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寒假4
夜漸深沉,風愈來愈冷。
韓子陸和呂騰迎着冷風走了四十分鐘,終于停在了韓子陸住的小區門口。
這一路上,呂騰都走在韓子陸右側,跟他保持二十五公分左右的距離。
呂騰跟韓子陸做了一年多同事,多少知道他的脾氣,這二十五公分的标準,也是在相處中摸索出來的。
韓子陸平時話不多,自帶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場,對待不熟悉的人,他有一段很明确的安全距離。
似乎有個劃分界限的圓圈,這個“圈”以他個人為圓心,直徑八十公分左右,一旦有陌生人進入這個屬于他自己的圈子,哪怕在電梯裏,都能明顯感覺到韓子陸的抗拒。
那是一種很細微的表情變化,可能只是移開視線,或者呼吸放緩,又或者只是嘴角下沉零點零幾公分。
而對于同事,這個圈子通常保持在四十公分左右。
朋友之間更近一些,二十五到三十五,當然,這都是普通朋友,呂騰知道韓子陸不乏深交的友人,卻沒真的見過哪個。
以前同在華升的時候,韓子陸給呂騰的距離是三十公分左右,當然,後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意讨好讓韓子陸反感,這距離在他離開華升之前,又回到了陌生人的八十公分。
正因為了解韓子陸的脾氣,所以呂騰不敢輕易靠他太近,兩人并排前行的時候,他也耐心試探,從五十公分開始慢慢靠近,直到二十五公分的時候,才發現韓子陸向左邁了半步。
這是個韓子陸能忍受的最近距離,呂騰把距離定格在了這個點上。
雖然不近,但他已經很滿意了。
今晚能見到韓子陸已經算是意外驚喜,往後的事情慢慢來,不能操之過急。
當然,這并不是說呂騰不着急,在酒吧的時候,他就很有沖動把韓子陸直接灌醉,之所以沒那麽做,一方面因為他酒量不如韓子陸,另一方面,也因為他不敢。
先不說可能性渺茫,即使僥幸成功,跟韓子陸發生了點兒什麽,在那之後也只能落得個徹底拜拜的下場。
呂騰覺得,韓子陸像一只貓。
不是随處可見的家貓,而是某種野貓,他帶着漂亮的保護色,會躲在樹蔭裏,居高臨下地觀察人類,如果你想接近他,決計不能沖動地往樹上爬,只能在樹底待着,保持一定距離,能看到他,也讓他能看到你。
然後等某一天,這只野貓終于對你感興趣了,事情就成了。
聽起來簡單,但呂騰知道這其中的艱難,作為一個獵人,面對獵物卻沒法主動出擊,那種焦躁感經常刺得他渾身難受,但又不能不忍。
一開始覺得難熬,慢慢也就習慣了。
有時候呂騰甚至覺得,能這樣被動等待也挺好,更或者,韓子陸之所以那麽吸引他,就是因為那股難以馴服的野性。
呂騰一路看着韓子陸側臉,越看就越覺得喜歡,甚至不太在意他是不是喜歡了別人。
他反而覺得,現在的韓子陸,有一種更誘人的氣質。
就像受了傷的野生動物,變得更加捉摸不定,一邊獨自舔舐傷口,一邊散發出絕望而危險的氣息。
而傷口上的紅色,也讓他矯健的身軀變得越發誘人。
捕捉這樣一只動物,要更加小心謹慎。
如果捉到了,也會更有成就感。
韓子陸停下腳步半分鐘後,呂騰心領神會地後退半步,“你不想讓我知道你住哪兒是吧?那我就不送你進去了。”
韓子陸:“嗯,我走了。”
呂騰停了片刻,忽然追上幾步,突破了二十五公分的限制。
韓子陸露出忍耐的表情,沒立刻後退,“怎麽?”
呂騰假裝不知道,“我明天能再來找你麽?”
“我要準備回家,沒時間。”
呂騰:“那給我你的新號碼?”
韓子陸表情一變,後退半步,“以後別聯系了。”
呂騰:“那我今天不走了,你不告訴我,我就一直跟着你,除非你打死我,不然我就跟你回家。”
韓子陸:“有什麽意義呢?我跟你不可能。”
呂騰:“我知道,沒關系,我可以等,只要你給我一點兒機會,我都确信,你早晚會愛上我。”
韓子陸:“那就等到真有那天再說。”他說完轉身要走。
呂騰擋住他去路,“我現在就跟你當個普通朋友,不行麽!你就拿我當個備胎,你就放這兒看着,不行麽!”
韓子陸:“我說不行有用嗎?就算我搬家換工作換號碼,你想找我,一樣找得到。”
呂騰:“那是因為我在乎你!哪怕你喜歡別人,我也不在意,因為我相信沒人會比我更愛你了,我相信你會回心轉意,所以我等你!哪怕你現在拿我當個替代也好,打法時間也好,我都不在意,難道這樣還不夠嗎?”
呂騰的話讓韓子陸胸口發悶,莫名生氣,表情也迅速冷了下來,“號碼我不想給,也攔不住你,你願意跟,就跟吧。”
呂騰心裏咯噔一聲,知道自己剛剛那一步走得急了,惹着野貓炸了毛,退回到更高的樹杈去了。
他不敢再往前跟,只原地站着,溫柔道了聲晚安。
韓子陸帶着酒意回到家,滿心翻湧着說不明的氣悶。
以前在華升的時候,他就對呂騰有種莫名反感,現在那種感覺更強了,好像對方對他越是謹小慎微,他就越覺得反感,覺得不對。
他好好洗了個熱水澡,暫時忘了那些煩心事兒,帶着微醺回到卧室。
燈打開的瞬間,視線就被地上的手機殘骸所吸引。
他的卧室很小,屬于那種緊湊而有安全感的格局,床三面靠牆,留出的空間本就不多,手機屏幕的碎渣飛了一地,看起來就更覺得驚心。
韓子陸扔下浴巾,赤-裸-身子蹲下,把碎塊一點一點撿起來拼回去,用膠帶粘好。
弄好之後,他原地盯着手機的屍體發呆。
而此時此刻,另一個城市的另一間卧室裏,江唯也正盯着手機發呆。
不過跟韓子陸不同,他不是單純盯着,是帶動作的。
這是一部用了一整個學期的諾基亞,因為一直被粗暴對待,按鍵上的數字已經模糊了。
江唯躺在床上,聽着搖滾,手指頭跟着節奏在按鍵上不停的“咔噠咔噠”。
他翻着短信記錄,看完一遍就再從頭來過。
他跟韓子陸的短信不多,收件箱裏出現更多次的名字是趙思源,一開始,江唯還一條條跳過這些短信,後來幹脆把它們全删了,收件箱裏只留韓子陸的名字。
這都是些挺正常的短信,以前看着毫無暧昧,現在心态變了,怎麽看怎麽覺得字裏行間藏了秘密。
江唯試圖來個短信大揭秘,嘗試發掘韓子陸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他的,越發掘就越覺得自己自戀。
因為他發掘到最後,幹脆覺得人家韓子陸是對他一見鐘情的,不然幹嘛下班了還給他煮面呢?
不然那碗面為什麽那麽好吃呢?
每當這種不要臉的念頭冒出來,江唯臉上就會出現個尴尬的傻笑。
每當這種時候,他也都很有沖動給韓子陸發信息,問問他到底是什麽時候看上自己的。
不過也只是想想。
從北京回來的火車上,江唯就考慮得很清楚了,在想好怎麽答複人家之前,不能跟韓子陸聯系。
萬一給了人家不切實際的希望,那往後的傷害只會更大。
江唯希望自己能徹底把這事兒考慮清楚,當然,這問題比他想象中的更複雜。
速寫本兒被當成日記本用,記錄着江唯的糟心事兒。
首先,他是不是gay?或者說他是不是雙性戀?再簡單點說,他能不能接受跟男人嘿咻,這裏特指韓子陸。
其次,他喜不喜歡韓子陸?如果喜歡,那是哪種喜歡,足以讓兩人順利戀愛嗎?
再者,他能不能學會跟男人談戀愛這種新技能?畢竟他做了二十幾年異性戀,也沒把和妹子倆愛的技能學到家,現在換了種性別,情況只會更加艱難。
再再者,如果他真的跟韓子陸在一起了,老爸會不會同意?爺爺奶奶那邊要不要說明?
再再再者,兩個男人在一起過日子,就算抛開家庭方面不談,談到怎樣是個終點呢?兩個男人又沒法結婚生孩子,天天互相對着,會不會覺得煩,會不會過個幾十年,他又覺得後悔?
當然,那些“其次”“再者”都是後話,江唯現在第一條都沒糾結清楚呢。
實話說,到現在為止,他也覺得自己跟gay這個詞扯不上關系,滿打滿算,也就是個雙性戀吧。
他按照比較科學的理論回憶過,自己以前的yy對象好像都是妹子,但那是以前,自從韓子陸跟他表白之後,他嘗試過幾次yy跟韓子陸接吻,好像也都是有感覺的。
除了比較科學的理論之外,他還做過好多無厘頭的性向測試,那些沒什麽參考價值,樂呵一下也就算了。
總的來說,關于第一條疑問,他只能保證自己對和韓子陸的親密接觸不反感,雖然沒得到進一步證實,不過,江唯直覺覺得,應該問題不大,畢竟,他也是主動親過韓子陸的,而且回憶起來覺得很美妙。
當然,直覺這東西不能當做依據,根據在網上泡了幾天得出的結論,想确定第一條疑問其實很簡單,找個機會,跟韓子陸試一試就知道了。
嗯,就是那件江唯想了十多年,腦補了七八年的事兒,現在好像真的有希望體驗一回了。
其實如果韓子陸不喜歡他,兩個人試也就試了,行不行一目了然。但韓子陸喜歡他,在這事兒上就不能有什麽試試看的心态了。
萬一不成,就太傷人了。
而且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韓子陸喜歡他,他又試個什麽勁兒呢?
至此,第一個問題卡住了。
江唯閑着無聊,就把後面幾個問題也想了一遍,感情之類太複雜,直接跳過,家庭和社會的問題,倒還可以考慮考慮。
這裏面的主要問題是家庭,畢竟現在社會對同性戀的容忍度很高,他身邊的人,別說歧視了,甚至很多人覺得gay很潮,les很酷。
而家庭方面,主要就是他老爸的态度問題,以江唯對他老爸的了解,他爸有五成可能性接受他喜歡男人。
他記得剛上大學那個暑假,電視裏有個什麽節目,采訪女同志,他看着覺得裏面說得很好,就吼了一句,支持同性戀,他老爸當時就坐在後面,說應該支持。
不過他又說,“當然,如果我自己孩子是同性戀,我還是很郁悶的。”
江唯由此得出,被接受的可能性大概占一半。
至于同學朋友方面,江唯是沒怎麽糾結過的,想了一圈兒,也不覺得身邊有哪個會反同,似乎朋友們多多少少,都愛拿同性戀開玩笑。
比如……江唯記得,他剛認識韓子陸那晚,趙思源就開過他玩笑,問他是不是轉了興趣,喜歡男人了。
現在想想,那混蛋還真是烏鴉嘴。
江唯在家一邊查資料一邊糾結,時間過得很快,如果不是阿姨每天早中晚過來打掃衛生做飯,他甚至過得有些忘了時間。
還是阿姨跟她說做完今天不做了,他才反應過來,馬上過年了。
明天就是年三十兒了。
阿姨提前跟他說了新年快樂,幫忙貼好對聯福字,又把冰箱裝滿之後才離開,到這會兒,江唯才真是徹底一個人了。
老爸他們要再過五六天才回來,
江唯想了想,摸出手機又看了一遍韓子陸的短信,盤算着要不要打個電話拜年,最終也沒下去手,轉而按了趙思源的號碼。
電話那頭,趙思源的聲音懶洋洋的,“沒良心吧你,還知道找我啊?”
江唯:“我又怎麽了?你咋老是不滿意啊?”
趙思源:“呵呵,你自己想,哥讓你想,上次聯系是啥時候?好容易給你找到那門神的電話,你倒好,發一條短信就把我打發了,電話也不來一通,我那會兒就想,你小子要是不找我,我絕對不主動找你。”
江唯忙陪不是,好話說了一筐,那邊兒終于正常了,話題自然而然轉為假期安排,以及過年的準備。
當江唯說起自己要一個人過年的時候,趙思源罵了一句活該。
然後又扯了十幾分鐘,臨挂電話之前,江唯忽然靈光一現。
問趙思源,“你對同性戀怎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