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七個大師 他以為她是追他而來

元空一連數日沒來彌陀村,溫水水喝的藥倒是一次沒落下,可能是藥喝的多了,她也沒覺得有多苦,只是會無聊,是那種無人傾訴的無聊,她記起了一些事。

譬如她原本不叫溫水水,她叫溫若娴,娘親說,娴字無能,兩水才能翻身,娘親要她克死父親。

譬如她殺過人,死的是給她娘親下堕胎藥的老嬷嬷,八歲她就能殺人了。

再譬如母親曾留給過她一枚扳指,說是她的嫁妝,那枚扳指被她藏在了她的梳妝盒隔層裏。

溫水水的梳妝盒是娘親叫人做的,這些年她都當做是普通的盒子裝些胭脂水粉,眼下想起來事了,她就把梳妝盒搬出來,直接抽掉了底下的暗板,果然見到那枚扳指。

扳指上落了層灰,溫水水捏帕子細心的擦拭幹淨,翡翠鑲金的指面呈現,上頭刻了個柳字,溫水水愛惜的撫了撫,将它帶在手上。

她覺着自己好像大夢一場,醒來了,腦子裏有個聲音在訴說着那些遺失的記憶,她做過的混賬事,受過的傷害全數湧回。

這些年,她活的像個廢物。

屋外傳來敲門聲,溫水水拍拍袖子上的灰塵,起身去打開栓。

含煙站門邊揣度着她面色道,“小姐,覺塵小師傅說,這次送過藥他就不來了。”

溫水水扶着牆跨過門,往廊下站去,恰好瞧見院裏的鬥雪紅開的熱烈,她撈了一朵到手心,黏着花瓣看它沁出紅汁,輕輕道,“元空大師做什麽這麽久不出來。”

即便是為了躲她,也沒必要藏到現在,她不後悔那日做下的事,她想要得到元空,想要元空的眼裏只有她。

含煙解了帕子給她擦手,“奴婢問了覺塵小師傅,倒不是元空師傅不出來,月初他就離開雲華寺去汴梁了。”

溫水水眼眨不停,“汴梁那麽遠。”

汴梁确實遠,從西京去汴梁坐馬車都要幾天,對溫水水這種未出閨閣的小姐來說,簡直無法想象。

他就算不願意見她也不用跑那麽遠,她有那麽吓人嗎?

含煙低咳兩聲,“聽說元空師傅每年都去。”

溫水水側坐到欄杆上,把頭依着木梁喃喃自語,“他可真會挑時間。”

含煙不好接話,正巧見從梅氣鼓鼓踢開院門跑進來,轉聲說她,“像什麽話?小姐還在呢!你撒氣不看地方?”

從梅摔了手裏的籃子,叉腰火大道,“府裏都倆月沒寄月錢過來,奴婢們省着些不當事,叫小姐怎麽過!”

溫水水聽着話皺起眼,“管家沒送錢來麽?”

“原本說好的,每月中府裏派人來送月錢,緣着小姐住外頭,本就過的不如在府裏,老爺當時還讓每月一兩銀子,奴婢們的錢另算,現在好了,那些人全不管事兒,愣是叫咱們受罪!”從梅大聲抱怨道。

溫水水絞着手思索,那幫人巴不得她死在外面,又怎會再給她錢,這彌陀村說到底也是別人家的住處,銀子給到位了,才能繼續住,要是哪日沒了錢,村長就能将她們趕出去,雲華寺的僧人鮮少管這些,居士雖說有人布經講佛,但生活瑣事卻另有人管着。

這裏不宜久居,得回江都。

“我們手裏能用的銀錢還有多少?”

含煙拉開香囊遞給她看,“小姐,就這麽點了。”

溫水水往裏一看,全是些碎銀子,林林總總加一起大概不到半兩,她把香囊還給含煙,沉聲道,“眼下這樣,你們跟着我也沒好日子過,不然就回去吧。”

含煙和從梅立時跪到地上,顫聲道,“小姐,您別趕奴婢們走。”

她們要真回去,溫府也不會有人收容,現在再拎不清也能懂,那滿府的人根本就沒把溫水水當小姐,她們跟了溫水水,就意味着是溫水水的人,別的院自然不可能用她們。

溫水水趕忙将她們扶起來,她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斂眉淺笑,“這裏我們不能再住了。”

從梅抹一下眼淚,“要是元空師傅在就好了。”

溫水水偏過臉,壓着聲道,“我娘親給我留了些地産鋪子,只不在這邊,我們回南邊就還能吃穿不愁。”

從梅破涕為笑,“夫人當真是好,全為小姐考慮到了。”

含煙倒是哎聲,“要是走,我們就快些,說不定還能追上元空師傅呢!”

溫水水低下頭,臉紅透了,一聲不吭。

含煙當她尴尬先前鬧事,打趣道,“元空師傅向來大度,小姐病裏惹得笑話講不定他都不記得了。”

溫水水悶悶的想,她寧願他耿耿于懷。

“奴婢現在去叫人趕馬車過來,小姐您先和含煙收拾吧,”從梅快速跑出了門。

含煙便牽着溫水水進屋裏,把細軟收進了包裹。

晌午三人就乘着馬車悄悄出發了,彌陀村進出的馬車有不少,她們離開沒驚動任何人。

女人出門多少不便當,從梅倒是機靈扮了小厮模樣,自覺充當車夫趕車,可路上也耽擱了不少時間,走走停停的問路,不過倒真讓她們趕上元空了。

元空是一路徒步過來的,出家人心誠,在外歷練也很少用車馬代步,他走的不快不慢,溫水水的馬車就跟在他身後好一段時候。

“元空師傅着實能吃苦,”含煙感嘆道,皇家出身的人都身嬌肉貴,出門講究排場,不帶個長隊都嫌不威風,像元空這般本分的,真的少。

溫水水支腮看着元空背影,走這麽長也不佝偻,只時不時擡袖子抹臉,想來是一身汗,她擡頭看了看天,這會子正午時,太陽烈的很,雖不及夏日也熱的能出汗。

“讓從梅追上去。”

含煙挑開車簾往從梅肩上拍,“快跟上元空師傅。”

從梅沖她吐舌頭,一鞭子抽馬屁股上,那馬長嘶一聲,撅着蹄子沖跑,直接沖過了頭,從梅使勁才将它勒住。

馬車帶起的風沙全吹到元空面上,元空拂了拂袖子打掉灰,低頭繼續往前走。

“元空師傅!”從梅朝着他叫道。

元空停下腳步略有差異的望着她們,正見溫水水垂着眼眸将臉側在車窗外,她的耳朵通紅,眼尾餘光顫泠泠落在他身上。

元空下颌微緊,立在沙塵中一時沒動。

從梅揮着手裏的鞭子又對他叫道,“元空師傅!是我們呀!”

元空斟酌片晌還是走了過去,他給三人行了個問訊①,“三位施主不好生呆在彌陀村,怎麽到這裏來了?”

他以為三人是追他而來。

溫水水捏緊帕子,一手擋在臉邊戳了戳含煙。

含煙立刻露出一副苦相,唉一聲,“老爺好些日子沒送銀兩來,府裏也不來人,奴婢們手頭緊,就是可憐小姐受苦,小姐想來想去要帶我們回江南去,那邊好歹是夫人本家,總不會短了小姐吃喝。”

元空皺了下眉,她們三個歲數輕,面兒還嫩,一路南行遇着歹人的可能性極大,他想了想轉頭看向溫水水,“溫施主,這路途不是你們想的那般輕松,你們孤身在外不安全,貧僧修書一封給你帶回去交給彌陀村村長,暫住在那裏不會有人趕你們。”

溫水水回望一眼他,倏忽把頭低下去,“不用了。”

“從這裏到江南,少說要小半個月,路上磕磕跘跘不說,你們的銀兩能夠嗎?”元空問道。

從梅摸摸嘴巴上的假胡子,發愁道,“也沒多少了,就算留在村裏,過不了多久全得餓死,小姐說得對,不如回江南,總比餓死的強。”

宰相的千金竟然為了溫飽奔波,說出去都沒人信,可這是事實,溫烔不管溫水水了,自打她入彌陀村以來,溫府的人沒來過一趟,她這個人确實被抛棄了。

元空額上的汗滾落到下颌,半晌慢慢道,“去南邊剛好貧僧順路,貧僧送你們一截路吧。”

溫水水的心嘭的跳,胸腔裏的歡欣幾乎難壓抑,所幸從梅先樂的哈哈笑,“有元空師傅在那委實好!奴婢們正愁護不住小姐。”

有個男人跟着還是好點的。

元空點頭輕笑。

溫水水拽着含煙的衣擺給她做口型,“讓他上來。”

含煙抿嘴偷着笑,旋即跟元空道,“元空師傅上來吧,天兒熱,您這麽走奴婢們和小姐看着都累。”

元空擺擺手,朝前繼續走。

溫水水眼看着他慢步走在車前,光禿禿的後腦勺在陽光下照的反光,仿佛在譏諷她沒臉沒皮,他都這麽避嫌了,她還要纏上來。

溫水水攢着勁瞪他,也盼不來他再回頭。

過午時熱氣又上了一層,溫水水靠着窗沿半閉着眼瞌睡,也不知是不是曬的,不停出汗。

含煙給她灌了好幾口水,擡手要将窗簾放下來。

溫水水推了一下她,眸子睜開又盯着前頭的元空道,“你問問他要不要喝水?”

含煙咳一聲,撫撫溫水水的長發,“小姐,您過了嘴的,元空師傅指定不喝。”

溫水水羞的挂不住臉,捧着她手裏的水袋猛灌。

——

他們走的道兒偏,一天下來也沒看到客棧人家,當然即使有他們也沒錢住宿。

天黑時選了個空曠的地塊提前吃點東西,就都各自就地躺下歇着了。

溫水水白天水喝多了,夜裏憋的慌,從梅和含煙累了一路早睡的昏天暗地,她又不好将人叫醒,只得自個兒摸索着下了馬車。

地上還燒着火堆,元空坐在火堆旁翻看着經書,聽見動響擡頭去看,正見溫水水一手攥在胸口處,咬着唇站在馬車旁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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