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雷劫如同拉肚子,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稍有放松便付之一潰,哪裏有憋回去的道理。
薛妄柳把徐吉慶的話權當放屁,轉頭朝着身邊正皺眉的念殊道:“不必管他,你做你的。書院裏的學生現在都已經走了,他的書正在收,若是毀了我再給他買新的。”
他伸手布下陣法,将靈氣湧動的氣息囚禁于一屋之內,不叫外人看出這裏有修士正在渡金丹雷劫來。
吩咐完念殊認真渡劫不許分心,薛妄柳便推門離開,直接跳到了這萬歲齋的屋頂上,仰頭看着灰黑低沉的劫雲,忍不住擔心念殊自己能不能挺過這一遭。
饒是他身邊修行最勤奮的老大也不曾五年就結丹,就連他這個天生靈體,自修煉起到結丹也花費了八年。
修為進步天資聰穎自然好,但萬事有利必有害,修煉時間越快,渡劫時候的雷劫便更厲害,兩個呈正相關的函數關系,自變量越大,因變量也跟着變大。
眼前的劫雲已經超過了薛妄柳任意見過的劫雲大小。
灰黑的雲層被若隐若現的閃電照亮,雷劫帶來的壓抑感叫院子裏的丁紅伸頭叫了一聲。薛妄柳眉頭皺了皺,伸手在空中一劃,一柄通體冰藍的劍出現在他的手上。
世間第一快劍沁霜,同它的主人一樣,與別的靈劍相比它短了一些,劍刃也窄一些。
薛妄柳拿着它挽了個劍花,原本盛夏空氣中風雨來前的悶熱頓時消散了許多,燥熱的溫度也漸漸降了下來。
徐吉慶抱着自己的書匆匆往屋裏走,一擡頭卻發現薛妄柳站在屋頂,手上還拿着一柄劍,他頓時停下腳步擡頭問:“你在上面幹什麽?”
薛妄柳看他:“劫雲太大了,幫忙渡雷劫。”
“……慈母多敗兒!築基雷劫是你幫忙頂過去的,金丹雷劫也是你能幫忙的?”徐吉慶真的跳腳了,“金丹雷劫是給他鍛體重塑肉身的!他眼睛能不能看見就看這一遭了!你給擋了算什麽事啊!”
薛妄柳一頓,覺得徐吉慶說得很有道理,自己這兩年對念殊确實有些溺愛,上次築基雷劫就是自己給擋了過去,沒叫那雷動念殊一根指頭,現在的金丹雷劫确實不該自己來。
徐吉慶見他站在屋頂上沒動,以為他不肯定,跺了跺腳手上的書也不管了,直接扔進了亭子裏,飛身到薛妄柳身邊道:“前輩,我懂你老來得徒不容易,但是金丹雷劫你确實不應該插手了,不是你說孩子的教育是帶他學,不是幫他學嗎?”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我身上有天材地寶,熬成鍛體湯藥叫他泡上九九八十一日,效果同金丹雷劫也是一樣。”薛妄柳道。
徐吉慶疑惑看他:“那你等念殊渡過雷劫了,再給他用,豈不是強上加強?”
好像也有道理,但是這麽大的金丹雷劫,萬一把念殊劈死了,自己豈不是完蛋?薛妄柳越想越糾結,就聽見一聲嘆息。
念殊的聲音遠遠傳來:“師尊不必擔心,弟子不怕。本是我應該做的事情,怎可讓師尊代勞,還請師尊去一旁休息,念殊速速就來。”
孩子是好孩子,但是薛妄柳還是不放心,但他還沒來及說話,就覺得手腕一緊,直接被徐吉慶拉着從屋頂上跳了下去。
“這五年來,念殊天天早起打拳爬山又練棍,身體素質絕對沒問題。你要真的擔心,大不了你就等念殊撐不住了再出手。”徐吉慶道。
薛妄柳:“萬一來不及,他被劈死了呢?”
徐吉慶頓了頓,他摸了摸自己的臉,轉頭看向薛妄柳道:“怎麽我渡金丹雷劫的時候,前輩沒有這麽關心我呢?”
“廢話,你又不是我徒弟。”薛妄柳無情戳穿,“而且你金丹雷劫之後躺在床上哼唧了半個月,不是我端茶倒水?做鬼要講良心,不然下輩子是會投胎去做畜生的。”
兩個人鬥了幾句,突然天空中一聲雷響,霹靂自天上而下直接打在了萬歲齋上,炸飛了琉璃房頂,直直打在了盤腿而坐的念殊身上。
一瞬間,他身上的衣服化作飛灰,臉上蒙着眼的綢帶也裂成幾段掉落在了地上。
一道雷劫下,數道雷劫下,念殊整個人被電光籠罩,叫外面的人看不清他的模樣。
身體被雷電淬煉的疼痛叫念殊緊皺起眉頭,自他到師尊身邊以來,就再也沒有受過這樣的苦楚。
不管身體疼痛,就連身體的靈氣也被這雷劫攪得亂七八糟,小腹丹田處的靈力翻湧,原本好好的築基靈臺現在也變得支離破碎。
又是兩道劫雷一齊劈下,一股血味湧上喉嚨,念殊終于忍耐不住,吐出一口鮮血來。血吐出來後倒舒坦了不少,他呼出一口氣,保持着靈力在身體經脈中游走,口中念念有詞,開始背誦這些年他聽過的經,抄過的書。
雷聲隆隆,人聲呢喃,念殊手上的念珠法寶也崩斷,珠子散落了一地。念殊轉動珠子的手卻沒有停,他閉着眼口中誦念着經書,只覺得那劫雷劈在身上,不再那麽疼了。
耳邊的雷聲還在,但念殊卻已經沉浸在自己的誦念之中。
須菩提,于意雲何重複了上百遍,念殊漸漸忘了自己還在渡雷劫,仿佛是自己真的在佛堂裏,坐在佛祖面前,檀木佛香萦繞身側,耳畔木魚聲響。
而他仰頭去看那看不見的佛,聽他用遙遠但又無調之音告誡衆菩提弟子,應該如何。
念殊認真聽這缥缈又遙遠的聲音,耳熟無比,似乎自己已經在這佛祖膝下坐了上百年上千年,已經與身下這蒲團化為一體,終身只聽佛語。
可漸漸的,他覺得這聲音有些不對,原本的熟悉感漸漸淡去,他回想這短短二十載人生裏并未聽過這樣的聲音,所謂熟悉之感,不過是虛幻妄念。
他身上佛骨原本散發着淡淡金光,為他促動全身靈力流轉,治療雷劫下不斷受傷的身體,然而卻在此時閃了閃,光芒突然有些暗淡。
念殊不知曉自己身體的變化,只是想到這裏他頓了頓,扪心自問,這算不算是金丹雷劫的幻境?
耳邊的佛語聲還在繼續,心裏卻又多了一個聲音告誡他,這是真實并非幻境,但念殊搖了搖頭,心中的虔誠又少了些許。
那廟裏講經的大師方丈,整日面對成千上百信徒,眼過心不過,自己與旁人在他們眼中,并無任何不同,只是講經與所有人聽,并不是講給自己聽。
這世間只有一人,只會因為自己而講經。
佛語聲突然停了,念殊一時只能聽見自己口中的念誦聲,他念一句卻又停下一句的時間,再開始念下一句。
如同他第一次念經一般,師尊念一句他跟着念一句。
那天剛剛念過第一遍,師尊便握着自己的手一筆一劃去摸他親手刻下經文的石板,告訴自己如何書寫經文的每一筆。
明明他每次去廟裏聽經都會睡着,卻會願意為了自己将經書整夜翻讀,将這對他枯燥無味的經書看了一遍又一遍,而後再講與自己聽。
原本停下來佛語聲又再次繼續,只是這次換了聲音,不再是那遙遠又缥缈的聲音,而是他日日都能聽見的溫柔聲音。
他聽見這聲音誇自己一句好孩子,他聽見這聲音喚自己念殊,他聽見這聲音來自那位相伴多年,但自己卻未見一眼的師尊。
于此時,雷光中的念殊突然笑了起來,他身上原本暗淡的金光也重新亮了起來,只是有一聲嘆息纏繞,似乎是無可奈何。
如此才對,如此才對。
丹田處已經粉碎的靈臺化作靈力漸漸彙聚成一粒,經脈裏的靈力流轉,每路過丹田一次,這一粒就變大一些。
念殊聽着那聲音又開始跟着念誦佛經,聆聽佛語,臉上的微笑不曾淡去,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的佛語終于停下。
烏雲尚未散去,隐隐還有雷鳴,但是晴日光芒已從雲層間隙投落,院子裏開着的茉莉和海棠在風裏晃了晃,搖搖飄下一段香。
腹中金丹初成,念殊也終于渡過了雷劫。他緩緩睜開眼,卻突然一愣。
從來睜眼與閉眼都無區別的他,突然看見了地上的散落焦黑的佛珠,看見了被雷劫劈壞的萬歲齋,看見了他從未看見過的光。
他緩緩站起,卻發現自己不着寸縷,連忙将儲物袋裏師尊準備的衣服拿出來穿好穿好,散落的頭發也簡單系在身後。
念殊看着自己的手,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突然笑了一聲。
來不及去照鏡子去看自己的模樣,他立刻腳下一點,離開已成廢墟的房間,站在一邊的屋檐下,看見了正坐在不遠處的涼亭裏正在喝茶的兩個人。
一人側坐,一人背對。
側坐的人的聲音傳來,念殊一瞬間就認出那是徐夫子,而背對着自己的那個人……
他眨了眨眼,終于開了口輕輕喚了一聲:“師尊。”
念殊原以為師尊聽不見,但薛妄柳卻一瞬間轉過身來,一眼看見了他,然後笑了起來。
自己天生眼盲,從未見過萬物,不知什麽是黑更不知曉什麽是白,更不知顏色是何物。卻在此年此月此日此時,看見了這世間最美的顏色。
可他還來不及再看久一點,不過輕輕一眨眼,就又看不見了。
所有顏色都消失殆盡,所有光景都消失于眼前的念殊,從來沒有任何欲念的他,平生第一次有了欲求。
欲求讓他多看一眼。
作者有話說:
民謠佛修念殊:讓我再看你一眼,從南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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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阿資跑啊跑、角角角、翻滾的鹹魚醬的魚糧。這周首頁就一個日推榜單T T 然後又查無此姑姑,哎,照例求一發海星評論收藏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