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是他

第34章 是他

為孕婦看完診, 寶珊挎上藥箱,叮囑道:“夫人的脈象沒有異常,但月份大了, 還需要郎君多加照料, 切莫磕了碰了。”

男子點點頭, “我送大夫。”

寶珊提步走出房門,與男子隔着幾步的距離,心裏想着晌午是給阿笙煮餃子還是煎餃子, 唇邊露出溫柔的笑。

行至游廊拐角時,男子趁周圍無人, 露出一絲觊觎, 肆無忌憚地打量着寶珊的腰身,“內人懷子後,身形如水桶, 想必産後也恢複不了, 敢問小娘子是如何做到腰如束素的?”

對方的目光太過放浪, 寶珊擰眉, 扣緊藥箱,“無可奉告, 借過。”

男子擋在廊道中間,滿滿的佻達之意,“四下無人,小娘子就別裝了, 說說價錢吧。”

這話冒失, 讓人心裏産生不适,寶珊漠着小臉繞開他,邁着蓮步離開。

不上鈎?

男子靠在廊柱上, 雙手抱臂,“回去好好想想,爺等你。”

從打自立門戶,寶珊總是收到異樣的目光和男人不懷好意的試探,心裏除了厭惡還有一絲無助,但人在逆境中,奢望不到太多的陽光,眼淚也最是無用,她早已築起了堅強的心壘。

回去的路上,寶珊想給阿笙買一個糖人,于是走到攤位前排隊,好巧不巧遇見了呦呦和他的母親。

婦人排在寶珊後面,認出寶珊後,将呦呦拉到身側,一副與之不熟的模樣。

寶珊懶得理會,繼續排隊,等排到她時,攤位上只剩下一個糖人了。

“我要一個。”

她掏出銅板,放在攤子的碗裏,誰知,後面的呦呦忽然哭鬧起來,說沒有糖人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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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安撫了孩子一會兒,塞給寶珊一兩碎銀,讓她把糖人讓出來。

明明是自己先排到的,為何要讓出?寶珊也不是好捏的軟柿子,将碎銀丢回婦人手裏,“我家阿笙也喜歡吃糖人。”

婦人哼笑一聲,語氣略顯尖酸,“你家阿笙還喜歡天上的月亮呢,你能給他摘下來?”

哪個小孩子不喜歡月亮?寶珊看向呦呦,“呦呦,你要月亮嗎?”

呦呦太小,分不清娘親是在針對這個女子,點點頭,“喜歡。”

寶珊瞥了婦人一眼,“呦呦也喜歡,你去摘好了。”

婦人一噎,覺得自己被抹了面子,以自家的財氣和地位,不該受這氣兒,“你給我放尊重點!”

到底是誰不尊重人?寶珊不想再搭茬,拿起糖人離開。

婦人沖着她的背影罵道:“小賤蹄子,以後少出來蠱惑人心,當心自食惡果,好心提醒你一句,想要跟你睡覺的男人多了去了,連城邊的乞丐都想。”

如此歹毒的話,令寶珊變了臉色,轉身道:“夫人才應該自重,別教壞了孩子。”

與世家注重體面的貴婦比不得,婦人身上帶着市井之氣,稍一被激,管不住嘴,非要跟人争個高低,“我把‘自重’二字送給你,回去照鏡子看看自己的狐媚相吧!”

突然,一抹刀影晃了雙眼,待婦人反應過來時,脖頸上多了一把鋒利的剛刀,刀刃割斷了她的一绺長發。

執刀者是名女子,即是慕時清留給寶珊的女暗衛之一。

平日裏,兩名暗衛從不現身,今日實在聽不下去,才當着衆人拔了刀。

“向我家小姐道歉!”

瞧熱鬧的路人這才知道,她為何沒有被人滋擾過。

能擁有暗衛的女子多半是世家出身的小姐,難道她是與人私奔,卻在私奔的途中失去了情郎?

被人用刀架着脖子,夫人哆哆嗦嗦道:“你們知道我是誰嗎?你們敢這麽對我,當心吃不了兜着走。”

暗衛冷笑,手腕一轉,又割斷她一绺長發,“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陰森森的語氣像從煉獄中傳出來的,婦人哪敢不信,沖着寶珊喊了一聲:“小娘子恕罪啊!”

寶珊沒理,拿着糖人走遠,身後傳來婦人的驚叫和孩童的哭喊。

暗衛只是用婦人的臉蹭了蹭刀背,沒想到這人這麽不禁吓,當場暈了過去......

回到宅子,剛推開門,一個小團子撲了過來,“娘。”

寶珊屈膝,摸摸阿笙的臉,“今天乖不乖?有沒有氣姨母?”

阿笙盯着娘親手裏的糖人,咽了一下口水,“姨母說阿笙可乖啦。”

小家夥話語含糊,但腦子靈活,為了吃到糖人,更是賣力地誇獎自己,惹笑了正在晾衣服的齊冰。

齊冰揶揄道:“是乖,就是尿床了。”

阿笙小臉一熱,略帶抱怨地嘟囔一聲:“姨母真壞。”

專揭人家短處。

寶珊拍拍兒子的小腦袋瓜,把糖人遞給他,“去吃吧。”

一根糖人就能讓小家夥喜笑顏開,也可能是寶珊不常給他吃甜的,一見到甜食就跟小時候見到母乳一樣。

堤壩之上,大風卷着河水的濕潮撲面而來,陸喻舟伫立在欽差的最前面,手執圖紙,細細比量,劍眉越皺越緊。

這次的偷工減料,比之三年前有過之無不及。

從堤壩上下來,衆人都瞧出陸喻舟的不悅。

“相爺可要現在去當地的官署?”

陸喻舟沒有接話,捏着圖紙,負手走向馬匹。欽差們了然,宰相大人要“大開殺戒”了。

中書宰相突然莅臨,當地官員們火急火燎地趕到衙門,一進門就見一名身着白衣的年輕男子端坐在大案前,單手撐頭,慢慢翻着名冊薄。

請安後,官員們分站兩列,等着指示,心裏都在感慨一位風華正茂的年輕人,已然位極人臣,日後必然成為呼風喚雨的存在。

功高蓋主,官家會一再重用他嗎?可眼下,在處理朝政上,無人可與之匹敵。官員們還聽說,明越帝姬傾心于他,想招之做驸馬,若真入贅皇家,手裏的權力可是要放下的。

看完名冊,陸喻舟靠坐在椅背上,長指輕敲桌面,低沉開口:“誰是郭堯傑?”

衆人紛紛看向站在最前排的郭堯傑,此人是從州城特意趕來鎮上的,官職為提轄官。

郭堯傑上前一步,作揖道:“下官在。”

陸喻舟點了點名冊上關于他的官職,“提轄,主練兵、督捕等職。”

“是...是的。”皇城來的欽差不會無緣無故點誰的名字,郭堯傑開始心慌。

堂內靜默許久,忽而聽見陸喻舟輕笑,笑意凜然,“此處修建堤壩時,你主動向朝廷請纓,自籌人力物力,為百姓築壩,贏得了不少贊許,也因此拿到了統領修壩的職權,可有此事?”

郭堯傑顫下眼皮,“确有此事。”

“那為何要偷工減料?是因為缺銀子花嗎?”

郭堯傑趕忙擺手,“相爺何處此言?下官不曾偷工減料,還請相爺明察!”

“來的途中,我已将你們調查個七七八八,不必在我面前巧舌如簧。這次堤壩坍塌,造成了嚴重的人員傷亡,也讓國庫損失了上千兩白銀,這個責任,你讓誰來替你承擔?!”陸喻舟讓副官取來圖紙,甩在地上,“監守自盜,矢口抵賴,罪加一等,你先想清楚,再回答本官接下來的問題,否則,就不是罪加一等了!”

中書宰相的氣場太過強大,哪裏是郭堯傑能接住的,再聽他篤定的語氣,必然是有備而來,今日怎麽也不能渾水摸魚了。郭堯傑噗通跪在地上,吓得不敢開口。

殺一儆百,另一些人也開始惶惶不安。

郭堯傑出事,宗親們提心吊膽,其中一戶親戚,正是阿笙的鄰居呦呦家。

次日一大早,寶珊提着藥箱出診,瞧見隔壁正在搬東西,正常的相處下,該打聽一下鄰居為何忽然搬遷,可寶珊與他家不和,哪會主動去找氣兒受。

因為出了昨日的口舌,兩名女暗衛選擇跟着寶珊,怕她被對方報複。

府中只剩下齊冰和阿笙,一大一小在院子裏玩起投壺。齊冰連中後,阿笙着急了,學着她的架勢将箭矢投向瓶口。

沒中。

齊冰笑道:“一共二十次,讓你五次,要是還輸,自己洗尿褲。”

阿笙握緊小胖手,仰頭僵着小臉,才不承認自己尿床了,倔起來的小模樣跟寶珊一模一樣。

“瞅我也沒用,輸了自己洗尿褲。”

齊冰百發百中,急的阿笙直撓耳朵。

倏然,一只獵隼落在壺旁,震驚了嬉戲的齊冰。

是太子的獵隼!

獵隼撲棱幾下翅膀,朝一個方向飛去。

情急之下,齊冰扣住阿笙的肩膀,将他鎖進屋子,“你和大圓在屋子裏乖乖等的,姨母很快回來!”

說罷,不等阿笙應聲,幾個健步跑到馬廄裏,牽出一匹白馬,飛也似的追了出去,留下一臉懵的阿笙。

阿笙拱着屁墩爬上床,推開支摘窗,探出上半身,好奇地盯着天空。

剛剛那只是什麽鳥啊?生得好兇猛。從小沒見過鷹的阿笙發出了疑問。

大黃狗擡起前爪,趴在窗框上,搖着尾巴陪小主人往外看。驀地,一只蝴蝶落在窗邊,它擡爪一拍,蝴蝶飛走,落在院落裏。

大黃狗一個縱身而躍,跳出窗子,追逐起蝴蝶了。

見外面如此熱鬧歡快,阿笙擡起小短腿就往外爬,一貪玩,忘記了齊冰的叮囑。

“噗通。”

他摔在窗子底下。

小家夥禁得住摔,揉了揉屁墩爬起來,半舉着手跑向大黃狗。

“汪!”大圓沖着飛到牆頭的蝴蝶吠叫,竟助跑一段蹦上側牆,利用彈跳力躍出牆外,追着蝴蝶跑遠。

阿笙急得直跺腳,颠颠跑到大門前,踮腳去夠門栓,個頭不夠,他還知道踩在杌子上。

門栓被扯開,阿笙費力地搬走杌子,拉開門追了出去,“大圓,大圓。”

身着白衣的小肉團子跑出巷子口,左右瞧瞧,發現大黃狗跑到了街道上,他捏着小手繼續追,小小的身影穿梭在比肩接踵的人流中。

小孩子出行怎會沒有大人看護?

一個尖嘴猴腮的老妪盯上了形單影只的阿笙。

人群中有人拉住颠颠慢跑的阿笙,“小娃娃,你爹娘呢?”

阿笙嘟着嘴,沒聽清路人的問話,指着前邊兒,“我家大黃狗跑了。”

路人撓撓頭,剛要問他家住哪裏,卻聽側方傳來一道笑聲——

“乖孫,你慢點跑,阿婆追不上你了。”

一看小孩子有老人帶,路人笑着點點頭,“出來逛一定要看好小孩兒,那行,我先走了。”

老妪握住阿笙另一只胳膊,笑着道了一聲謝。

看着眼前陌生的老婆婆,阿笙皺起眉頭,本能地抗拒起來,“我要娘親。”

娘親同他講過,不能跟陌生人随意搭讪。

見勢不妙,老妪掐住他的咯吱窩,将人抱起來,用手帕捂住他的嘴,腳步疾馳地朝另一個方向跑去......

阿笙是在一輛馬車裏醒來的,馬車裏坐着一個老妪,就是剛剛捂他嘴巴的惡婆婆。

阿笙吓壞了,窩在角落小聲道:“我要娘親。”

老妪笑着遞過來一個饅頭,“小娃子別怕,阿婆這就帶你去找娘親。”

即便年紀小,阿笙也感覺到了恐怖,小嘴一咧,“我不要吃,我要娘親。”

荒郊野外,哭成淚人兒有何用?老妪沒搭理他,任他張着小嘴哇哇大哭。

陡然,馬車後響起狗吠聲,老妪掀開後簾一看,一條黃毛獵犬正在追逐她的馬車,獵犬前肢肌肉發達,看起來十分兇猛。

老妪吓得捂住胸口,催促車夫加快速度。

大黃狗用力一跳,蹿上後廊,狗吠聲響徹郊野。

“啊!狗咬人了!”

老妪被大黃狗撲倒在廂底,手掌傳來疼意。

見狀,車夫吓得忘記停車,握着馬鞭鑽入車廂,一下下鞭撻着大黃狗的頭,打得大黃狗頭破血流,可大黃狗還是緊緊咬着老妪的手。

阿笙從未見過這般殘忍血腥的場面,哆嗦之餘,不忘用頭狠狠杵在車夫的腿上,不準他傷害大黃狗。

車夫一發狠,把他丢在車尾,阿笙轱辘一圈,差點墜下去。

不遠處,正在前往下一座堤壩的陸喻舟一行人,發現了一輛無人駕駛的馬車正狂奔在郊野上,他們紛紛蹙起眉頭,還隐約聽見馬車裏傳出老人的叫嚷,以及小孩子的哭聲。

幾人沒做他想,不約而同地縱馬追去。

陸喻舟跨坐的是千裏馬,猶如馬踏飛燕,甩開衆人,直奔駕車的馬匹而去。當挨近車轅時,曲膝踩住馬鞍,終身一躍,落在前廊上,拽住缰繩,用力一拉。

馬匹嘶鳴着停下來,車廂劇烈晃動兩下,歸于平靜。

陸喻舟擡手吹聲口哨,黑色千裏馬掉轉腳步,噠噠噠來到馬車前。其餘人相繼趕到,副官掀開簾子查看情況,卻見一條大黃狗用身體護着一個白胖的小童,而另一邊,車夫正護在老妪面前,用腳蹬着大黃狗的臉,防止它龇牙。

“怎麽回事?!”對着車夫,副官語氣頗兇地問。

對方個個衣冠楚楚,一看就不好惹,車夫點頭哈腰道:“啓禀官爺,小人帶着阿娘和兒子趕路,家裏的大黃狗突然發癫,傷了阿娘,這才造成混亂。若擾了官爺的車駕,還請見諒。”

為了證明大黃狗發癫,老妪晃了晃血淋淋的手,“還望官爺行個方便,讓我們盡早回城處理傷口。”

沒等副官接話,陸喻舟走到後廊前,眸光淡淡地凝着車夫,“路引。”

車夫趕忙掏出路引,雙手呈到陸喻舟面前,“請官爺過目。”

副官接過去,查看後朝陸喻舟點點頭。

路引沒有問題。

車夫趕忙趁熱打鐵,道:“我們都是良民。”

陸喻舟面色未霁,轉眸看向大黃狗,三年時光,大圓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喜歡趴在床底亂咬鞋子的小黃狗,陸喻舟沒有認出它,随即看向被大圓護在角落的小團子,“出來。”

大黃狗傷得太重,阿笙一邊抹眼淚一邊看向外面,嗚咽道:“叔叔救我......”

這是孩子發自心底的呼救,令人動容。

這一聲“救我”讓車夫啞口無言,老妪穩住心跳,呶呶不休地說着自己是孩子的阿婆。

陸喻舟目光梭巡在三人身上,問向車夫:“這娃娃是你的親生子?”

車夫木讷,被老妪用胳膊肘杵了一下才道:“是,是小人的孩子。”

“長得并不像。”

誰也沒規定過,父子長得一定像啊,車夫樂道:“那要這麽說,小人看着,犬子跟官爺長得倒有幾分相像。”

副官眼一橫,“大膽!”

車夫襟口,不敢再講話了。

阿笙撅着屁股,從大黃狗的身側爬出來,伸出小肉手拽住男人霜白的衣袂,“叔叔救救阿笙和大圓。”

大圓?

陸喻舟攏眉,記憶深處,那女子養的小黃狗也叫大圓,當初他還覺得這個名字不合适那只啃鞋的狗子,可那女子非堅持,說凡事講究一個團團圓圓,他也就由着她了。

斜睨衣袂上的小胖手,陸喻舟輕輕掐住他的手腕,“松開。”

阿笙立馬張開五指,胖胖的手背上顯現四個小肉坑。

已有許久沒有見過這麽小的手了,陸喻舟戳了一下阿笙手背上的肉坑,擡眸道:“你叫什麽名字,家住哪裏?”

一聽到“家”,阿笙用手背抹眼淚,小小的心海卷起不小的波濤,哭聲漸漸大了起來,可他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的家,也已分不清方向,哪裏知道如何指路。

小肉團子哭得一抽一抽,惹人憐惜,欽差們看不下去了,忿忿道:“這孩子一看就是書香人家養出來的小公子,肯定是被這對母子拐到手的!”

聞言,車夫和老妪立馬為自己辯解。

陸喻舟覺得聒噪,單臂抱起阿笙,走向千裏馬,吩咐道:“帶他們去官府。”

副官颔首,“諾。”

阿笙趴在男人肩頭,指着馬車裏的大黃狗,“大圓。”

也幸好,他能咬清“圓”這個字。

陸喻舟把阿笙放在馬鞍上,自己也翻身上馬,坐在阿笙身後,雙臂圈住小小的孩童,“放心吧,會有人照顧你的狗。”

說罷,一夾馬腹,朝城池方向行進。

春風灌入脖頸,阿笙往後縮了縮,小小一團根本坐不穩,雙腿內側還被馬鞍硌破了皮。

陸喻舟感覺胸前被一個小團子拱來拱去,低頭問道:“冷?”

怕不愛笑的叔叔丢下自己,阿笙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噘起嘴又抿住,抿住又噘起嘴,糾結至極。

第一次坐馬鞍都會硌得慌,兩歲多的小家夥能隐忍到這份兒上已是不易,陸喻舟停下馬匹,翻身下馬,将他抱下來,“腿疼?”

阿笙又疼又困,揉眼皮道:“我要娘親。”

孩子一餓一困,必然會找娘親,陸喻舟抱着他看向茫茫郊野,“你忍一忍,明早我帶你去衙門尋人。”

這個叔叔一點兒也不溫柔,語氣冰冰涼涼的,阿笙有點怕他,眨巴着睡眼,不敢頂嘴。

孩子坐不了馬鞍,陸喻舟從褡裢裏取出一件長衫,當作綢緞,将阿笙綁在自己背上,牢牢打了一個結,“睡吧。”

他跨上馬鞍,偏頭看向背後,“別怕,沒人會傷害你。”

說罷,一甩馬鞭,驅馬去往下一座城池。調查堤壩的事迫在眉睫,容不得耽擱,陸喻舟想連夜處理完手頭的事,再幫小家夥找家人。

阿笙困的眼皮打架,趴在男人寬厚的背上,潛意識裏形成了安全感,頭一歪睡着了。

小孩子入睡真是快,陸喻舟有點好笑,加速了行進。一行人來到下一座堤壩,實地考察後,直接去了城中驿館休息。等到忙完,已是月上中天,而阿笙一直趴在陸喻舟身後睡熟,很讓人省心。

忙碌一日,陸喻舟也有些疲乏,起身走到湢浴內,解開胸前的系結,将小家夥橫抱在臂彎。

阿笙睡得昏天暗地,小腦袋瓜耷拉在一側,軟乎乎的像團棉花。

陸喻舟将他平放在春凳上,還給他鼓鼓的小肚子上搭了一條毯子,之後褪下衣裳,跨入浴桶。

氤氲水汽中,男子冷白的膚色透着一股禁欲氣息,而健碩的肌肉又透着欲,兩種美感融合在一起,映入阿笙漆黑的瞳仁。

睡醒的小家夥爬起來,傻愣愣盯着浴桶裏的男人,哇了一聲,他沒見過成年男子光膀子。

聽見動靜,陸喻舟輕瞥一眼,面無表情道:“等我一會兒。”

阿笙胖的沒腰,挪動一下小身板,皺起了眉,卻還是聽話地坐在春凳上。等陸喻舟更衣絞發後,才發現小家夥尿褲裆了。

俊冷的眉眼溢出詫異,陸喻舟捏下眉骨,生平第一次遇見這麽棘手的事,可看着小家夥害羞的樣子,又覺得好笑。

行吧。

他掐住阿笙腋下把人拎起來,抱到恭桶上,“坐好。”

阿笙打了個激靈,終于舒服了。

在湢浴又忙活了兩炷香的時間,陸喻舟才終于空閑下來,單手抱着阿笙走到床前,他沒跟這麽小的孩子相處過,不知道對方的理解能力如何,試着解釋:“今晚先住在這裏,明日一早,我帶你去找家人,嗯?”

能理解嗎?

阿笙嘴一咧,夜越深越想娘親。

沒管他的小情緒,也怪他太過安靜,陸喻舟直接把人塞進薄被裏,自己和衣躺在一側,吹滅了床頭的燭臺。

屋裏陷入濃郁的黑,迷迷糊糊的阿笙習慣性地往“娘親”懷裏鑽,小手摸着“娘親”的臉蛋。

被擾得無睡意,陸喻舟睜開長眸,掏出一顆夜明珠放在枕邊,靜靜看着阿笙,雖沒怎麽接觸過孩子,但二房、三房都已添了新丁,小孩子哭鬧是常事,不愛哭鬧才罕見。

怎樣的人家才會養出這麽隐忍的孩子?

後半夜,阿笙蹬了被子,一條小短腿搭上男人的腰,卻因腿太短又收了回去,随即在床上劈了個叉,占據了大半的地方。

孩子體柔,別說劈叉,高擡腿都不是難事,陸喻舟嘆口氣,挪到了床沿。被攪了睡意,又忽然想起,傍晚時忙得忘記用膳......

自己餓一頓無礙,可小孩子不行。無奈之下,他起身披上外衫,走到門口傳膳。

副官送來夜宵後,小聲道:“相爺休息吧,卑職去喂那個小娃子。”

“我來吧。”

陸喻舟将炕幾搬到床上,又将飯菜一一擺盤,之後坐在床邊看着熟睡的阿笙,擡手推了推他,那手感就跟搓面團一樣柔軟。

阿笙被擾醒,一聞到飯香,肚子很配合的咕嚕咕嚕叫起來。他爬起來,盯着清淡的飯菜舔了舔嘴,甭管色、香、味如何,能填飽肚子就行。

陸喻舟遞上勺子,“自己會吃嗎?”

阿笙別扭地握着勺子,舀起一勺蔬菜粥送入口中,舌頭被燙到,伸出舌頭“哈”了一口氣。嫌粥太燙,就用舌尖一下一下舔着上面的湯水。

看着臉快埋進碗裏的阿笙,陸喻舟搖搖頭,接過他手裏的勺子,試着喂飯。

阿笙腼腆一下,羞赧地張開嘴,又怕燙到,于是對着勺子吹了幾口氣,才含住那勺粥。

安靜地喂完一碗粥,陸喻舟拿起自己的碗筷開始進食,見阿笙躺回被窩,淡淡道:“消消食再睡。”

可話音未落,阿笙已經睡着了。

陸喻舟靠在床柱上,緩緩閉上眼,雖說這個孩子很乖,但帶一天孩子是真的累。

這邊安靜了,另一邊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寶珊從未想過,在阿笙長大前,會與之分開這麽久。她和齊冰守在衙門裏,一直在等着阿笙的消息。

齊冰自責不已,若非去追獵隼,怎會把孩子一個人扔在府中,結果,獵隼沒追到,孩子也丢了。

衙役回來時,帶回一個消息,說有目擊者瞧見一名老妪将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公子帶上了馬車。

這話一出,寶珊腦子轟隆一下,身形不穩地晃了晃,要不是被齊冰扶住,怕是要暈厥了。

衙役寬慰幾句,說是先等等消息,說不定天亮就能得到孩子的下落了。

寶珊哪能等到天亮,當晚就帶着齊冰和兩名暗衛出城尋人,可曠野廣袤,去哪裏尋找?

四人分為兩路,寶珊和齊冰一路,乘坐馬車直奔下一座城池,幸好兩座城池離得不遠,趕了兩個小時的路就到了。

按照目擊者的形容,寶珊試着向守城士兵形容起老妪的相貌。守城士兵搖搖頭,“沒瞧見,你去城中衙門打聽吧。”

接受了士兵的建議,兩人去往衙門,卻沒有未打聽到任何關于拐賣幼童的消息。

望着冥冥夜色,寶珊心裏不只焦急,還有些崩潰,在失去慕夭後,她已經承受不起這樣的打擊了。

齊冰扶着她的手臂,同樣陷入了迷茫。

兩人在城中尋覓着,想着尋覓完這座城,再趕去下一座城池,大不了就一座接一座的找,一定能找到。

城池不大,兩人約了彙合的地點之後,就分開尋找了。幾個時辰過去,寶珊又累又渴,當瞧見一條蜿蜒的溪流,立馬走了過去,掬起一把水洗臉。

一想到阿笙可能已經落入歹人之手,被賣去了很遠的地方,她就心如刀割,做了母親後才知,孩子的安危比自己的命都重要。

正當寶珊蹲在溪邊崩潰抽泣時,天邊出現一抹曙光。

天亮了。

也就是在這時,一匹黑色千裏馬馱着一名白衣男子從溪邊經過,男子的身上系着繩子,一個小團子正趴在他背上恬靜的睡着。

男子是要去往衙門為小團子備案。

挂在睫毛上的淚還未幹,寶珊聽見馬蹄聲,稍稍擡眸,美眸驀地一瞠。

阿笙!

曙光還未徹底撥開雲霧,天色暗沉,寶珊的視線全部聚集在阿笙身上,沒注意背着阿笙的男子是誰,出于母親的本能,她奮力跑過去,擋住了男子的道路,質問道:“你拐人骨肉,心裏不愧疚嗎?!”

昧旦之時,靛藍的天色将明未明,陸喻舟凝睇着攔馬的女子,清潤的眸光一冽。

是她。

與此同時,寶珊也微微一怔,怎會是他?

兩年未見,荏苒中的他們沒怎麽變化,又似乎哪裏不一樣了。

就在這時,男人背後的小團子睜開了睡眼,頭腦還不清醒,以為自己正躺在娘親的懷裏,小嘴一彎,道:“娘,阿笙夢見爹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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