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寒假3
街燈下，呵氣成霧。
韓子陸的手機裏放着音樂，聲音調得很大，耳機有些漏音。
即使是擦身而過的行人，也聽得出，那是一首十分歡快的歌，有着跳躍的旋律。
這首歌從離開旅館時開始播放，單曲循環了一路，等韓子陸回到家，已經重複了不知多少遍。
即使摘了耳機，他腦子裏仍回響着這段旋律——
byebyelove
ss
ss
ithinki'acry
byebyelove
caress
ss
ulddie
dbye
……
這是韓子陸很喜歡的一首歌，歡快喜悅，聽起來就像明天要去郊游，就像要在天高雲淡的秋季結伴野餐。
然而這卻是一首關于失戀的歌，歌詞一遍遍唱着“byebyelove”。
韓子陸最開始聽到這歌時，只覺得它歡快，也沒特別的印象，後來仔細留意了歌詞，才開始喜歡。
這麽開心的分手歌，讓人聽着就覺得，失戀似乎沒什麽大不了，覺得即使跟戀人告別，也還是可以蹦蹦跳跳地回家，繼續過着沒心沒肺的日子。
然而這首歡快的分手歌，也沒讓韓子陸的分手變得歡快。
是的，分手。
這是此時他腦子裏出現頻率最高的中文詞語。
跟江唯的那一段談話，對他來說并不是什麽表白，而是了斷，是分手。
雖然他們從未開始過。
但對韓子陸來說，這本來就是單方面的感情，是一廂情願的喜歡。
所以，當他決定破釜沉舟的時候，也就變成了單方面的分手。
江唯會怎麽想？
會覺得反感覺得惡心？或者根本什麽都不會想，過不了幾天就忘了這事，繼續他的生活——
放假回家，跟家人團聚，過年，然後開學，回到同學們中間，享受美好的大學生活。
韓子陸猜，江唯的生活應該是這樣，畢竟這些他沒經歷過，只能靠想象。
不過即使沒什麽想象力，他也知道，對江唯來說，他只是一個認識不到兩個月的人。
半個陌生人，勉強可以算是朋友。
失去這樣一個人，大概并不是一件值得上心的事。
尤其當得知這人對自己圖謀不軌……
然而韓子陸還是抱着一絲希望，希望江唯對他的那一番話，能給出一些反應，當然，他并不期許自己的感情能得到回應，但至少，他希望對方能正視他的感情。
即使帶着反感，也好過無聲無息。
韓子陸忍不住在腦海中重複跟江唯見面的場景，重複當時自己說過的話，以及江唯的反應。
但他記不清。
也許不是記不清，而是江唯根本就沒給他什麽反應。
他記得，江唯那時的表情冷冷的，好像早就知道了他要說什麽，早就看穿了他的感情，只等他主動挑明，結束一切。
韓子陸甚至希望江唯能表現出多一些的反感，甚至憤怒也好。
那樣至少說明他在意他了，即使只是作為一個朋友。
但江唯沒有。
韓子陸覺得很挫敗，越是在腦中重演當時的場景，他越是覺得，自己的表白是個笑話。
那種感覺就像，你視為珍寶的東西，在別人眼中卻一文不值，可你還白癡一樣拿着這東西去獻寶，自己甚至不知道它在對方眼裏就是一坨屎。
這種想法帶着深刻的負面情緒，讓韓子陸想斷掉跟這個世界的一切聯系。
至少是跟江唯有關的一切聯系。
歌聲忽然顫了一下，接着，手機沒電了。
韓子陸蹲在陽臺上，忽然覺得世界沉默得可怕，手機屏幕黑沉沉的，跟陽臺下的風景一樣，一片死寂。
他出于自己也說不清的目的，按了按手機按鍵，當然，手機沒電了，是不會有反應的。
但他還是按着，也許這種簡單重複的動作可以排遣心裏的郁結。
按着按着，拼音拼成了江唯的名字。
這是個偶然，但韓子陸把他變成了一個必然。
他拉過充電器，給手機充電，然後新建信息，拼出江唯的名字。
第一個“江唯”跳出來的時候，他心裏猛地抽了一下，接着第二個，第三個，這種抽搐的感覺逐漸減淡。
到了第五十個，打出這個名字已不再讓他感覺異樣。
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韓子陸停下打字的動作，點開收件箱，并沒有新的短信。
點開通話記錄，也沒有新的電話。
江唯并沒再聯系他。
也許再也不會。
韓子陸點上一根煙，叼進嘴裏，一條條翻找着通話記錄，删掉江唯的名字，然後又打開收件箱，删掉同樣的名字。
删完之後，一根煙已經到底。
他吐出最後一口煙，看着樓下，剛剛那種死寂一般的感覺沒了，行人偶爾經過的聲音，卻讓他覺得心裏更空。
明明有着三十七度的體溫，胸口卻好像比冬夜裏零下十幾度的低溫還冷。
又是一根煙點燃，韓子陸貪婪吸收着煙氣。
他知道，自己的狀态很糟糕，這種狀态因江唯而來，但又不完全因為江唯。
每一次感情失敗，都在他心裏積累更多的負面情緒。
讓他更加确信，自己永遠找不到一個合适的人。
日子似乎就要這樣一直下去，別人都能找到歸宿，都能在漫長的人生路上結伴而行，只有他，仍是孤身一人。
過了許久，韓子陸拖着空空的殼子，回到卧室，和衣躺下。
他試了試，根本沒法入睡。
于是又拿出手機，把通訊錄、通話記錄以及短信記錄翻了一遍，想找江唯的名字，然而那兩個字已經被他删幹淨了，一點痕跡也沒留下。
是啊，已經結束了。
以後關于這個人的一切，都跟他沒關系了。
但是，韓子陸仍沒法說服自己徹底放棄。
他盯着收件箱的圖标，眼睛睜了一夜。
窗外，黑夜拖着沉重的步子離開，光明重現天際。
韓子陸從手機上移開視線，充滿紅血絲的雙眼看向窗外。
熬過夜的人都有這種體會，在一整夜不睡之後，會有種錯覺，好像前一天始終沒有結束，熬着熬着，就變成了今天。
兩天被拼成了一天，長度變成了48小時。
韓子陸遮着眼睛，笑出聲。
經過了那麽長的煎熬，他倒黴的失戀日，居然還沒結束。
笑完之後，他一把将手機砸向牆壁，把屏幕摔了個粉碎，然後蒙上頭，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再醒來，又是一個清晨，他走到陽臺，看着樓下，早點鋪子已經開張，有很多老年人排着隊買豆漿油條。
韓子陸洗了個澡，吹幹頭發，剃淨胡須。
然後從衣櫃裏找出最喜歡的衣服，小心地熨燙平整，穿戴整齊，噴上用了很久的一款古龍水，出門上班。
食堂裏，幾個年齡小的廚子一見他來，就開始竊竊私語。
王師傅正忙着，見他過來，笑嘻嘻打招呼，問：“小韓昨天怎麽沒來啊？經理問了你好幾回呢，是不是病了？看病不要緊，但要請假啊。”
韓子陸朝他點點頭，“不好意思，是我不好，等經理來了我去跟他解釋。”
王師傅拍拍他肩膀，“沒事兒，啊，跟他說幾句好話，沒事兒的。”
韓子陸回了個微笑，換上工作服，開始幹活。
經理從不過早出現在食堂，他到辦公室的時間和往常一樣，是上午九點半。
剛打開電腦，就發現桌子上多了張辭呈。
署名是韓子陸。
經理笑了，拿出最喜歡的鋼筆，在經理意見欄批了個同意。
本來，按照合同規定，辭職要提前一個月通知，否則要追究一定責任。經理本來是想用這個來刁難韓子陸，但韓子陸直接跟他說，欠着沒發的工資都不要了，他把工作交接完就走。
經理雖然略有不爽，但也無話可說。
就這樣，去上班的第三天早上，韓子陸忙完本職工作之後，跟實習的小廚師做好了交接，然後摘下油膩的圍裙，離開了食堂。
這天他依舊穿戴整齊，淺藍色襯衫配着黑西裝，走在校園裏，引了不少路過的學生駐足。
“嗯，已經交接完了，離職證明拿到了，好，那就下午兩點半，我去你那邊面試。”韓子陸拿着新換的電話，用着新申請的號碼。
“別說什麽面試了，你還用面試？我們老板對你絕對放心。”
“不過我可能沒那麽快入職，最快也要年後。”
“沒問題沒問題，回家好好過個年，下午見面咱們細談，這都好商量。”
“那就謝了，下午見。”
下午的面試如預料一樣簡單，韓子陸跟那邊老板見了個面，兩人幾乎不談工作，随便聊了聊見聞，就算把工作定下來了。
幾天之間換了份工作，韓子陸沒什麽特別的心情，不管在哪裏工作，總歸都是穿着大褂圍裙，滿手柴米油鹽。
而不管職位高低貴賤，白天的工作結束之後，晚上回到家，屋裏也只是他自己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房間。
即使一直開着電視，他也趕不走那種無處不在的冷清。
臨近午夜，韓子陸上網買好幾天後回家的票，換了身便服，打車去了酒吧。
五道口的mix，已經很久沒來過了。
這邊的調酒師已經換了幾茬，韓子陸掃過一圈，沒見到熟悉面孔。
“喝點什麽？”服務生湊過來，一口廣東普通話。
韓子陸找了吧臺角落的位置坐下，“有什麽推薦？”
“讓我推薦啊，我就推薦喝點烈的，今天限時特價。”
韓子陸點頭，“那你幫我選吧，信你。”
“沒問題。”服務生收回酒水單，朝韓子陸眨了眨眼。
韓子陸瞬間想起，自己以前為什麽不喜歡這裏，就是因為這裏充斥着不花錢的暧昧，和廉價至極的感情。
不過今天，他對這些并不在意。
甚至連隔壁桌那人請他喝的龍舌蘭，他都欣然收了。
七八杯烈酒下肚，眼前的燈光略顯恍惚。
紅綠交錯的射燈下，一個人影走向他，領口的胸針上的祖母綠在燈光下幽幽地閃。
韓子陸眉頭皺了起來，壓抑住起身離開的沖動，坐在原地，只當沒看見對方。
然而呂騰顯然是為他而來的，徑直在他旁邊的位置坐下，端起他喝剩了一半的酒。
“好久不見。”他說。
“嗯。”韓子陸應了一聲。
“給你發短信你看見了嗎？”呂騰轉着酒杯，抿了一口。
“沒，換手機了。”
“為什麽突然換了？號碼也不用了？”
“丢了。”
“丢了？哪兒丢的？我找人給你找回來。”
韓子陸笑笑，“不是所有丢的東西都能找回來的。”
呂騰陪他笑：“你看，這麽久沒見，你說話還是一股子哲理。”
韓子陸不說話，看着酒杯。
呂騰又幫他叫了幾杯酒，盯着他的側臉，看得貪婪，像是要把此刻的韓子陸牢牢印在心裏。
三杯酒擺在面前，韓子陸也不說什麽，一杯一杯接連喝完，然後放下杯子，站起來就走。
呂騰緊跟着他站起來。
韓子陸出了酒吧，呂騰也不說什麽，就在他後面跟着。
經過短短的鬧市區，周圍安靜下來的時候，呂騰才緊追幾步，跟韓子陸并肩而行。
“對不起，我一直沒當面向你道歉，我現在也不在華升做了。”
“沒什麽好對不起的。”韓子陸道。
呂騰臉上瞬間出現神采，“不，是我不好，你讓我道歉，這樣我才能求你原諒。”
韓子陸步子一停，“好，那我原諒你，可以了麽？”
呂騰的表情又是一僵，接着，他忽然大聲道：“不可以！我愛你呀！我他-媽愛你！”
韓子陸皺眉，繼續走，呂騰追上去，想拉韓子陸的手，卻又不敢，只追着他說：“從你離開之後，我一直為你擔心，我一直想辦法彌補，我到處跟人解釋，不是你的錯，都是因為我，這你都知道麽？我是真心的！”
韓子陸：“謝謝。”
呂騰：“我不是要你謝我！你以為我今天為什麽會去那破酒吧？還不是他媽的因為你！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工夫？這麽大的北京城啊，這麽大的地方！每一家酒吧，我都找了人幫我留意你！每一家！你知道有多少麽？尤其那幾家gay吧，我跟你說，酒吧裏的服務生，每一個都見過你照片兒！我就為跟你說句話，這你都知道麽？”
韓子陸長出一口氣，停下轉身，“現在我知道了，然後呢？”
呂騰：“你不喜歡gay吧，為什麽要去？”
韓子陸：“你怎麽知道我不喜歡，你對我了解多少？”
呂騰：“比你想象的多，我知道你對感情很認真，你有感情潔癖，你不喜歡gay圈兒，也不喜歡酒吧。”
韓子陸：“然後呢？”
呂騰：“可是你今天去了，子陸，你老實跟我說，你是不是想找個人陪？或者就是想找點兒刺激？”
韓子陸：“我去哪裏好像不用經過你批準吧，呂經理？”
呂騰：“你就會說話氣我，真的，子陸，就特別知道怎麽能讓我生氣。”
韓子陸：“謝謝，說完了？”
呂騰：“沒有，沒完！韓子陸，你去酒吧不就是想找人陪你玩兒嗎？你能找別人，怎麽就不能找我？我比別人差嗎？長相身材家世，你去那破酒吧裏看看，有幾個能跟我比？就算你只是想玩兒玩兒，你找我不行嗎？別的不說，我絕對不會害你，因為我對你是真心的，我……哎！我愛你！”
韓子陸嘆了口氣，“你愛我什麽？”
呂騰想都不想，“愛你的一切！”
“我不信。”
“不信也沒關系，你跟我試試行麽？就算只當個伴兒，你拿我當個擺設，什麽都行，咱們試試不行麽？”
韓子陸沉默了。
呂騰見他神色似乎有所松動，忙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你給我個機會，我會讓你信的，子陸，你信我。”
韓子陸盯着自己手腕皺眉，忍着撤手的沖動，低聲道：“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瞬間，他感覺到呂騰的手一緊。
呂騰沉默片刻，“但他不喜歡你，是麽？”
韓子陸無言以對。
呂騰小心翼翼把頭貼在韓子陸肩上，柔聲說：“沒事兒，只要你給我機會，別的我都不在意。”
“何必呢。”韓子陸緩緩閉上眼，又是一聲嘆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