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別怕

第77章 別怕

長夜冥冥, 燭臺發出噼裏啪啦的燭爆聲,寶珊挑好燈芯,帶着洗漱好的小家夥走到床前。

阿笙光着膀子爬上床, 窩進陸喻舟懷裏, 小聲道:“爹, 明日給阿笙買糖葫蘆。”

陸喻舟放下書卷,撩下帷幔,抓起他的小手, “用你的小豬蹄交換糖葫蘆。”

小胖豬捂住男人的嘴,“噓”了一聲, “別讓娘聽見。”

剛躺進喜衾裏的寶珊哼一身, 翻身背對父子倆,“娘什麽也聽不見,你就塞耳盜鐘吧。”

塞耳盜鐘?

小胖豬不懂這個成語的意思, 摳了摳自己的腳丫, 拱進被子裏, 學着外公哄外婆時的語氣, 一下下拍着娘親的後背:“乖婉兒,睡啦。”

寶珊:......

陸喻舟拉過兒子, 把他塞進自己懷裏,“爹哄你睡,咱們不打擾母老虎冬眠。”

倏地,小腿一疼, “冬眠的母老虎”反腳蹬了他一下。陸喻舟沒在意, 拍着兒子的後背,輕聲道:“吾兒快長大,長大了可以去讀私塾、考功名、娶媳婦。等爹致仕, 就幫你帶孩子。”

絮絮叨叨的話,讓寶珊覺得好笑,又蹬了他一腳,“胡說八道什麽呢?”

尋個舒服的睡姿阖上眼簾,陸喻舟擡手繞過小胖豬,握住寶珊的一只手,淡笑道:“在想咱們變老以後的日子,到那時,吾兒已經成家立業,咱們就每日烹茶煮酒,閑話家常,等再老一點,咱們就去游歷,将暮景桑榆變成新的始點。”

寶珊轉過身,摟住父子倆,“嗯,到那時你不許嫌我人老珠黃。”

“怎麽會,”陸喻舟摸摸她的眼尾,溫柔道,“我一定比你先老去。”

這話聽着不對味,寶珊皺皺鼻子,“不許這麽說。”

陰晴圓缺、生老病死,是滄海和人們要經歷的常态,陸喻舟将之看得很淡,但這一刻,他忽然有了有悖于命運的想法,那便是一定要比寶珊活得久一些,陪她到最後。

怎麽就多愁善感了?

陸喻舟攬住妻子的腰肢,“咱們都不胡思亂想,快睡吧。”

“嗯。”寶珊阖上眼簾,陷入枕頭裏。

倏然,兩人頰邊一濕,緊接着就聽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躺在中間的小阿笙送給爹娘一人一個吻。

夫妻倆同時捧起兒子的胖臉蛋,左右夾擊,吧唧兩口,惹得小家夥害羞不已。

夜未央,溫情甚濃。

因趙氏的事,缃國公最近有些焦急,憔悴了不少,太子給了他一段時日的假,用以調節情緒。

閑來無事,缃國公帶着幾個小孫兒繞着池塘跑步,“咱們要文韬武略樣樣精通。”

幾個小孫兒跟着學舌,脆脆的童音漾在秋日的清晨。

跑完步,缃國公開始教孫兒們習武。

小郎君們紮着馬步,個個認真。

缃國公捋着胡子,感覺跟孩子們呆在一起是最輕松的,這裏沒有勾心鬥角、閑言碎語,徹徹底底放松身心,遠離紛擾。

阿笙是幾人裏最認真的,一張小胖臉上全是汗。

缃國公彎腰替他擦拭額頭,笑問:“笙哥兒為何這麽吃苦?”

阿笙鼓着腮,恨不得連發稍都在用勁兒,“保護娘親。”

小家夥的臉上溢出的認真讓五旬的老者動容,缃國公盤腿坐在他面前,板正起他的姿勢,“肚子憋回去,臉別繃着,腳跟抓穩。”

縱使累得雙腿打顫,阿笙也沒服輸,那股倔勁兒像極了陸家人。

缃國公忍不住抱抱他,“我的乖孫,爺爺親一口。”

阿笙還在認真紮馬步,臉蛋卻紅了,沒一會兒就笑彎了眼眸。

之後,缃國公給每個孫兒的腰間系了一個荷包,叮囑道:“這裏面是海灘上的細沙,當你們遇到危險時,就扯開荷包,往壞人的眼睛上揚。但是記住,絕不可以傷害身邊的人。”

孫兒們點點頭,蹦蹦跳跳回了自己的院子。

只有阿笙充滿疑惑,仰頭問道:“我們很容易遇見壞人嗎?”

陸家的子嗣自小就要學習防身術,以便遭遇綁架時有計可施。缃國公耐心給小孫兒講起道理,聽得小家夥一愣一愣的。

回去梅織苑的路上,阿笙撥弄着腰間的荷包沒有看路,一頭撞在迎面走來的丫鬟腿上。

小家夥捂額揚頭,看着一個面兇的丫鬟,“咦”了一聲,剛要讓開路,身側的嵈兒呵斥對方道:“撞了笙少爺,不知道歉?你是哪個院子裏的侍女?”

嵈兒是寶珊的陪嫁丫鬟,加上寶珊已在府中立威,嵈兒的底氣自然是足的,此刻遇見不懂規矩的侍女,不免訓斥兩句,“哪有讓少爺讓路的道理?”

假扮成侍女混進來的趙薛岚看都沒看她,直直盯着阿笙的小圓臉,眼底帶着審視和恨意。

從未見過這麽兇的侍女,阿笙躲到嵈兒身後,催促道:“快走,快走。”

嵈兒沖那人哼一身,拉着阿笙的手離開。

等兩人拐進梅織苑,趙薛岚緩緩轉過身,眼底晦暗不明,帶着三公子的信物離開。

傍晚時分,三房那邊傳出消息,說府中進賊了,丢了不少物件。

寶珊讓他們清點出丢失的物件彙成明細,可三房媳婦不善掌家,根本記不清丢了哪些東西。

什麽盜賊敢來缃國公府行竊?說出去都沒人相信,三房媳婦自然也不信,認為是三公子在外偷吃,拿府中物件去打發情人了。

為此,夫妻倆吵得不可開交。

寶珊本就厭惡三公子,對于他的事也就沒多上心。

夜裏,陸喻舟從外面應酬回來,腳步有些趔趄。今日一位友人成親,他作為傧相替友人擋了不少酒,眼角眉梢透着醉态。

李媽媽扶住他,小聲問道:“世子這是喝了多少酒?”

陸喻舟笑笑,“不礙事。”

男人酒氣濃重,倒沒有像平日裏那樣先去書房沐浴更衣,而是直接跨進了正房。

李媽媽不忘提醒道:“大奶奶不喜歡世子飲酒,世子還是在外醒醒酒吧。”

陸喻舟将她攆出去,合上房門,徑自走進卧房,“娘子,扶為夫一把。”

寶珊倚在美人榻上,沒有穿繡鞋,手裏拿着一件袍子,見他進來,沒甚情緒地指向桌面,“我提前讓嵈兒熬了醒酒湯,你趁熱喝。”

今晚阿笙陪缃國公住在二進院,陸喻舟得知後,早就想回府攬香玉了,奈何友人那邊勸酒的賓朋太多,他也是心情愉悅,多替人家擋了幾杯,哪知自己娘子會擺臉色,知道的話,絕不會多喝的。

“為夫沒醉。”陸喻舟走過去,握住女人的腳踝,問道:“你身上的袍子怎麽這麽長?”

寶珊把新做的袍子扔在他臉上,“男人的袍子,能短嗎?”

一聽這話,陸喻舟嗤笑道:“哪個狗東西敢打我娘子的主意?說出來,讓為夫去收拾他。”

還說沒醉,都醉得分辨不清事實了。枉費自己花了幾個晚上趕制的秋衫,當真是浪費自己的心意。寶珊蹬開他的手,作勢要起身,“去睡書房。”

陸喻舟拽住她一只腳腕,一把扯到自己身前,傾覆而下,捧起她的臉蛋,重重吻住,将酒氣渡了過去。

“唔......”寶珊被桎梏住,使勁兒捶了一下他的肩頭,卻無濟于事。

一場荒唐事從美人榻開始,跌跌撞撞到桌前,又踉跄到屏風後頭。

起初,寶珊還嬌怒幾聲,臨到最後,就只剩下嬌了。

氣不過他的強勢,寶珊咬住他的肩頭,将不适感數倍奉還。

餍足後,陸喻舟沉沉睡去,寶珊攏好黏在脖子上的頭發想要去湢浴洗漱,可身子太過疲憊,不得已只能将就一晚。

沉睡的男人潤澤如玉,寶珊捂着胸前輕聲咬了一下他的耳尖,又咬了一口他的唇峰,這才解氣。

醒酒湯已涼,可女子眸光愈發溫煦。

扯過男人一條手臂,寶珊枕在上面,細數他睫毛的根數,數了幾次都沒有數清。困意上頭,寶珊撥弄幾下他濃密的睫毛,翹起紅唇:“陸喻舟,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這句話,不知睡夢中的男人是否聽到了......

更闌人靜,二進院的卧房內,缃國公仰面呼呼大睡,床裏側的阿笙被他的呼嚕聲擾醒,揉了揉眼皮,“爺爺,噓噓。”

鼾聲如雷的老人根本沒聽見孫兒的需求。

癟得難受,小家夥爬下床,趿拉着靸鞵颠颠走向湢浴,等他出來時臉蛋紅撲撲的,很是心虛。

走到門扉前,他沖着門扉喚道:“阿笙需要幫助。”

“咯吱。”

門被人推開,一名護院低頭走進來,“笙少爺有何吩咐?”

阿笙撫着鼓鼓的肚子,害羞地蜷起腳趾。

護院瞬間明白過來,柔聲道:“少爺先去湢浴稍等片刻,卑職去梅織苑取條睡褲來。”

阿笙點點頭,趴在門框上看着護院離開。

庭院裏遍布護院,阿笙怕他們知道自己的囧事,縮回了頭。

護院去而複返,手裏拿着一條睡褲,“卑職幫少爺換上。”

阿笙牽着他的手走到屏風後頭,忽然覺得不對,感覺護院走路一瘸一拐的,“你怎麽啦?”

護院沒說話,還真替小家夥換了睡褲,又帶着他去往面盆前,往裏面倒了一種粉末,“淨手。”

阿笙蹲在地上搓手,乖的不行,“唔,謝謝你。”

護院替他擦了手,淡聲道:“回去睡吧。”

阿笙站起來,扭着屁墩走向卧房,可剛邁出幾步,就頭腦發暈,噗通倒在地上。

屋裏鼾聲長綿。扮作護院的趙薛岚走過去拎起阿笙,将他藏在寬大的衣衫裏,走出房門。

與另一名護院打上照面時,趙薛岚學着男子的聲音低聲道:“去趟茅廁,你看着點。”

黑燈瞎火的,另一名護院沒多想,側身讓開了路。可擦肩時,卻發現異常,“你腿和肚子怎麽回事?”

趙薛岚背對着護院,身影陷入黑夜中。

護院走過去,單手搭在她肩頭,“你是新來...呃...”

話音未落,他的腹部就中了一把匕首。

“刺...客...有刺客!!!”

趙薛岚兜着阿笙跑進拐角,幾個躍起跳上院牆,卻被屋頂的暗衛攔下。

不得已,她帶着阿笙返回院中,被護院和暗衛團團圍住。

随着缃國公的一聲爆喝,街坊鄰裏全都燃起了燈籠。

缃國公赤腳散發,手提鋼刀,指着被包圍的趙薛岚,“大膽賊人,你敢動我孫兒一下,老夫必讓你血濺當場!!”

陸喻舟被驚醒,酒醒一半,帶着寶珊趕到二進院。

當看見被刺客挾持的小童時,寶珊觳觫不止,顫着眼睫走上前,“把孩子還我,還我!!!”

“哇!”

阿笙清醒過來,被眼前的一幕吓哭。

趙薛岚單手掐着阿笙的頸子,另一只手握着匕首,抵在阿笙的喉嚨上,“別動,再過來,我現在就殺了他!”

燈火将夜色點亮,亮如白晝,人們瞧清了刺客的面目。

确認刺客就是趙薛岚,寶珊心提到嗓子眼,攔住拔刀的護院和暗衛,不停搖頭:“不要動,不要......”

雙肩忽然被一雙大手扣住,單薄的身子陷入一方懷抱中。

寶珊顫抖不止,扯住陸喻舟的衣袖,“阿笙,阿笙......”

陸喻舟沖她點點頭,盡量穩住己方情緒,随即看向趙薛岚,眸光凜冽,“說吧,想要什麽?”

聽他冷靜的語氣,趙薛岚甚至有種錯覺:阿笙并非他的親生子。

若非如此,他是如何克服心裏的慌張,若無其事地與她談判。

府中人與鄰裏盡數趕來,還有人跑去衙門報案,可趙薛岚手中有人質,沒人敢輕舉妄動。

畢竟是見過大場面的帝姬,還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思,趙薛岚沒有太多恐懼,勾唇看着陸喻舟,“我想要什麽,陸相不是該十分清楚麽。”

陸喻舟将寶珊拉到身後,撥開護院和暗衛,站在人牆最前面,任夜風撩起衣擺和發梢,“講條件。”

看見爹爹,被勒住脖子的小胖墩又“哇”的一聲哭了,哭聲既委屈又無助,既懵懂又恐懼。

聽見兒子的哭聲,向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男人顫了手指,陸喻舟沖哭泣的兒子微微一笑,“別怕,爹不會讓你有事的。”

阿笙一邊掉着淚豆子,一邊伸手去夠爹爹,被趙薛岚狠狠扼住脖子。

呼吸不順,小家夥蹬了蹬腿,憋紫了小臉。

“趙薛岚,他還是個孩子!”陸喻舟上前半步,盡量沉住氣息,“你現在是朝廷的欽犯,早晚必被捕,但只要你放了孩子,我可以護你周全,讓你隐姓埋名,富足地度過餘生。”

趙薛岚哼笑,“陸相之口才,娓娓動聽,若我還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或許就信了。陸喻舟,我二十有四了,韶華貢獻給了官家和你,可你們是如何對我的?什麽都能滿足我,是嗎?我要你也廢掉一條腿!”

你不是驕傲麽,你不是一身風骨麽,我就是要踐踏你的傲骨,讓你變得和我一樣!

人牆外的缃國公暴跳如雷,卻也知道不能激怒對方,忍着氣拉住同樣激動的寶珊,搖了搖頭。

衆人将視線聚在陸喻舟身上,不确定他會怎麽做。傳奇如陸喻舟,哪裏是那麽容易被左右的。

人們憤怒不已,缃國公和寶珊痛心疾首。

可出乎意料,陸喻舟同意了,“還有哪些條件,一次性說全。”

沒想到他會同意,趙薛岚癫笑起來,笑聲似來自煉獄。

“哈哈哈哈哈!”

趙薛岚聳着肩膀向後退,将匕首刺入了小家夥白嫩的肌膚。

阿笙哭得不能自己,像一只被勒住要害的小獸,張嘴咬住趙薛岚的手臂。

他應該時刻戴着爺爺給的香囊,然後揚她一臉沙子,以便脫身。

手臂傳來痛意,趙薛岚渾不在意小家夥的攻擊,一直凝着腰杆挺直的陸喻舟。

男子面如冠玉,榮辱不驚,依舊是她印象中的少年,可她變了,變得渾渾噩噩,狠辣兇殘,猶如鬼魅。

“陸喻舟,我要你再自捅一刀,捅向自己的心髒。”

話落,衆人驚慌,紛紛勸起陸喻舟。

“陸相冷靜!”

“子均不可!”

“世子不要被她诓騙!”

寶珊和缃國公想要上前,被趙薛岚呵斥住:“你們敢過來,我就要了這個小玩意的命!”

說着,她将刀刃推進了幾分。

衆所周知,沒有趙薛岚不敢動的人。陸喻舟緩緩轉過身,拔出兩名暗衛的佩刀,警告道:“趙薛岚,我信你最後一次,你若食言,我必将你碎屍萬段。”

在人們或詫異,或震驚,或悲痛的目光下,陸喻舟手起刀落,反轉刀刃,刺入自己的小腿和心口。

一時間,周遭陷入死寂。

人牆外傳來寶珊痛苦的呼聲:“不!!!”

鮮血染紅白衣,趙薛岚愣愣看着眼前的男子,覺得他太過陌生。陸喻舟從來都是特立獨行、薄情寡義的人,怎會為了一個私生子重傷自己......

當那抹白衣倒下時,趙薛岚慌了,沒有體會到報複的快感,有的只是無盡的孤獨和壓抑。

“陸...喻舟...”

相識十幾載,那個冰冷的男人已然蛻變成了有血有肉的父親。

“砰!”

一只脫手镖精準地射在趙薛岚握匕首的手背上,迫使她松開了手。

陸喻舟垂下手臂,虛弱而嚴肅道:“拿下。”

之後,他倒在地上,沒了知覺。

他的阿笙沒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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