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雲南3

江唯忽然就有點兒不好意思。

“啊……我是不是太能說了？小時候那些事兒，我說着怪起勁的，不過你聽着沒啥意思吧？”

“怎麽會，我還沒謝你現身說法幫我打發時間呢。”

“這麽說，好像是你賺了？”

“要不要給你小費？”

兩人很快出了機場，江唯對這邊沒概念，去哪兒全憑韓子陸帶路。

朝着出租車的方向走了幾步，韓子陸忽然轉過頭。

江唯也跟着猛地一停，“啊？怎麽了？”

韓子陸：“你怎麽總走後面？”

江唯：“哦，我不認路啊，可不就得跟着你？”

韓子陸：“還是并排走吧。”

江唯跟上來，和韓子陸并肩。

坐上出租的時候，江唯朝窗外不停張望，“現在去哪兒啊？去哪兒啊？”

司機師傅操着一口雲南普通話，“你們縮去哪就去哪咯。”

韓子陸報了個地址，司機猛地一踩油門，來了個華麗麗的調頭。

江唯沒坐穩，一腦袋撞在韓子陸肩膀上。

“哎呦——”江唯搖搖晃晃地坐直。

韓子陸摸江唯腦袋，江唯摸韓子陸肩膀。

同時問：“沒事兒吧？”

問完又同時笑了。

這司機開車十分生猛，沒一會兒就到了快捷酒店，狠狠踩了一腳剎車，把車停穩。

江唯被韓子陸按着才沒撞到前座上。

付錢下車，酒店周圍的小商鋪早就關了門上了鎖，酒店裏值班的小哥也一臉困意。

韓子陸給出身份證，順便看了眼時間，快兩點了。

“困了吧？”他問江唯。

“困？我這心現在還砰砰跳呢，那師傅開車也太猛了，一腳油門兒一腳剎車，以前開過山車的吧？”

“過山車是自動的。”前臺小哥笑着看江唯，“你的身份證呢？兩個人都得登記。”

“哦對。”江唯給出身份證，“還有房間吧？我沒預定。”

“一屋睡多省錢啊，我們的房間都是能兩人睡的……”小哥盯着電腦屏幕，“哦不過你們訂的這間是特價大床房，房間比較小，但床也是一米五的，夠睡。”

江唯心想這前臺小哥人還挺實在，“小就算了，我們各住各的比較方便，我愛說夢話。”

“那我幫你看看，好像還有一間……啊不對，剛有人住了。”小哥擡頭看江唯，“不好意思啊，我們沒空房了，要不你們先湊合一天，等明天有房間空出來再搬過去。”

“啊……”江唯不好意思地看着韓子陸，心道之前說好了自己照顧自己，這才剛出門兒就要麻煩人家，也太不好了吧，“要不我看看附近有沒有別的酒店？”

“你介意跟我住一間？”韓子陸問。

“啊？不啊，我這不是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嘛，我也真是的，完全忘了訂酒店這事兒了。”

“那就湊合一晚吧。”韓子陸拿回兩人的身份證，“幾號房？”

“203，從這邊上去，靠樓梯那間。”

進屋之後，兩人各自放了行李箱，韓子陸就先去洗手洗臉。

江唯坐在床邊兒，四下打量一下，只覺得樓下小哥說的沒錯，這房間确實很小，除了一張1.5x2米的床之外，只留出了窄窄一條通道走路，一個人住着還好，兩個大男人擠在一起，怎麽看都覺得局促。

江唯心裏有點兒過意不去，幾步走到洗手間，站在韓子陸身後，“不好意思啊，要你跟我擠一塊兒。”

韓子陸滿臉水珠，擡頭，透過鏡子看着江唯，“只有一間房，這也沒辦法。”

“而且我還說夢話，回頭估計要吵到你。”

韓子陸打出泡泡揉在臉上，“只說夢話？別的呢？”

“別的……還好吧，反正室友只說過我說夢話。”

韓子陸笑說：“那沒什麽，我自己也說。”

“啊？你也說夢話啊？”這麽帥氣有型的廚師也說夢話啊？

“哪裏奇怪？”

“啊，沒什麽，挺好的啊，回頭咱們用夢話交流。”

韓子陸一邊洗臉，一邊笑出聲。

江唯回頭又往屋裏看了一眼，嘀咕着，“不過這屋真是小啊。”

韓子陸在他肩上一拍，遞了支潔面泡過來，“洗臉麽？”

江唯接過來看了看，“我一般，就直接用水洗。”

“試試吧，這款挺好用的，只用水洗不幹淨。”

江唯接過潔面，瞬間對韓子陸是gay這個事實，有了更深的真實感。

他把潔面放回洗手臺，“待會兒洗澡的時候試試。”

“要洗就快點兒洗吧，很晚了，你不困？”

“我還成，以前沒來過雲南，有點兒興奮，那什麽，你困了吧？那你先洗吧。”

“也好，我洗澡很快。”

韓子陸很快拿了浴巾和睡衣過來，江唯還站在洗手間門口兒琢磨這趟行程怎麽玩兒，見韓子陸過來，就給他讓道。

這邊的結構是這樣的，洗手間在外，浴室在裏，所以韓子陸洗澡肯定要經過江唯站的地方。

韓子陸走進去，開燈。

“啪”的一聲，燈光把整個屋子都照的亮了許多。

兩人這才注意到，浴室是全玻璃的，之前關着燈還不覺得，這會兒燈一打開，就看清了，這浴室就是個明晃晃的玻璃盒子，而且其中一面對着外面的床。

見此情景，江唯心想：這果然是單人間，也太省事兒了。

而韓子陸的想法則更複雜一些。

他猶豫了片刻，朝江唯說，“那我先洗了。”

江唯會意，從洗手間出來。

特價房沒電視，江唯把外套脫了，打開空調，坐在床邊玩兒手機。

夜已深了，房間裏很是安靜。

水聲忽然響起的時候，江唯本能地猛一擡頭，就看到一絲-不挂的韓子陸，站在離自己不到兩米的地方。

兩人之間，只隔着一塊兒玻璃。

水花飛濺，在玻璃牆上越積越多，一點一滴，彙聚成纖細的河流，映着浴室的燈光蜿蜒而下，像是一挂水晶做的簾子。

簾子背面，韓子陸半側着身子，面對淋浴的水花，仰着頭，正用手指梳理頭發。

霧氣微醺，光線和角度都恰到好處，韓子陸的身體也挺拔而健美。

江唯看着這畫面，忽然就有種沖動，想把這一幕拍下來，或者畫下來。

可他沒帶相機，也沒帶紙筆。

只能用雙眼去看。

看着看着，江唯就發現韓子陸也在看他。

不過隔着霧氣和水珠，一時看不清對方的表情。

這時候，江唯做了個特別傻的動作——笑着朝韓子陸招了招手。

幾乎同一時間，淋浴嘈雜的聲音停了，只剩下嘩嘩的水流聲朝着下水口而去。

濕漉漉的腳步聲配合着人影的移動，韓子陸離開了浴室。

看着玻璃上滾動的水珠子，江唯為沒能記錄下剛剛那一幕而略感遺憾。

大約五分鐘後，韓子陸頭頂浴巾，穿着寬松的大t恤和運動褲走出來，繞過床走到另一邊，繼續擦着頭發。

房間裏只有浴巾擦拭頭發的沙沙聲，似乎有點太安靜，江唯覺得，要說點兒什麽，于是他贊了一句，“你身材真好。”

韓子陸動作一頓。

江唯繼續道：“平時也經常運動吧？”

“算是吧，我喜歡游泳。”韓子陸從浴巾下露出半張臉，看不太清表情，“我好了，你去洗吧。”

“嗯好。”江唯起身的時候又看了眼那塊玻璃，“哎我說，浴室做成透明是故意的吧？”說着轉身看韓子陸，“還對着床。”

“是啊，故意的吧。”韓子陸背對着江唯，“滿足偷窺的欲-望。”

江唯本來沒覺得什麽，一聽到這話，沒什麽也變成有什麽了，一時愣在那兒，窘迫着，不知道怎麽接話。

韓子陸又輕飄飄來了一句，“放心，我不看你，你去洗吧。”

這下江唯更囧了，腦子一抽，冒出一句，“沒事兒，想看就看吧，我剛才也看你了。”

說完自己都覺得不對，又改口說，“啊我不是叫你看，我就是說……反正你随意吧，我不介意。”

說完沖進浴室。

嘩啦啦的水聲中，江唯反複想起剛剛說的話，怎麽想怎麽覺得別扭。

水點兒落在身上，就像一只只小蟲子在心裏爬過似的，說不出的難受。

他透過玻璃往房間裏看，見韓子陸始終背對他坐在床邊，當真是一眼也不看他，這個動作更是加重了江唯渾身的難受。

本來，倆都是男人，住一個屋根本沒什麽，別說浴室是透明的，就算一起洗澡，也沒什麽，但這會兒因為那幾句話，沒什麽卻好像變成有什麽了。

可到底有什麽呢？

韓子陸那麽刻意背對着他，是因為怕他不好意思呢還是韓子陸自己不好意思呢？

實在太複雜了……

江唯想了沒一會兒，就覺得腦子要抽筋了，索性什麽都不再琢磨，換好睡衣出了浴室。

韓子陸這才起身去吹頭發，樣子和動作都沒什麽不自然。

江唯忽然覺得，也許是自己想多了，人家韓子陸說不看他，大概只是出于禮貌。

韓子陸吹完頭發，把風筒遞給江唯，同時問：“你習慣睡哪邊？”

江唯看了眼床鋪，“要不我睡地上吧？”

他這話本意是怕韓子陸覺得不方便，雖然心裏也知道不至于，但多問一句總是沒錯兒的嘛，卻沒想到韓子陸聽到這話卻沉默了。

江唯看着韓子陸，韓子陸看着牆。

等了兩三分鐘，江唯又說：“我睡地上也沒關系的。”

韓子陸忽然問：“你很介意麽？”

江唯：“？”

韓子陸：“因為我是gay，所以你介意跟我一張床麽？”

“沒沒沒，”江唯擺手，“我是怕你介意啊，你要不介意的話，我當然就更不介意了啊。”言下之意你一個gay都不介意，我又有什麽好介意呢，畢竟對我來說，跟同性睡覺是毫無歧義的事兒。

“嗯，”韓子陸把被子扯開，“你睡哪邊？”

“你選吧，我比較随意。”

“那我睡外面吧。”

江唯随口答應着，開始吹頭發，等到都折騰完躺到床上，已經快三點了。

江唯困得眼皮打架，也懶得想那些亂七八的，往床上一撲，裹上被子就睡過去了。

韓子陸卻有點兒睡不着。

他躺着看天花板，沒一分鐘，耳邊就傳來江唯均勻的呼吸聲。

他試着閉上眼，過了十幾分鐘，仍沒有睡意。

韓子陸這些年來一直自己住，即使剛進酒店那會兒，也沒像其他新人那樣去住宿舍，現在回想起來，已經不記得上一次跟別人睡同一張床是多久以前了，更別說蓋同一張被子。

韓子陸掀開被子坐起來，轉頭看江唯，見他整個腦袋有一大半埋在被子裏，只露出眉毛眼睛。

韓子陸看了一會兒，忍不住伸手把被子往下扯了扯，幫江唯露出鼻子。

江唯鼻子動了動，繼續睡，韓子陸又看了他一會兒，就起身去包裏找了煙，到浴室裏點燃，關上門，看着煙氣在指縫裏飄散。

他以前是抽煙的，不過為了不影響味覺，早早就戒掉了，只保留了這麽個習慣——心煩的時候點上一根煙，只看不抽，用來平複情緒。

這會兒看着煙上的火光，他腦子裏反複閃過同一個畫面。

一支煙燃盡，韓子陸開門，關燈走出浴室，幾步之後又轉身回去，透過玻璃看向江唯。

這會兒浴室暗着，而房間裏亮着臺燈，他能把江唯看得很清楚。

又一支煙點燃，韓子陸背靠着牆，牆上還挂着水珠，碰到衣服上有些涼，面前的玻璃上也挂着零星水珠，映着昏黃的光。

透過搖曳的煙氣和閃爍的水光去看，江唯像是在另一個世界熟睡。

韓子陸有些恍惚。

在不久前，那男孩兒就坐在床邊，用那樣專注的神情看着他。

韓子陸知道江唯跟自己不是一路人，但在那一刻，那樣的專注的神情還是超越了理智的界線，讓他心頭一緊。

他那時不是剛好洗完，而是逃出浴室的。

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要逃開江唯的注視。

又過了一會兒，理智才重新占據身體。

韓子陸對自己說，別胡思亂想。

不能招惹直人。

然而，那畫面卻一直在心頭回蕩，到現在也并未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