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6

殘次品自然是退不回去,也賣不出去,窮逼小鎮盛産光棍,雄性生物随處可見,長着小黃瓜的男孩鐵定沒有市場,更何況還是一個瞎子。

還好買家心寬善良,殘次品這才有了新主人。

小瞎子在彈簧凹凸不平的沙發上輾轉反側一宿,心裏盤算着該如何讨好少年,求的一方小小的安生之所。好不容易睡着,全是噩夢,手在空中抓了一個空,然後驚醒了過來。眼前一片黑暗,遠遠聽見雞叫聲,估摸着天快亮了,便不敢再睡,豎起耳朵聽卧室裏的動靜。

何沁遠在床上掙紮撲騰,右手腕扭傷不能使力,他用手肘撐起身體,再用肩膀抵着床頭往上蹭,好不容易把身子擡起來,結果不小心碰到了手腕的傷,疼的他一個哆嗦倒了回去。

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心情低落,覺得自己卑微又可憐。

有人輕輕敲門,魏家承打開門站在門口,問:“大哥哥……需要我幫你嗎?”

何沁遠實在沒有力氣爬起來,偏着頭道:“過來扶我一把。”

魏家承摸進屋,把何沁遠扶起來,不知道該做什麽,只能站在床旁,一直扶着少年的肩膀穩住他後仰的身體。

何沁遠最怕別人看見他的殘疾,在小瞎子面前他就輕松自在多了,光明正大掀開被子抓着細腿往褲子裏塞。後背有支撐,讓他坐的穩穩的,平日裏半小時才能穿好的衣褲,今天五六分鐘就搞定了。最讓他欣慰的是,有人扶着他,墊尿布也方便多了,還不怕被人看了去。

何沁遠想,不就是給口吃食,行善積德總有好報,就當買的小奴隸,好好□□一番,總能幹些活的。

他這麽想着,腰板一挺,擺出主子的架勢,對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小孩道:“魏家承,過來。”

魏家承小心的往前挪了挪。

何沁遠把手臂穿到膝蓋下,把兩條腿攏在一起提起來,用沒有受傷的手撐住床,用力把兩條軟面條一般的腿垂到床沿。每天早上起床穿鞋都是麻煩事,每次彎腰取鞋子都是小心翼翼,身子對折容易,要撐起來就跟那七老八十老頭一般,要撐着腿一點點把身子直起來。他沒使喚過人,覺得新奇又好玩,清了清嗓子道:“幫我把鞋子拿起來。”

魏家承愣着沒動,陌生的環境對于盲人總是充滿恐懼。

說到魏家承,小小年紀也是有故事的人。

他小時候過的也是富裕的生活,母親高雅美麗燒的一手好菜。父親很忙,很少回家,可是他卻喜歡嚴肅寡言的父親。因為只要父親回家,總會帶給他一些新奇的玩意。

當他穿着小西裝紮着領結學習鋼琴時,坐在豪華的轎車裏上學時,坐飛機飛到非洲草原去看最愛的獅子時,閑棄管家做的食物不夠可口時,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衣衫褴褛撿拾垃圾。

一場車禍改變了他的生活,踩碎了他無憂無慮的童年,猝不及防劈頭蓋臉襲來,讓他連哭都哭不出來,恐懼的幾乎要崩潰。

那一天,魏家承的母親帶着他親自去超市購買食材,如果沒有意外,每個月的這天父親都會回來。母親帶着微笑一個一個挑選着活蹦亂跳的蝦,買了父親最愛的咖喱醬,總之買的吃的喝的都是父親喜愛的。

他在車上還在賭氣,說:“媽媽最喜歡的人是爸爸,一點也不喜歡我。”

媽媽還笑着摟着他安撫道:“家承乖,你爸爸回家時間少,我想多弄點好吃的給他,明天,明天媽媽給你做你最喜歡的……”

沒有明天了……也沒有最喜歡的菜肴……沒有了媽媽的味道……一切都如同嚼蠟。

一輛失控的貨車迎面撞向了魏家承家的轎車,魏家承的母親和司機當場死亡,車禍那一剎那,母親的本能反應用身體保護住年幼的孩子。

世界安靜下來,魏家承半睜着眼眸看見切割機爆出的火花,血模糊了雙眼,他偏頭看見了最後一個場景是他的媽媽。那個只剩下半個頭的女人,雙手還緊緊的摟着自己,接着陷入了一片黑暗。

誰偷走了我的媽媽,偷走了我的家,偷走了我的光明。

他在醫院躺了很久,有父親的聲音,有三叔的聲音。大部分時間他的父親是不在的,三叔會給他講故事說笑話,可他一點也笑不出來。

顱內血腫壓迫了視神經,位置危險,即便手術成功率也只有一半。那時候他車禍重傷,多處骨折,奄奄一息。醫生建議等,等血腫被吸收一些,等他身體好些在進行手術。醫生在門口悄悄對父親說:“太虛弱了,怕這孩子下不了手術臺,還是先調理身體吧。”

他在床上躺了很久才慢慢康複,出院後他沒有再回以前的家,他瞎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被父親帶到了另一個家,那裏的人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在那裏他最常聽見的就是“□□生的雜種”。

父親依舊很忙,三叔時常會來。

可是他的境遇卻沒有什麽大的改變,他知道鞋子裏的釘子是他所謂的大哥放進去的,把他從樓梯上推下去的是二哥,還有一個小妹妹成日跟着大人學舌:“□□生的雜種,雜種是什麽東西?”

魏家承的世界沒有白天黑夜,可是他跌跌撞撞摸索離開家時,卻無人阻攔。他的聽力極好,他清晰聽見有人捂着嘴巴笑。

他在半路被人攔腰抱住塞進了貨車,車子開了很久很久,他迷迷糊糊睡了,醒來時身體在搖晃,他被人丢棄在陌生的列車,陌生的世界。

然後他開始流浪的生活,與野狗搶食,以天地為家。颠沛流離跌跌撞撞,他來到了這個小鎮,不想卻遇到了人販子。逃跑兩次都被抓回來一頓毒打,他聽那些人說,要把他卸了腿丢到街頭讨錢。

就在這絕望的時候,有人竟然花錢買走了他,讓他遇到了這個癱瘓的少年。他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對自己說,無論如何我都要賴在這個家。

只是一種直覺,覺得這個身有殘疾的少年是個好人,說不出原因,可能是因為殘疾而同病相憐。

于是他努力讨好少年,聽到少年指揮他做事,趕忙蹲下來一陣摸索,摸到鞋子後又摸到少年的腳。

饒是有思想準備,這一抓還是吓了一跳,好細的腳踝,往下一摸腳尖竟然朝下垂着,兩條大長腿虛軟的點在地上,随着他的力度微微晃動。

何沁遠吓了一跳,把腿從他手裏拽出來,有些不悅:“你幹什麽?別碰我的腿。”

魏家承瑟縮了一下,解釋道:“我想給你穿鞋……”

何沁遠道:“給我,我自己來。”他把腿撈起來搭在另一條腿上,費力把鞋套在腳上。

往輪椅上移動時,右手實在疼的厲害,他在魏家承的扶持下才勉強坐上了輪椅。魏家承實在太髒了,何沁遠閑棄的捂着鼻子道:“太臭了,等會自己兌水去洗個澡,把你身上的跳蚤給我洗幹淨。”

魏家承趕忙聽話的點頭。

“走,去幫着把爐子推出去。”他轉着輪椅剛到卧室門口,就聽見碰的一聲,小瞎子撞在了衣櫃上。

何沁遠過去拉住了小瞎子的手,道:“牽着哥的手,別摔壞了。”

哥……

魏家承的印象中“哥”這類人物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在家的時候,他的哥哥往死的捉弄他,流浪的時候,那些虎哥貓哥的讓小弟往死的打他。

魏家承年幼的心裏就覺得“哥”跟那豺狼虎豹差不多,條件反射就甩開了何沁遠的手。

何沁遠一把又抓了過去,道:“聽話,我帶你熟悉一下環境,你拉着我的手,不會讓你摔跤的。”

拉着我的手,不會讓你摔跤的………他失明之後,父親和三叔不約而同避免這個話題,那些所謂哥哥妹妹時不時又嘲笑這個話題……他失明四個月後就逃出了那個家,流浪大半年,到了今天,這是第一個人對他說:拉着我的手,不會讓你摔跤的……那一瞬間,他差點就哭出聲來。

這一次魏家承沒有躲,被少年拉着從卧室摸到客廳,摸着斑駁牆面,摸着低矮的竈臺……這一摸就是三年,到後來家裏每個碗幾個缺口他都爛熟于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