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此後三年,兩人同寝同食,感情恩愛若世間平常夫妻一般。然而便是尋常夫妻也有千般瑣事來将感情磨,何況無名無分只因感情而結合,情若淡,也就散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女子能生育,便贏了男子千般萬般。
謝虞年逾二十三,謝家已給謝虞相看了不少好女子,雖都被謝虞給推了,但無子終究是根骨中刺,時時提醒你這恩愛不長久,好夢終将醒。 幸而謝家有長子一房續其脈,還拖得一拖,才給了這三年恩愛好。奈何天不遂人願,天災人禍不可擋。
此一年秋,大旱三月。
打更的每日晚上都敲着鑼鼓提醒“天幹物燥,小心火燭!”,依舊提防不了,這老天要降的災禍。
謝宅裏明燈常照,有夜行者偷偷背了大包袱在牆角之下徘徊,門口的灰毛狗啃了雞腿之後就倒在地上睡得死死的,人踢他也不醒。房間裏,一盞油燈靜靜燃燒,幾縷跳動的火苗扭動。窗紙上映着人影,醇濃的酒香從窗縫間逸散,野貓穿過長廊,被一聲酒杯碎裂聲吓走,竄上圍牆,離人而去。
便在這天,謝虞與常久宿在外面,謝虞的眼皮直跳個不停,夜裏突然噩夢驚醒,全身冷汗淋漓,常久也被吵醒,起身打水給謝虞擦臉。
“吵到你了,快睡吧。”謝虞輕聲安撫常久,然而自己卻坐了很久才躺下。常久雖然閉着眼,精神卻清醒着,黑暗中聽着謝虞的動靜,直到謝虞躺下直到呼吸沉重才放心睡去。第二日,兩人加快了往回趕車的速度,謝虞總預感會有事情發生,一方面又希望只是自己想多了。兩人急趕慢趕,終于在這日黃昏趕到于川。
到了城門,老管家竟然已經站在那裏等着自己,瞧着模樣萎靡滄桑,衣衫褴褛,頭發淩亂。
“二少爺啊,您終于回來了!家裏大事不好了!”老管家一見到謝虞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樣哭哭啼啼了起來。謝虞心裏咯噔一聲,不好,果然出事了。
原來昨夜裏不知怎的,廚房突然燒起來,整個房子都着了,謝虞的兄長謝傲葬身火場之中。
“什,什麽?”謝虞見到火熾之後一片廢墟的謝宅,心頭好似黑了一塊。他的大哥,如父一般存在的長兄竟然,竟然就不在了,謝虞腳一軟,險些倒了下來,半靠在常久身上。常久也是不知所措,謝虞該是多難過。
謝虞鎮定了一下,問道:“那其他人,其他人怎樣?”
“老爺和夫人沒事兒,出來得及時沒有大礙,傷了幾個丫鬟小厮,然後……然後……”
老管家支支吾吾,謝虞看了更是心煩,呵斥道:“然後怎樣,你倒是快說呀!”
“大少奶奶不見了,和小小少爺一起不見了!”
謝虞的身上滿是戾氣,陰沉得像是午後雷雨前的天,常久站在背後看他,莫名地心頭像倒了盆涼水一般,忽然涼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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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的日子,謝虞便如突然間成長一般,抗起了這個家。謝老突遭大難,身體便開始不大好,整日卧床不起,上吐下瀉。謝傲妻李氏帶着一歲的兒子不知所蹤,一起不見的還有大量銀票財帛和李氏從娘家陪嫁時帶過來的仆人。這仆人念過幾年書,後來因為勤勉能幹,放到了鋪子裏管賬。
李家聽聞此事,登門謝罪,出了這樣的事,他們也臉面無光。謝虞冷靜地料理了謝傲的身後事,雖然宅子沒了錢財沒了連臨街的店鋪也一并燒成了灰,謝虞還是風風光光地給謝傲辦了喪事。
他的兄長有能力愛體面,這是他最後的體面。
謝虞遣散大部分奴仆,只留下少些親近的老奴,清點剩下的錢銀,七七八八還一些債務,加上家中的土地,雖縮水了大部分,也不至落到窮困的地步。但畢竟不是曾經的于川謝家了。謝虞帶着老父老母和一幹奴仆另置了一套兩進兩出的宅子,當然這其間也受了言家的許多照顧。錦上添花不及雪中送炭,即是如此。
常久不和謝家人住在一起,幾年前就另安排了住處,但這些天謝虞忙于各種瑣事,不常來這邊,常久其實已經幾日不曾見過謝虞。
倒是言洛有時會過來喝杯茶,和常久說說話。
“我第一次見你,你還才長到我胸口那麽高,一轉眼倒似個小大人一般。”
常久睨他一眼,也不做聲。
少年原先矮小的身骨抽了條變得修長,臉頰瘦了尖了,唯有眉眼間還有一絲少年人青澀的影子。總之,常久确實長大了。
“明年春闱我可去趕考了,聽說京城的美人可多了。”
“真的嗎?”常久不信他,他去過如水的江南,見識過江南水一般柔媚或者清純的美人,“有江南的美嗎?”
言洛啧啧了幾聲,搖搖頭:“常小久,這你就不懂了吧!京都女子與江南女子那是各有千秋。用花來比喻,江南女子清似采蓮,京都女子華如牡丹,風韻各殊。”
常久只聽他滿口胡言,越說越不像話,心裏罵他一聲流氓德行,道:“那你是去趕考還是看大姑娘呀!”
“呵呵,趕考賞花兩不誤,天下數我最風流!”言洛不要臉誇口道,常久嗤之以鼻,拿過手裏的核桃就勢敲他的腦袋,言洛身子一側躲過去,核桃骨碌碌滾進了草叢間。
言洛抓住常久的手腕,把他拉到身邊,壓低聲音在他耳邊道:“樂安明年春闱趕考,你可知?”
噔……
常久乍一聽,只覺心尖上敲響了一聲鑼,一下就定住了他。常久擠出一點笑:“是嗎……”
“自然,樂安十七歲就考中了舉人,才學上本就是一等一,如今家裏便要靠他一個人,自然要掙個功名出來。我猜這次謝虞多半不會帶上小九你,小九跟着樂安也這麽多年,如果……”言洛一頓,“不如就放自己離開。”
常久一陣胸悶,想說公子才不會丢下自己,又想說自己并不想離開也,只是口舌愚笨,半天也蹦不出一個字來。
“你們在做什麽?”
常久聽到熟悉的聲音往大門看去,正看到謝虞滿面陰沉站在那裏。
“公子。”常久一下子甩開言洛的手,言洛呵呵笑了幾聲,向兩人揮揮手逃遁了出門。
“小久,過來。”謝虞喚常久,常久依聲走到謝虞面前。謝虞的臉上盡顯疲憊,眼下有青黑,常久心疼地輕輕用手指撫摸。
“這幾日冷落你了。”
謝虞捉住常久的手放到自己嘴邊,親吻他的手指,常久面皮薄,羞地縮回手,哪知謝虞卻突然發狠,緊緊抱住常久,舌頭便去舔舐他的臉頰、脖頸和耳垂。謝虞的力氣很大,箍得常久都險些呼不上氣,他感受到謝虞的濕乎乎的氣息噴在他的耳後,又熱又濕。謝虞的手不安份地從常久的衣擺下伸到他的皮膚上,手掌上有磨出的繭子摩擦着常久的皮膚,常久覺得全身一陣顫栗和酥麻,整個人都癱軟了下來。
“別,別在這裏……”常久将臉埋進謝虞的衣襟裏,生怕被人看到。謝虞一只胳膊托起常久的屁股,一把就如抱巨嬰一般把常久抱回房間。
謝虞停在了最後一步,常久不解地望着他,謝虞翻身平躺在床上,過了許久,久到常久身上的燥熱已經退散,幾乎睡過去,才聽到謝虞說:“今天是大哥的三七,我不能,我只是……只是心裏有些難受。”
常久依偎過去,手心蓋在謝虞的手背上,肌膚相貼,似有術法,悲痛就被分去一半。
常久醒的時候,謝虞已經走了。桌上留了信,用小竈煨着一小鍋皮蛋廋肉粥,粥的香味很濃郁,大約是謝虞親手熬的。
常久聞得出來謝虞熬的粥和他人的區別。
第一次吃謝虞熬的粥還是那年冬天去看梅花,常久染了風寒,又沒有下人在,大少爺頭回下廚差點沒把廚房給燒了,倒是搗鼓了一碗大白粥出來。常久覺得那次的粥是甜的,和爺爺第一次買給他的糖葫蘆一樣甜。
常久轉了轉眼珠子,又躺回床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