼻尖道:“這件事不差一時半會, 殿下長途跋涉,先歇息一晚再議吧。”

趙祎沒拒絕,慕夭也不好攆人,氣嘟嘟坐回食桌,感覺生辰宴被他給毀了。

不管怎麽說,趙祎是太子,慕時清也不好逐客,遂笑道:“殿下還未用膳吧,若是不嫌棄,就請入座,鄙人再去燒幾個菜。”

趙祎有些詫異地看向慕時清,這樣一位不染世俗的隐士,竟為了幾個姑娘下廚煲湯。

“先生不必麻煩,晚輩吃不了多少。”

晚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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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夭瞥瞥他,輕哼一聲,态度還算可以!若是依然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太子架子,她立馬把他轟走。

誰也不許對她二叔擺架子!

“不麻煩,菜都已經摘好,殿下稍等。”慕時清沒跟他客氣,實在的很,把阿笙塞進寶珊懷裏,起身去往竈房。

一投入娘親的懷抱,阿笙聞到奶香,立馬開始嘬嘴巴。幸好趙祎是個大男人,又沒有子嗣,不懂嬰兒對母乳的本能反應。

不過......

趙祎接過齊冰斟的茶,邊飲啜邊打量着阿笙,小家夥看起來有些眼熟,“從哪裏撿到的,為何沒有送去官府?”

寶珊和慕夭對視一眼,有點尴尬,“沒有人認領這個孩子,就先帶在身邊了。”

眼尾勾起一彎弧度,趙祎意味深長地看了齊冰一眼,眼底的冽光讓齊冰無地自容。

當初給齊冰下達保護慕夭的指令時,就曾說過,凡事不分輕重,盡數上報。

撿到孩子,非同兒戲,以齊冰缜密的思緒怎會遺漏,除非是刻意瞞着不報。

趙祎的洞察力太強,三個姑娘都露出了赧色,只有阿笙在沖着這個陌生叔叔傻笑。

小胖墩白淨粉嫩,毫無攻擊力,能觸及人們內心的柔軟。趙祎不是鐵石心腸的人,見他在沖自己笑,狹眸微閃,手持茶盞示意了下。

阿笙哪懂大人的禮節,睜着圓圓的眼睛“咦”了一聲,乍一聽,還以為在喊“祎”。

心裏有些好笑,趙祎放下茶盞,伸出手,“叔叔抱。”

冷面冷心的男人也會抱孩子?慕夭才不信,朝寶珊揚揚下巴,“能得殿下抱,是阿笙的福氣,快遞過去。”

寶珊起身,将阿笙送到趙祎懷裏。

沉甸甸的小胖子敦實地坐在腿上,趙祎心裏生出異樣,下意識放輕手勁兒,掐着阿笙的腋下與之對視。

還以為多厲害,原來也不會抱孩子!

慕夭別過臉偷笑,露出腮邊的酒窩。

被抱得不舒服,阿笙開始不樂意了,“嗯”了一聲,尾音拉長,卻沒哭。

門口的太子侍衛打趣道:“這孩子懂得隐忍,有大将之風,日後說不定會有出息。”

趙祎瞥他們一眼,又看向皺眉的阿笙,總覺得有些眼熟。随着一聲嬰兒啼哭,趙祎松開手,把孩子還給了寶珊。

寶珊抱着阿笙走遠,在庭院的柿子樹前轉圈。一回到娘親懷裏,阿笙就安靜了,乖巧得像個懂事的大孩子。

沒一會兒,慕時清将飯菜端上桌,與趙祎談論着朝廷內外的大事。

因有慕夭在,趙祎沒去猜測寶珊和慕時清為何不避嫌,而且,除了慕夭,他對其他女子不感興趣,即便發現些端倪,也沒有深究。

用膳後,寶珊和齊冰收拾着碗筷,慕時清招呼太子侍衛去膳堂用餐,院子裏只剩下抱着阿笙的慕夭,以及站起身稍微活動腿腳的趙祎。

趙祎雙腿有疾,但不是完全殘疾,只是肌肉無力。他并非天生如此,而是在十二歲那年突然患疾,至今未診斷出病因罷了。

看着男人一雙長腿費力地挪動,慕夭心裏不是滋味,記憶中,十來歲的他也曾燦如春華,溫文爾雅,而今,蟄于深宮,冷鸷陰郁,哪還有一點少年時候的影子。

趙祎坐回輪椅,将自己都難以察覺的自卑掩于眸中,掏出一對翡翠镯子,“送你的。”

豔綠色石花紋的镯子昂貴至極,慕夭抱緊阿笙,“殿下要是想用一對镯子收買我跟你演假戲,還是收收心思,我是不會答應的。”

“不是收買你。”趙祎捏住她細細的腕子,将一只镯子套了上去,大小剛剛好。

這兩年,她沒胖沒瘦,手腕的寬度跟那晚時候一樣,趙祎曾扣住她的手腕按在枕頭上,自然知道她該戴多大的镯子。

想到此,男人的手掌漸漸升溫,熨燙了慕夭的肌膚。慕夭收回手,晃了晃手镯,想要摘下來,卻被男人捏住另一只手腕……直到一對镯子發生碰撞聲,慕夭才發覺男人看她的目光變得炙熱了。

視線定格一晌,趙祎移開眼,“明日跟我回宮,你幫我這個忙,我為你實現一個心願。”

皇族乃至士大夫最講究信守承諾,既然他允諾了,就一定會竭力實現,慕夭并不懷疑他的誠意,但她最想實現的心願是将趙薛岚打入塵埃,他能做到嗎?

說出心中所想後,慕夭直直盯着他男人的眼眸,“殿下能做到的話,我就跟你回去。”

趙祎默了默,半晌後,吐出一個清晰的字:“好。”

金烏西墜,晚霞映在男人紋路清晰的手掌上,只見他握住那只佩戴镯子的皓腕,鄭重道:“你想要的,我都幫你實現。”

晚風為證,男人一字一頓地給予了承諾。

就這樣,慕夭帶着對趙薛岚的仇恨,與趙祎踏上了回宮的路。

雲邊曈昽,寶珊于晨曦中送別友人離去。

馬車駛離時,慕夭站在後廊上,手做喇叭狀:“我會很快回來,等我!”

寶珊朝着她揮手,晨風将那句“珍重”送入了慕夭的耳畔。

少了慕夭的宅子,寶珊覺得冷清許多,可她此時還不知,與慕夭這一別,就是兩載……

不久後,趙祎和慕夭乘船渡河,船艙突然漏水,整條船沉入水底,被當地人打撈上來時,不見了兩人的身影......

太子遇險失蹤,震驚朝野。

消息很快傳開,慕時清和寶珊既悲痛又自責,在慕夭乘船的岸邊等了十日,還是沒有打探到任何消息。

不過,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阿笙感受到娘親和外公的悲痛,不哭不鬧,每天被娘親抱着去往岸邊,望着湍急的河水,不知自己在等着誰歸來。

因慕夭失蹤,慕時清寝食難安,想要去尋找外甥女,這樣就沒辦法留在寶珊母子身邊。

臨行前,他拜托了想要去尋太子的齊冰,“你我必須留下一人。在打探消息上,我比你有經驗,在人脈上,我亦比你交際廣,你安心留在這裏,免去我的後顧之憂,我也好全心尋人。”

權衡利弊後,齊冰點頭同意了。

慕時清離開時,還給寶珊和阿笙留下兩個女隐衛,然後獨自一人踏上了尋人的路途。

這一次,他的心海裏有多了兩個人,心情也更為沉重。

送別慕時清那天,阿笙窩在娘親懷裏,攥着男人的衣袖,哭得眼睛通紅。

慕時清溫聲安撫着,與他額頭抵額頭,“阿笙乖,等外公回來好嗎?”

回答他的,是嬰兒更大的哭聲。

寶珊抱着阿笙,跟在慕時清身後,久久不願停下腳步,因為這一別,不知何時再相見。這段時日的相處,她雖自卑,卻還是任由心意沉淪,把他當成了老師、父親,當成了自己最重要的人之一,與之離別,極為不舍。

送出十裏後,慕時清轉過身,揚了一下唇角,“回去吧,孩子困了。”

将阿笙遞給齊冰,寶珊忍着喉嚨的澀然走到慕時清面前,遞出一個包袱,裏面裝着她熬夜縫制的夏衫和鞋子,“先生此行,務必珍重,我在此等待先生帶着慕姐姐回來。”

春風缱绻,帶着悲涼的調調,慕時清颔首,“我...走了。”

寶珊握住拳頭轉身,拉着齊冰往回走,不想給他造成任何心理負擔,可剛走出幾步,就聽身後的男人道:“寶珊。”

寶珊驀然回頭,視線被一抹身影遮蔽,緊接着,整個人落入一方溫熱的懷抱,水眸微微一瞠,眼淚不自覺流了下來。

抱着瘦弱的姑娘,慕時清的心異常沉悶,他輕輕拍着她發顫的肩膀,柔聲道:“照顧好自己,等我的好消息。”

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寶珊緊緊抱住他,泣不成聲:“先生也要照顧好自己,要記得按時歇息,不要累壞了身子骨。”

“好。”

沉重的承諾回蕩在安靜的清晨。

慕時清離開那日,桃花漫野,綠草如茵,寶珊在心底告訴自己,等下一個春日到來,阿笙長大了,先生和慕姐姐也會重回自己身邊,到那時,她再也不要同他們分開。

汴京,大內皇宮。

得知太子失蹤,官家勃然大怒,雖說自己總是在兒子面前表現出嚴厲的一面,但血濃于水,怎會不為自己的骨肉感到擔心難過。

皇城司接到聖旨,幾乎出動了一半的人力尋找,皇城司的幾個頭目更是在官家面前立下了軍令狀,不找到太子,要麽永不回宮,要麽提頭來見。

幾個頭目相繼出宮,皇城司剩下的職權又落回了趙薛岚手裏,也是沒有法子,除了她,沒人能壓得住皇城司那些被稱為“瘋狗”的侍衛。

可人力出動了一半,過了半月也未尋到太子的任何蹤跡,官家開始懷疑皇城司的辦案能力了。

這期間,其餘八個皇子時常來寬慰官家,尤其是三皇子和五皇子,殷勤的很,逐漸在官家面前顯露了過人的本事,也不再遮蔽鋒芒,而年紀最小的九皇子趙澈只有十五歲,卻比他們懂得收斂,一直陪伴在季貴妃身邊,也就是太子生母的身邊,贏得了朝臣們的稱贊。

國祚昌盛時,可不立儲君,若非趙祎雙腿受損,怕他被病痛壓垮,性子愈發陰郁,官家也不會那麽早将他推上風口浪尖,成為各大勢力的眼中釘。

沉浮朝野多年,官家的直覺是,這件事并非偶然,有人開始出手了。

太子失蹤,最發愁的就是輔佐和看好太子的一衆臣子,包括缃國公父子和慕宰相。

比起兩位老者,陸喻舟還算從容淡定,每日照常辦公,只是時常會在公廨和家宅中聽見一陣陣嘆息聲。

在太子失蹤的一個月後,陸喻舟收到一則密保,三皇子及其勢力已經按捺不住,想要争取儲君之位了。他還聽說,其餘皇子也在積極拉攏人脈,一時間,朝中暗流湧動,想必一場場血雨腥風即将上演。可就在皇子們争得頭破血流時,唯有九皇子在默默尋找着太子,得了仁義之名。

在皇位的角逐中,陸喻舟一直力挺趙祎,兩人有着超乎尋常的默契。在他看來,其餘幾個皇子中最有城府和手腕的人不是家族勢力強盛的三皇子,也非學富五車的五皇子,而是那個以仁義行走于朝野的九皇子。

放下筆,陸喻舟雙手交叉,靜靜思忖着幾位皇子的前程和命運,最後化為一聲冷笑,消弭無形。

因尋找太子一事,缃國公急得焦頭爛額,再沒心思去管兒子的婚事,陸喻舟更不會對婚事上心,在他看來,公牍比婚書有趣多了。

這段時日,他偶爾會想起那個名叫寶珊的女子,也只是淡淡擰眉,沒有因此煩心,而寶珊從未想起過他。

夜裏因母乳不足,阿笙餓得直哭,寶珊抱着他輕晃,一勺勺喂着羊奶。阿笙就沒像別的孩子那樣厭過奶,一嘗到母乳就高興的不行,喂他喝羊奶屬實是委屈他了。

喂完奶,母子倆坐在窗前,看着明淨墨空中的皎月,寶珊溫聲道:“阿笙,那是月亮。”

阿笙仰頭看着月亮,懵懵懂懂的眼中映出月的輪廓。

寶珊将下巴輕輕抵在他的頭頂,抓着他的小胖手,指着月亮,“等到月圓時,咱們就要跟外公和姨母團圓了。”

聽見“外公”兩個字,阿笙呵呵傻樂起來,像是知道外公是誰。

可真到了月圓夜,母子倆并未等到想要見的人,連封書信都無,可謂音信全無。落差感充斥心間,又要強打起精神,等待下一個月圓。雨絲風片的春日,被紅衰翠減的秋日更替,那些被牽挂的人始終未歸,一季一季的更疊,一轉眼就是兩個年頭。

佳慶十二年,迎春花開,枝桠吐新,江南的小鎮上熱鬧非凡。

一個身量不高的小胖墩蹲在私塾外,手裏拿着融化的糖葫蘆,正認真聽着高牆內傳出的朗朗讀書聲。

他嘬了一口融化的糖,又開始專心致志地聽起來。

稍許,私塾散學,穿着學子服的小童們由仆人們領着離開。

小胖墩瞄到一個跟自己一樣矮的小瘦子,颠颠追上去,奶聲奶氣地叫道:“呦呦等等我。”

名叫呦呦的小瘦子松開仆人的手,轉過身來,皺眉噘嘴:“阿笙,你怎麽又來了?”

小胖墩阿笙笑着遞出另一根糖葫蘆,“喏,給你的。”

看着融化的糖葫蘆,呦呦一點兒也不想要。他左右看看,生怕被人知道自己與一個沒爹的小東西是鄰居。

不是呦呦勢利眼,是身在勢利眼的大宅子裏,耳濡目染,潛意識裏覺得阿笙是個不吉利的人。因為,家中長輩時常念叨,他娘是個貌美的寡婦,讓家中的小孩子們不要理他們娘倆。

又被鄰居家的小哥哥嫌棄了,阿笙蹭蹭黏糊糊的小手,扭頭看向站在一旁的齊冰,露出委屈的表情,卻犟着沒哭,因為娘親告訴他,男兒有淚不輕彈,他長大是要保護娘親的,不能動不動就哭鼻子。

兩歲大的幼童穿着月白色的襖衣,手臂上戴着一對銀镯子,腰上系着一個繡着慕字的荷包,乖乖巧巧,安安靜靜,怎麽就被世道中的人嫌棄上了?

比起毫無攻擊力的阿笙,齊冰就顯得冷冽許多,厲目一瞥,吓了呦呦一跳。

呦呦趕緊握住仆人的手,催促他帶自己回府。

仆人是個沒眼力見的,抱起呦呦,挖苦着道:“她家連個壯丁都沒有,少爺有什麽可怕的?”

呦呦不敢直視齊冰的眼睛,扭過頭瑟瑟發抖。

見狀,仆人更沒好氣了,“她們家攏共仨人,一個寡婦、一個老姑娘,一個小笨蛋,人丁不興旺,少爺不必害怕。”

看着主仆倆走遠,阿笙粉嫩的小臉溢出愁态,擡手抓住齊冰的手腕,“姨母,什麽是寡婦?”

他說話還不流利,“寡婦”兩個字說得很是別扭。

齊冰蹲下來,掏出帕子替他擦手,為了不讓阿笙難過,平靜地解釋道:“死了丈夫的女子,被稱為寡婦。”

語氣裏,沒有絲毫波瀾。

阿笙十分聰慧,還有些早熟,但還是不能理解男人與女人、丈夫與妻子的關系,在他單純的意識裏,把寡婦和娘親當成了一回事。

回到宅子,阿笙跑進正房,“娘,阿笙回來啦!”

坐在稍間刺繡的寶珊放下繡棚,起身走向兒子。

女子蛾眉曼睩、姱容婀娜,褪去青澀,已然出落得沉魚落雁,是那種走哪兒都會吸人視線的絕豔女子。

阿笙伸出小胖手撲過去,腳步急的不行,離開小半個時辰,就開始想念娘親了。

會撒嬌的孩子惹人疼,寶珊笑着抱起他颠了颠,打趣道:“我們阿笙又胖了。”

小胖墩名副其實。

阿笙摟住寶珊的脖子,“阿笙不胖。”

寶珊拍拍他的後背,有點好笑,說他胖還不樂意了。

一般到了兩歲多的年紀,小孩子會稍稍退去嬰兒肥,可阿笙從滿月就白胖白胖的,如今越發的胖,寶珊抱着都費勁兒。

母子倆在屋子裏玩鬧了一會兒,等聞到飯香,阿笙跳在地上,颠颠跑出去。

趴在門口的大黃狗也蹿跳出去,跟在小主人身側。阿笙拍着大圓的狗頭,學着娘親的語氣,“大圓又胖啦。”

屋裏的寶珊抽下眉梢,笑着搖搖頭。

夜幕拉下,又是中旬月圓時。

慕先生還奔波于尋找慕夭和太子的途中,因為慚愧,一直沒有回來,也沒有回去汴京,但每隔三個月,就會讓人給母子倆寄送手信和銀兩。

寶珊對慕家叔侄甚是想念,很想帶着阿笙一塊幫忙尋找,可阿笙還太小,會扯後腿。找人是大事,不可兒戲,寶珊只好等在原地,每日盼着重逢。

夜裏,寶珊在給阿笙整理衣裳時,發現了被久置于箱底的玉扳指,這才想起阿笙還有爹爹。

可即便瞧見了玉扳指,寶珊的心中也沒有掀起任何波瀾。當初離開時,想給阿笙留個父親的東西做紀念,如今看來是多餘了。

将玉扳指再次置于箱底,寶珊疊好衣裳,躺到床的外側。

阿笙爬到她身上,一口一個“娘親”的叫,撒嬌的不行,也不知跟誰學的。

寶珊将他裹在被子裏,哄道:“月亮躲進雲中了,咱們也該安寝了。”

阿笙親親她的臉蛋,笑嘻嘻地閉上眼睛,俏皮的樣子有點像慕夭,可他是個男娃娃呀。

很多時候,寶珊都在反思,是不是因為阿笙沒有父親,接觸不到陽剛之氣,才會使得性格軟軟糯糯,可反過來一想,軟軟糯糯才是小孩子該有的樣子呀,像隔壁的呦呦,着實不讨喜。

寶珊摟緊兒子,将心事鎖進心底。

翌日一早,有人登門求醫,寶珊帶病患坐在樹蔭下,望聞問切後,執筆寫下藥方。這兩年除了照顧阿笙,和盡己所能地托人打聽慕夭和太子的下落外,就只剩下學醫這件事,如今,她已成為附近鄰裏求醫問診的首選大夫。

可附近那些富貴人家的女子還是不願意過來求診,一是府中有侍醫,二是因為寶珊的名聲不好。

那些人常念叨寡婦門前是非多,對寶珊的态度始終惡劣,而且,寶珊有着出水芙蓉般的美貌,讓一些人又酸又嫉又厭。

病患留下銀兩,道了謝離去。

寶珊将看診的銀兩連同慕時清差人送來的銀兩裝進小匣子,以備不時之需。如今,雖然已恢複自由身,但她對自己依然拮據,倒是對齊冰很大方,還偷偷幫齊冰攢着嫁妝。

這一年的春季雨水很大,沖垮了幾條河的堤壩,朝廷派人前來調查,看看是否與三年前的堤壩案子如出一轍,是否有人營私舞弊,偷減了工料。

而這次派的欽差即是已升為中書宰相的陸喻舟。

慕宰相致仕,與中書省的官員們一同向官家推舉陸喻舟為相。

為了突擊,陸喻舟在來的路上封鎖了隊伍的消息,連地方官員都不知曉他們的行蹤。

這日一早,寶珊要為附近的孕婦看診,提着藥箱離開時,叮囑阿笙不準離開齊冰的視線。阿笙點頭應下,等娘親一離開,就拉着齊冰陪他轉圈圈,齊冰正在摘菜,讓他自己先轉。

“喔。”阿笙聽話地走到樹下,開始轉圈圈,樹蔭下的大黃狗一見小主子這樣,也跟着圈起來,庭院內傳出孩童咯咯的笑聲。

陡然,門外響起馬蹄聲,想是有人打馬而來。阿笙帶着大黃狗趴在門縫前,偷偷打量外面,見一匹通體黑亮的馬匹邁着優雅的步子經過,馬背上馱着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

阿笙轉頭,又瞧見幾匹棕色馬匹馱着幾個強壯的男子經過,一行人威武嚴肅,不茍言笑。

驀地,跨坐黑馬的男子瞥眸看向半開的門縫,隐約瞧見一個黑乎乎的小腦袋。

男子沒有多想,雙腿夾了一下馬腹,驅馬離開。

阿笙低着頭,有種被抓包的心虛感,等人馬離開,才打開門,探出頭去,凝着那個方向,好奇地打量着。

竈房前,齊冰端着木盆走出來時,發現阿笙撅着屁墩向外看,等她也向外看時,巷子裏空無一人。

“看什麽呢?怎麽還鬼鬼祟祟的?”

阿笙坐在大門前,托腮回道:“在看當官的。”

齊冰好笑,放下木盆,掐了一把他的臉蛋,“你還認識當官的?”

阿笙哪裏認識,只是覺得那些人浩然正氣,随口答了一句。

巷子外,副官驅馬上前,“陸相,适才偷窺咱們的,會是誰的眼線嗎?需要卑職去查看一下嗎?”

陸喻舟目視前方,語氣平平:“不必。”

一個幼童而已。

為了避開官府的人,他們特意喬裝進城,只為先到堤壩附近考察一番,而這條巷子,是通往堤壩最近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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