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7
那天早上,等何沁遠收了攤,回屋看見洗幹淨的小瞎子,眼前一亮,男孩還帶着嬰兒肥臉頰,看起來飽滿可愛,大眼睛雙眼皮,眉毛濃濃微微飛揚,即便一臉青紫也能看出是個樣貌不錯的孩子。何沁遠不免在心裏感嘆,怎麽就不是個姑娘,要是姑娘這六百也花的值。
魏家承穿着何沁遠的棉服,松松垮垮遮到大腿根部。“哥……我該做什麽?”無事可做會讓他沒有安全感,最好何沁遠能不停安排他做事,這樣他才能找到一些存在感。
何沁遠塞給他兩個鹵雞蛋道:“等你臉好了,就和我一起擺攤掙錢………來嘗嘗我的手藝,還需不需要加點什麽味。然後吃了飯和我買菜去,菜市場不遠,就是路不好走,我帶你走兩次,以後買菜這任務交給你了啊。”他邊說心裏邊疑慮,這瞎子幹活行不行呀。
小瞎子得令,咬了一口蛋皺着眉頭思考國家大事一般仔細咀嚼,然後很認真道:“味不錯,很好吃。”
何沁遠帶着小瞎子出門買菜,一路走一路解說路況,以免小瞎子摔跤。魏家承推着扶手,倒也敢邁開步子用力推着輪椅前行,這坑坑窪窪的碎石路,他癱瘓後第一次走的那麽順暢。
他正講解在興頭上,一擡頭看見了三麻子正向他走來,一臉的壞笑。他在心裏暗叫一聲“卧槽,撞鬼了”。
三麻子昨天就從一個混混口裏聽說何沁遠的弟弟拿着六百塊錢去買媳婦,結果被虎哥擺了一道,給了一個瞎小子,可把三麻子樂壞了。三麻子上學那會看到何沁遠就牙癢癢,各種羨慕嫉妒恨,何沁遠癱了之後他暗爽了好久,每次遇見都要俯視嘲笑一番,把以前積攢下來的妒忌連本帶利攻擊回去。
“喲,何沁遠,你也把你媳婦帶出來了?我瞧瞧,這小臉腫成豬頭了,可把你心疼了吧。”三麻子邊說邊笑,一臉麻子冉冉生輝。
何沁遠沉着臉不說話。
三麻子故意靠近道:“哎呀,我怎麽看着你媳婦像個男孩子?這年紀挺小吧,你連小孩都不放過,你也忒牛了。我以前吧覺得你就是書呆子,真是人不可貌相,是我小看你了。”
何沁遠緊緊抿着嘴巴,牙齒咬的咯咯直響,一陣陣屈辱和委屈往心頭湧。他知道三麻子是故意氣他,就等他氣急敗壞看他笑話。有一次他實在氣憤難耐,撐着輪椅撲過去,恨不得把三麻子痛打一頓,結果人家三麻子只是往後輕輕一退,他就狠狠的摔在了地上,鼻血都摔了出來。從那之後,他明白虎落平陽被犬欺,該忍則忍。
他只能低着頭在煎熬中等待着這刀子般的調侃和嘲笑,氣的身體止不住的細細顫抖。
三麻子趾高氣昂看着何沁遠笑道:“你這種我聽過,他們叫什麽來着,同志,玻璃………哈哈。不過,你這樣也只能買個男的安慰你了……”
三麻子正說的開心,突然就看見何沁遠的瞎子媳婦撲了過來,和他扭在地上一通打。
這壯烈一撲,把何沁遠的心髒病都快吓出來了,下意識就伸手去抓,只摸到魏家承的袖子,人已經把三麻子撲倒了。
“完了,完了”,何沁遠焦急火燎,想幫忙有心又無力。只能眼睜睜看着兩人混戰在一團,把碎石沙土地滾的灰塵漫天塵霧萦繞,頗有硝煙戰火的壯烈。
三麻子占了年齡優勢,不論是個頭還是堆頭,魏家承都是可望而不可即。很快三麻子就把魏家承按在了地上,騎在他身上叫嚣:“死瞎子,打不死你。”
何沁遠心裏着急,推着輪椅靠過去,抓住了三麻子的手。“他還是個孩子,你欺負小孩算什麽能耐?”
三麻子用力一揮,罵道:“他媽的,誰找的事?你們兩殘廢,看着都他媽晦氣。”
何沁遠被那力道推的身子往一旁傾斜,趕忙用手穩住身體,卻不小心牽扯到右手腕的傷,疼的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嘶”的一聲,用左手捂住了右腕。
魏家承昨晚還在思考怎麽在這個家立足,今天就來了機會。他五歲學習鋼琴,六歲學習畫畫,七歲開始學習泰拳,就算是在當年的貴族學校裏,他也算是一個能文能武的才子。
他年齡小,心性卻早熟于同齡的孩子,清楚自己的弱勢-----目盲。所以他只能貼身肉搏,只是他沒想到三麻子這麽敦實,被猝不及防的壓住的時候,他心裏一點也不慌張,正找機會反擊,就聽見何沁遠的痛呼,害他瞬間分神,太陽穴被結結實實打了一拳頭,接着右臉頰又挨了一拳頭。他心裏頓時升騰起一股火氣,一拳打在三麻子膝蓋上。三麻子吃痛慘叫一聲,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身下小屁孩一個膝蓋頂在裆部,痛的他捂着裆倒在一邊幹嚎。
三麻子典型的欺軟怕硬,智商缺失,以前何沁遠沒癱瘓時,他是屁都不敢放一個。後來何沁遠殘疾了,他就耀武揚威跑來表現一番。這種人屬于渣中之渣,沒有一點人性。他本意是抓着把柄好好笑話何沁遠一番,沒想到卻被臭小子一腳差點雞飛蛋打,捂着裆部扶着他的麻子媳婦跑了。
何沁遠看見魏家承翻身趴在地上頭抵着地面,着急的推着輪椅靠過去,一手抓扶手,一手搭着魏家承肩膀焦急道:“怎麽了,家承,是不是傷到哪了?”
魏家承擦了嘴角的血,擡頭道:“買了我,就不讓你後悔。”他扶着輪椅,站了好幾次都沒站起來,突然就跪在地上幹嘔起來。
車禍之後,頭疼嘔吐就成了家常便飯。三麻子那一拳正好打在太陽穴,勾起了他得舊傷。
那一天,他是躺在何沁遠懷裏回家的。小鎮的路坑坑窪窪,還要過一截碎石路,何沁遠的腿是硌人的,身上也總有寒氣。輪椅搖搖晃晃前行,他抱着少年單薄的身子,把臉埋在少年骨頭凸起的肩膀,眼淚再也控制不住的流了出來。
那天,冬天的風刮在臉上,少年停下輪椅,用袖子擦掉他臉上的眼淚,笑道:“剛才看你不是挺兇狠的嗎,真是孩子。”
魏家承在心裏喊着“媽媽”,所有的委屈都随着眼淚流了出來。
那一天他的頭疼特別嚴重,躺在沙發上動彈不得,沙發凹凸的彈簧頂着他的後腰發疼,更讓他頭痛欲裂。他有些膽怯的問:“哥,我不用照顧,真的……你……別嫌棄我………”
他受夠了流浪,僅僅一晚安穩的覺都是那樣珍惜。
少年揉着自己酸痛的腰,道:“哎,是呀,我真是買了一個包袱。我也好想去睡一覺呀,腰疼死了。”他說的閑棄,卻照顧的無微不至,晚上還用鹵水給他拌了一碗飯,一口一口喂他吃下。
魏家承又想起了媽媽。以前他生病,母親也是細心的一口一口喂他吃飯。他抓着少年的手,指尖摸索到少年掌心大大小小的泡,那是少年努力推着輪椅新磨出來的血泡。
“疼嗎……哥……”他覺得難過,覺得自己終究還是一個包袱。
何沁遠輕聲道:“睡吧,這點小傷我都習慣了。”
他就輕輕撫摸着那些血泡,撫摸着一根一根修長的手指,安穩入睡,沒有一個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