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這年除夕幾乎是謝家最冷清的一年,沒有貼春聯挂福字,也沒有歡聲笑語,一室冷寂,只有燈火如豆。

好在謝老爺子病好了些。

一頓年夜飯,安靜地只有偶爾碗筷碰撞的聲響,對上牆外兒童嬉鬧聲,更顯冷清。

“那個該死的□□,害死了我兒,還搶走我謝家唯一的孫子,簡直該死。”謝老太太突然尖聲道,語氣惡毒,全然不見好人家出身的良好教養。

謝虞擡頭看他的老母,驚訝地發現他的母親一下子老了,兩鬓銀霜,溝壑滿面,卻臨老喪子。

“會找到的,會找到小炎的。”謝虞答應老母,他想起那個一歲大的小侄子,都說長得像幼時的自己,謝虞不想承認,但看他粉雕玉琢、玲珑可愛,又覺勉強可以同意。

“春闱在即,樂安下定決心了嗎?”謝老爺子問道。

“是。”

“既然準備好了,就把該斷的斷了。”謝老爺子直視謝虞,目光銳利,“你既選了仕途……”

謝虞沉默不語,晚飯後直接去了常久的院子。

常久還在吃飯,謝虞看了桌子,幾乎沒有動過。看到他來,常久很是高興,拉他坐下再吃些。

常久像是起了童心,飯後還纏謝虞去點炮仗,笑得如童兒般燦爛。

“公子去考功名,是要做官嗎?”常久突然問。

謝虞心一驚,心裏嘆口氣,終于是要來了。

他站定身子,清了清聲,鄭重回答。

“是,我要考功名,我要當官,我,不能帶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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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即便公子做官,我也能跟着公子一起呀!”

“不能,如果有你,那便是我的弱點、死穴,況且你願意看我有一天結婚生子嗎?”謝虞說這句話是心虛的,他沒有擔起自己的承諾。

常久想,是啊,我當然不願意,我怎麽可能願意,想到有其他女人在你身邊,我簡直想撕了她。為什麽我不能喝你成婚,為什麽我不能生,要是,要是……常久想着想着快要瘋魔了,嗓子就喊了出來。

“那公子真的不要我了嗎?”

常久的聲音聽來了像是快哭了,謝虞克制不住緊緊抱住他,常久的身子在他的懷裏顫抖。

“不會的,我怎麽可能不要你呢?乖,我的小久,你且在家等着我,我不娶別人,不娶。”

“真,真的?可是公子你都不帶我一起。”

謝虞抹去常久的眼淚,看那被浸了淚珠兒的睫毛,下意識舔了舔。“你身子不好,呆在家裏。要是我沒考中,就回來,要是考中了再接你,行不行?”

“不,不許騙人。要是公子騙我,我就去死給你看!”常久說到激動處口不擇言,謝虞忙捂住他的嘴。“呸呸呸,百無禁忌,大過年的說些什麽。”

年後便是啓程的日子,謝虞與謝父謝母渡橋淚別後,常久才敢偷偷從大柳樹後面跑出來。此時春寒料峭,常久站在河面站得久了,早已手腳冰涼,腿腳麻痹,常久腳一軟就差點摔進河裏,謝虞連忙扶住。

“做事粗心大意,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若是放心不下,何又棄我而去,公子這般,便是放心得很吧!”常久心中有氣,說話便沖。

謝虞也舍他不得,只能輕聲安撫,忽而想起什麽,從懷中摸出一塊玉佩遞給常久。常久也不看那玉佩,只嘴裏喃喃:“才,才不要。用這勞什子便能打發的了我?”

“這是我謝家傳媳之寶,小常當真不要?”

傳媳?常久一聽傳媳二字心中一個激靈,當即奪了去,拿到手中細細地瞧,玉質極好,上書“謝”字,入手如有小湯婆子一般,暖乎乎的。常久甚為不解。

謝虞見常久面上不解,解釋道:“此玉冬暖夏涼。”

“既然給我,可不能再拿回去了。”常久小心翼翼收起來,生怕謝虞又搶了回去。

“爾一人在家,莫要因短了錢銀而少了吃穿,若有事,要記得找老管家。”常久撇了撇嘴,不願聽謝虞的唠叨,說這麽多又不帶他去,哼!“知道知道,公子快走吧,阿洛可等得久了!”常久說完就竄了出去,謝虞還想說什麽就看不見人影了。

謝虞嘆口氣回到船上,言洛正百無聊賴。

“走了啊?”言洛問。

“啊,走了,走了。”謝虞說完坐下來,閉上眼便不再言語了。言洛“切”一聲,嘟囔:“舍不得還不帶走。”

春寒,江面如鏡,一舟行于碧波上,水色交接處有紅日落下,霞光萬丈。

在船內坐的久了,謝虞有些餓了。兩人搭得是北上運貨的大船,租了一個小隔間,廚房在船尾,有供應熱食,幹硬饅頭嚼得不爽,二人便去買些熱食來。

也有些窮困人合住一個大通鋪,謝虞之前經過,也嫌棄那的髒亂,好在住的獨間。此時正是用晚飯的時候,船尾或圍着桌子坐在一起,或三三兩兩倚着欄杆站着,或蹲着坐着半躺着甲板上,總之姿态不一,各自端着飯碗捧着饅頭吃得熱汗淋漓。

船家是精明人,看得出兩人穿着雖低調卻都是好料,約莫是富貴人家進京趕考的少爺,很是熱情地招呼着上桌吃。同坐的人也大多家裏是殷實的,這個時節趕考的書生很多,謝虞便看到很多穿着長衫一副好學者的書生。

出門在家財不外露,二人也只要了碗面條和幾個熱饅頭,外加多了壺熱酒暖身罷了。謝虞正吃着,卻突然間瞧見蹲在船尾的一個人影很是熟悉,謝虞心頭一跳,當即站起來大步走過去。言洛被謝虞突如其來的一個動作驚了一驚,便看見謝虞走到了船尾。

蹲在地上吃包子的人還不自知,乍一聽到頭上有聲音問他:“你如何在這裏?”,慌忙擡頭,氣一下沒順過來,咳了起來。

“咳咳……咳……”

謝虞拍他後背,好一會兒才順過氣來。

“你怎麽跟上來了?”謝虞面有色沉沉,心底卻免不了還有些雀喜,只不好表現出來,因此臉上顯得更為陰沉。

偷偷跟上船的常久只好默不作聲,見謝虞似乎更生氣之後,腦子一個混沌,猛撲過去,撲倒謝虞懷裏。謝虞突地受了這一撲,險些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罷了罷了,左右自己也舍他不得,何必為難這麽個小人兒呢?謝虞拍了拍常久的背心裏想道。

有常久在的這一路确實不一樣,不說他與言洛二人情趣相投,每日歡聲不停,便是夜裏也溫暖許多。言洛咋呼着被矜不厚,手腳冰涼,謝虞勻了一床被子給他,他二人倒是同床沒那麽冷得緊。

舟船搖晃水寒深,一室幽微冷寂,唯腹背相貼處溫熱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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