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雲南2

江爸爸在電話那頭沉吟半晌，問江唯：“你跟你朋友都說好了？”

江唯答：“是啊，說好了，機票都定了。”

隔了一會兒，江爸爸又說：“做人要講信用，這沒錯兒，不過你老爸出門一趟也不容易，而且這次打算過了春節再回國，你要是不跟我們去，就得一個人過節了。”

“嗯……”江唯也為難，畢竟，他很久沒見小舅了。

“行吧，你也是大孩子了，老爸不幹涉你的決定，你考慮下，明天給我個答複，如果你确定不去，我就把你那張票退了。”

江唯：“我也想去看舅舅，可我跟人家都說好了，而且24號晚上飛，第二天淩晨到，總不能第一天飛過去第二天又飛回來吧……要不這樣，我在那邊待一禮拜，等回來了，我再自己去澳洲找你們彙合，我那張票你幫我改簽？”

江爸爸：“辦法倒是可行，但你自己飛那麽遠我不放心，還是算了吧，你就在國內，趁這個機會自己多走走，長長見識也挺好。”

江唯：“嗯，那爸你別生氣啊。”

江爸爸：“行啦，小東西，老爸沒那麽小氣。”

“嗯，謝謝老爸。”

“跟老爸還說什麽謝謝。”

“嘿嘿。”

“都多大了還傻笑。”

“啊……嘿嘿。”

“行了，我這兒還有個會，挂了啊。”

“嗯，爸？”

“什麽？”

“嘿嘿，沒事兒，你先忙。”

“嗯好，那回頭再說。”

江爸爸那邊先挂了電話，江唯盯着手機屏幕又看了會兒，心裏泛出些難以名狀的情緒。

心裏某處好像被抓了一下，有點兒漏風。

他發了會兒呆，又拿出手機給老爸發短信。

一開始打了洋洋灑灑的一百多字兒，後來删了寫，寫了又删，愣是把一篇深情滿滿的傾訴改成了幹巴巴的問候。

“老爸我愛你”這幾個字更是反反複複寫了好幾遍，最終還是沒用上。

發送的時候，只剩下這麽一小行——

【爸~別工作太晚啊，要注意身體，春節跟爺爺奶奶好好兒玩兒，記得幫我問候小舅~】

大約一個小時後，江爸爸才回短信過來。

【老爸知道。你也注意身體。好好照顧自己】

雖然也是條幹巴巴的回複，不過江唯讀着短信，想着老爸的樣子，就覺得那點兒漏風的地方補好了，又開始考慮雲南之行。

學校正式放假定在26號，不過這是就整個大學而言的，學生們并不需要在學校裏待到26號。

每個院系根據自己的時間安排考試，考試結束的時間才是實際的放假時間。

所以對江唯他們來說，寒假已經開始了。

宿舍裏四個人，下午已經走了倆，人少了一半兒，屋裏變得空蕩蕩的。

江唯忙着研究旅行路線，起先也沒覺得什麽，等到忽然從屏幕上移開注意力，才發現屋裏就自己一個，安靜得詭異。

他起來活動活動肩膀，想喝水，發現水壺是空的，于是去了趙思源那兒。

跟他們宿舍不同，趙思源這屋人還齊全，顯得分外熱鬧。

“跟上跟上跟上！別管後頭了，先跟上！”趙思源塞着耳機坐在電腦前，緊張得一臉汗。

而在他後左右，另外仨人也是同樣的情況。

江唯走到趙思源身後，趙思源回頭看了他一眼，問：“玩兒不？”

江唯搖頭，用趙思源的水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就回屋了。

水有點兒燙，江唯抱着杯子開了陽臺門兒，剛一邁出去，就聽腳下傳來一聲尖叫，連帶着把他也吓了一跳，杯子裏的水灑了出來，緊接着又是一聲尖叫。

是齊靖宇的聲音。

“你謀殺啊！”齊靖宇猛地站起來，頭發上還往下滴水。

“沒燙着吧？”江唯檢查他頭皮，好在水溫不高，頭皮紅都沒紅，“好，沒事兒。”

“沒事我燙你一下，你感覺感覺？”

江唯遞出杯子，“來，你燙。”

“才~不~要。”齊靖宇退回屋裏，沒一分鐘，頂着個毛巾又出來了。

江唯：“你說你，黑燈瞎火的，蹲陽臺幹嘛呢？”

齊靖宇：“思~考~人~生，不行啊？”

“行，那你繼續。”江唯說着要走，但被齊靖宇拖住。

“幹嘛啊？”江唯看齊靖宇。

齊靖宇又高又瘦，趿拉着桃紅色拖鞋，下身穿着藍色毛線褲，腰上露着秋褲邊兒，上身随便罩了件兒全是補丁的棉服，再加上頂在頭上的毛巾，簡直就是落魄藝術家的标準範兒。

“咱們，聊聊人生吧。”齊靖宇自己蹲下，把之前坐的小凳子讓給江唯，“你坐。”

江唯坐下，誇張地來了一句，“人生啊——”

齊靖宇一眨不眨地看着江唯，“我覺得，人吧，能~活~着~挺~不~容~易的~你說是吧？”

“啊——是不容易。”江唯其實不愛跟齊靖宇多說話，聽他那調調就心裏着急。

說完這句，齊靖宇半天沒再說話，過了幾分鐘才道：“不容易，所以，更要珍惜是吧？”

“這我同意。”

“同意你怎麽不~珍~惜？”齊靖宇的還是那個搞怪的語調，神情卻分外認真。

“啊？”江唯有點兒跟不上節奏“我不珍惜什麽了？”

“沒什麽。”齊靖宇鼓起腮幫子，朝江唯做了個鬼臉。

江唯：“……”

齊靖宇照着江唯腰上一推，把他推得一晃，同時道：“談~話~結~束，凳子還我。”

江唯莫名其妙，起身回屋。

這一夜總體來說，睡得挺好，如果不是口水流到枕頭上，那就更完美了，可是有什麽辦法，誰叫他盡夢到雲南美食呢。

第二天一早，江唯正刷牙，趙思源又跑來作動員，說已經有四個人決定要一起去海南了，這一趟肯定熱鬧。

江唯吐幹淨泡泡，朝趙思源搖頭，态度堅決。

不過趙思源也不是個輕易放棄的主兒，又纏了他一上午，最後江唯實在煩了，就說已經定了要去雲南，不能跟他們去海南了。

趙思源聽了眼睛一亮，“雲南好啊，我跟你一塊兒？”

江唯：“恐怕不行，我自己還是死皮賴臉蹭過去的，怎麽再帶一個？”

“哎對了，你跟誰去？你家親戚？”

“不是，韓子陸，就是那個廚師。”

“我知道他是廚師，不過……你開玩笑吧？”

“我幹嘛開玩笑？”

“怎麽着，真看上他了？”

趙思源這話本來是開玩笑，但江唯白了他一眼，他瞬間就有些怒。

“哎我說，你跟他犯得着一起出去玩兒嗎？還去那麽遠？”

“海南不是更遠？”

“那不一樣！”

“反正我票都買好了，24號走。”

“哎你行不行啊，推了他啊，跟我一塊兒去海南啊，咱哥兒幾個一塊兒玩多有意思。”

“那怎麽行，都說好了。”

“你考慮一下呗。”

“真的都說好了。”

趙思源盯着江唯雙眼，江唯的眼神毫不退讓。

趙思源急了，“江唯！你真的假的啊！好哥們兒約你你不去，你去跟個陌生人出去玩兒？”

江唯也覺得有點兒對不住趙思源，“我約都約了，能怎麽辦啊？這樣吧，等暑假咱再一起玩兒，地方你選，哪兒都行，我包你一路夥食，行了吧？”

“不行！一句話，你去不去海南？”趙思源瞪着江唯，像是真生氣了。

江唯有些莫名其妙，賠笑說：“這次真不行，下次吧？”

話音未落，趙思源扭頭就走。

江唯沒追過去，等晚一些再去趙思源宿舍找，但沒見到人。

打電話不接，發短信不回，一直到晚上，他才跟趙思源再說上話，不過對方态度還是冷冰冰的。

到這會兒，江唯心裏也已經很不爽了，不過還是賠笑說：“你們幾號去海南？”

趙思源說：“問那麽多幹嘛？你去麽？”

“關心下還不行？”

“不行。”趙思源說這話的時候，背對着江唯，語氣又硬又冷，江唯瞬間覺得自己這樣挺沒勁的，話也不想再說了，扭頭就走。

走到一半，聽到身後傳來趙思源的聲音，“我馬上買票，你到底去不去？”

江唯腳步不停，“不去。”

第二天晚上，約好一起去海南的幾個人就出發了，除了趙思源之外，還有他們宿舍的李樂成、下一屆的何興、工業班的一對兒情侶，以及江唯宿舍的齊靖宇。

這其中，唯一讓江唯感到意外的，就是齊靖宇。

這家夥一向特立獨行，不愛集體活動，平時除了看書就是畫畫，門兒都很少出，這次突然跟趙思源他們一起跑去海南，實在出人意料。

江唯有些好奇，不過也沒多問，他不愛跟齊靖宇多說話，而趙思源那邊，也一直冷戰着。

宿舍人都走了，就剩江唯一個，雖然剛開始有些不适應，但沒幾天他就覺得，自己一個人的感覺其實更好。

看書睡覺打怪獸，時間一晃就到了24號。

江唯早早收拾好行李，約了韓子陸晚上在校門口彙合，再一起乘大巴到機場。

見面的時候，韓子陸下身牛仔褲，上身沖鋒衣，頭發理得更短了些，襯着沖鋒衣的紅色，顯得整個人都更精神了。

江唯之前看慣了他穿黑白色系，這會兒乍一見面，只覺得新鮮，忍不住要多看幾眼。

明明是同一個人，同一張帥氣的臉，卻好像換了個人似的，整個氣場都不同了。

很開心，也很放松。

江唯看着他，就也跟着開心了起來。

“我聽你的，也帶了沖鋒衣，不過在箱子裏沒穿。”江唯拍拍旅行箱。

“這麽聽話？”韓子陸走過來的時候，順手捋了一把江唯的頭發。

“那必須，還等着你獎勵好吃的給我呢。”江唯自己也摸摸頭，跟韓子陸并排走向大巴。

這一路還算順利，晚上九點鐘，倆人準時檢票上了飛機。

座位一排三人，江唯坐最裏面靠窗，韓子陸坐中間。

江唯以前也坐過晚上的飛機，不過沒這麽晚，也不是從北京飛，這會兒想到能從空中看一眼北京的夜景，難免多了一絲興奮。

聽到廣播說檢查安全帶準備起飛的時候，他忙給老爸發了個短信報告現狀。

接着看向韓子陸，眼睛裏透着期待的光，“雲南覓食小分隊，準備出發！”

江唯只是單純的期待和興奮，但看在韓子陸眼中，卻不止如此。

在他看來，江唯的眼睛裏，有他所沒有的東西。

那是年輕人眼中特有的光芒，沒經過生活的洗禮和歲月侵蝕，帶着些許驕傲和不羁，透着期待與無畏。

那種屬于青春歲月的明亮火光，對火光暗淡的人來說，總是帶着特殊的吸引力。

江唯見韓子陸盯着自己，就在自己臉上一摸，問道：“有東西？”指指眼睛，“眼屎？”

韓子陸笑着移開視線，指了指江唯手機，“短信，看完記得關機。”

“哈，是老爸。”江唯小聲念出短信，“一路平安，記得去吃正宗的過橋米線。”念完飛速寫了個回複，就關了手機。

沒兩分鐘，飛機開始滑行。

韓子陸看了看窗外，忽然問：“你自己出來，你爸媽放心？”

“放心啊，我爸還希望我多出門兒歷練呢。”

“也對，一般是當媽的更愛操心，我家就是。”

江唯癟了癟嘴，“我媽在的時候，比我爸還粗心。”

韓子陸：“那也不錯，可以少聽唠叨。”

江唯笑說：“我媽以前總說我可憐，攤上一對粗心的父母，倆人加起來，還不如別人家一個，不過後來她不在了，就真變成一個了，我爸也不容易，一個人當兩個人用，又要工作，還要照顧我……”

韓子陸聽着聽着，眉頭就皺起來了，江唯見他表情尴尬，忙說：“沒，你別介意，也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提起我媽。”

“不好意思，總歸是提起了讓你難過的話題。”

“真沒有，我是真心的，你別這個表情，其實我挺願意說起我媽的，但沒多少機會，畢竟大家一聽到她過世了，就都覺得說多了我會難過，但其實不會……好吧，還是有一點兒難過的，不過主要是覺得想她，也想她現在是不是在哪兒看着我。跟你說，我媽是個很開朗的的人，肯定不希望我提到她或者別人提到她的時候愁眉苦臉的，她肯定希望，我說起她的時候是開開心心的。”

韓子陸又有沖動想伸手摸摸江唯的頭發，內心裏稍微糾結了一下，還是沒動，“我比較好奇，阿姨真的很粗心嗎？”

“真的！”江唯下意識揉揉鼻子，“我跟你說，小時候我媽給我洗澡，然後盆裏水涼了，她就把我連人帶盆一起放在爐子上加熱，然後自己洗衣服去了……”

這些回憶很久沒跟別人分享過了，平時想不起來，這會兒開了個口兒，記憶深處的小事就順着時間的夾縫源源不斷湧出來。

江唯自己都沒想到，關于老媽的話題可以說這麽久。

窗外是越來越遠的地面，街燈縮成小小的光點，再排成縱橫交錯的線，像會發光的蜘蛛網，網住一整個城市。

入夜後的大地上，散落着不同形狀不同大小的網。

過了許久，當另一個光網慢慢在窗外清晰起來的時候，空乘的聲音傳來——

“女士們先生們，我們的飛機即将降落在昆明機場，請您系好安全帶，收起小桌板……本次航班預計到達時間為淩晨一點三十九分，此時的地面溫度是十七攝氏度……”

“這麽快？”江唯揉了揉眼。

“嗯，馬上到了。”

韓子陸幫江唯把安全帶扣好，順手摸了摸他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