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冬至小令散了宴,阮螢初卻沒落個好覺,半夜她醒來坐在床邊,手裏的杯子握得緊,一口水咽下,松了口氣。
沒喊醒朵紅,她再次躺下,夢裏的畫面還清晰可見。
只有她一個人置身在懸崖邊,腳下再往前一步就是熔岩火海,身後有股氣浪猛地推了她,阮螢初跌落下去,滾燙的熱浪撲面襲來,在她覺得自己快要被溶蝕時,有人拉了她一把,她被熱浪灼烈睜不開的眼睛一點點好受起來,等能看清救她的人時,阮螢初松開搭在對方肩膀的手,轉瞬間她被推到懸崖之上,往下墜落的人對她笑了笑,那張臉她見過多次,是段沐宸的樣子。
阮螢初驚醒過來,口幹舌燥地喝下半杯水,她還是睡不着,肩膀和後背都在裹挾她對應段沐宸的臉,段沐宸貼近的溫度好似噩夢一般,每想一寸自是萬丈深淵的驚蟄。
朵紅起早來看阮螢初,見她披了件外衫倚在床欄邊看書,今日天降了溫,朵紅給阮螢初端來熱水,吩咐小廚房做些燙粥,阮螢初起這麽早顯然沒睡好,不要再着了涼。
海鮮粥送過來還配了鹹甜口的小菜,阮螢初快吃好的時候,南郡夫人身邊的丫環絨花來詢問:“王妃用完早膳可有時間來膳房一趟,南郡夫人想和王妃一起準備點兵的流水席。”
阮螢初應下來,南郡夫人顯然沒有因為她大肆鋪展的冬至府宴計較,還認同她見過京都花樣繁多的宴席,日後要與她一起商量。
昨夜的夢驚擾得阮螢初對招惹南郡夫人的事短暫忘卻,她閑着也是胡思亂想,倒還如去忙流水席,有點事情做起來要分去注意很多。
沒有其他要做的打算,阮螢初直接去的膳房。每年冬至後段王府都要給武場士兵辦一桌流水席,犒勞一年的操練辛勞外,也是為三日後的點兵壯足勢氣。
阮螢初還在門外,南郡夫人叫着她快過來,“王妃,來瞧瞧剛做好的銅鍋。”
阮螢初走近,地上放着一架橘銅色的小鍋,中間空出一個洞的位置,可以添置碳火熱柴,煮湯不用擔心涼掉,在冬至後飯菜不能久放的時節,用來吃飯很是方便。
京都的餐館在冬日都會拿來吃湯菜,或是讓高湯保暖,用以涮蔬菜肉食,成為風靡一時的菜色。只是銅鍋制作工藝沒有普及開,阮螢初出了京都門後,一路上很少看見用銅鍋的飯館。
“南郡夫人這是自己做的?”阮螢初新奇看過去,南郡夫人掩面大笑,“是啊,王妃看看可是和京中一樣,我也是照書上學來的。”
“一樣的,還更好一些,兩邊提手都用竹藤包起來,上菜移動時不那麽容易沒燙到。”阮螢初吐露贊賞,南郡夫人手巧和一般女子還不一樣,竟是各樣工藝品都精通一些。
“這就好,其實老婦還有事情要麻煩王妃。”南郡夫人擡手請阮螢初往前幾步,“明日流水席老婦邀了友人到訪,早已書信她不遠百裏趕來,實在不好怠慢。”
阮螢初聽出來所托之意,是要她幫忙操辦明日的流水席,她對南郡夫人頗有好感不假,沒有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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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席每年的備菜單送來阮螢初房間,她翻看過來,發現往年的菜害怕天氣涼,又是提前備好上百份的重任,都是過油定型的食物比較多,既然南郡夫人帶着家仆們做好銅鍋,正好可以用過油定型的食物加上蔬菜燙食,肉類只做調味後裝碗,士兵們喝酒吃得盡興,也不用擔心菜冷掉,再有就是廚子的活計要減少,菜品種類還能加一加。
阮螢初還打算去武場看看場地,要準備的東西和搬運過來計劃好才不易疏漏,她沒想那麽多,在段沐宸要出門的路上攔下他,“王爺可是要去武場,臣妾想一起去看看。”
段沐宸還沒聽明白阮螢初的臣妾要幹什麽,看的阮螢初不覺得有什麽不妥的臉色不自然起來,擡起冷下幾分的眸子,“王爺可是不方便?”
清風馬上接了話,“王妃稍歇片刻,王爺騎馬慣了,奴才這就去準備車馬。”
“方便。”段沐宸看朝清風小跑的背影,再轉眼,阮螢初已經離開數步外。
武場,士兵們盯着不遠處來的一輛馬車,正午的太陽照在布簾上,有絲絲縷縷發光的線條,車子在點兵臺前停下,先下了車的是段王,他們認識,後面伸出一節白皙的手腕,本要搭在段沐宸遞過來的手臂時移開,落在丫環打扮的圓臉女子手上,探出半個身子。
“是段王妃!”一個聲音如雷電炸開,遠處吼叫的聲響似鑼鼓傳來,阮螢初下了馬車跟在段沐宸身後,他站上點兵臺後聲音戛然而止。
阮螢初則不慌不忙要清風領路去流水席設宴的場地看看,繞過前方的操練場,後面有一塊平坦的寬闊用地,四周回廊是堆積桌椅,想來就是平日裏士兵吃飯的地方。
設宴在此處倒也合适,人數衆多的情況下室內多是擁擠,阮螢初再跟着清風往前,回廊過去是兩間堂室,清風和阮螢初說:“這裏是王爺往日休息的地方,在王妃來之前,王爺很少在府內住。”
清風也不全然是幫段沐宸說好話,看起來兩間小屋內是經常居住的痕跡,物件還有剛用完挪動的褶皺,要比段沐宸在王府裏的主院寝室正常一些。
阮螢初再和清風細問:“桌椅都夠所有人吃飯,還是輪換使用,武場看過去的人頭要比桌椅多很多。”
“王妃眼力過人,武場都輪流吃飯,桌椅數只三成人數,往年士兵們都席地而坐湊在一塊,還吃得高興。”見阮螢初有不解,清風把原由講了講:“武場分下來的用度實在捉緊,分均在更重要的事頭上,便無法顧及方方面面。”
阮螢初不再追問各種原由,清風願意說到此處,也只能說到此處。武場一般不允許外人随意出進,士兵們只見過來理查公務的官員,她作為段王的正室夫人才有随着來探看的機會,南郡夫人不是沒說過武場場地之事,道出往年都是在清風嘴裏丈量。
桌椅不足,阮螢初方才看見的吃飯空地雖平坦可地上砂石堆成,席地而坐太勉強,如果桌子可以擠在一起,那坐的地方帶個墊子會舒服些。墊子準備起來,現成的市集上就買得到,再者差使府中一起準備,三日應該趕得及。
她再次重返那塊空地,要清風幫忙統計桌椅的數量,阮螢初了卻心裏的事,走上點兵臺的二樓,朵紅準備好茶點給她休息時用,她走到觀臺窗邊,段沐宸正背手站在前方,一衆士兵飛沙走石揮舞手中利刃,靜谧的氛圍下是整齊劃一的金屬摩擦地面的聲音。
黃煙飛起的半空,阮螢初退回來,要朵紅陪她先回府中籌備。
一整日,王府內的家仆除了廚子幫大家做飯再加幾個幫手護衛,全被叫到院子裏舞弄棉花。阮螢初膳房花園兩邊跑,吩咐好事情後連她也坐在亭子裏往剛縫好的布墊裏裝棉花。
祥和一派,突然被一聲呵斥打斷:“全都停下,回去幹該幹的活。”
說話的是段沐宸,還沒換下武場回來的衣服,他和阮螢初隔着一扇回廊,看家仆停下手裏的活沒動,語氣更加冷厲,“停手,都回去。”
率先是靠近清風的丫環看見清風示意,站起來後所有人跟着離開,花園擱在地上的針線粗布棉花散落開,顯得院子像下過雪的春天。
段沐宸走到阮螢初面前,阮螢初不解開了口:“王爺倒是解釋解釋,他們錯在哪了?”
“阿娘把流水席交給王妃來辦,是信任王妃可以操辦好府裏的事,武場是吃苦的地方,席地而坐站着吃飯,甚至餓上一天也是常有的事。”段沐宸緩和着語氣,“王妃想要慰勞士兵,可他們有的是比吃不上飯還辛苦的事情,流水席只是一份苦盡甘來的鼓舞,不是通天鑼鼓歡聚一堂的喜宴。”
“只要吃得好,肉夠吃,他們就開心,一個墊子有或無,只有王妃會在意。”段沐宸說完往書房走,剩下阮螢初站在亭子中。
阮螢初放下手裏剛塞好棉花的布墊,段沐宸生氣了,在她為段王府正要做點事情的時候他反而生氣起來,阮螢初向來沒被左右過想法,此時也是,段沐宸的生氣打破夢境裏阮螢初被他救上懸崖的別扭,她每每睡前糾纏她是好人壞人的念頭有了解法。
她和段沐宸本就是天差地別的人,阮螢初只顧能離開的事就好,何患有什麽負擔。
“朵紅,叫阮相府帶來的家仆繼續,能叫來多少人算多少。”阮螢初拿起另外一塊布墊,她神情自若的捏起棉花填放。
她要做好所有的布墊,讓段沐宸看看她這樣的人才會在意的布墊,送給段沐宸忠心耿耿的士兵後,段沐宸會有多生氣。
兩日的時間,阮螢初湊夠需要的墊子,流水席的菜品早備好在馬車中,一行浩浩蕩蕩的車馬往武場的方向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