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俗話說得好,大隐隐于市,薛妄柳越是不想被人認出來就越要弄個大新聞。
他站在臺上一刀999,告訴下面所有人,是修士就來砍我。然而真的等有人上來,三招之內必定将他這個帶惡人打落臺下。
其實看着小朋友被被自己打得屁滾尿流,薛妄柳內心裏是有點慚愧的,畢竟自己的确是欺負人。所以除了那血衣道人,薛妄柳對別的修士都手下留情,并沒有見血。
他盤腿坐在擂臺上等着下一個小朋友上臺,心裏卻在想方才的那個血衣道人是什麽來頭,為什麽這個名字自己這麽耳熟。
方才自己一刀直接給人丹田捅了個對穿的時候,發現他丹田裏果然不是金丹,而是元嬰。而且還是個元嬰後期的修為,只是可惜落在自己手裏,連着元嬰也一起劈成兩半了。
每次新秀道會壓低修為想進來渾水摸魚的不少,但是上臺下如此殺手的還是頭一個,聽說方才同這血衣道人交過手的修士現在都是重傷,還有兩個已經死了,自己也算是為他們報仇了。
薛妄柳坐在臺上又等了一會,見下面圍着看的人多,上臺的卻沒有一個,他啧了一聲便道:“既然沒有人來,那我不打了。”
他背着刀正準備下臺,卻聽見一個且慢的聲音。
回頭一看,就見一個麻布儒生打扮的人走上臺,沖着他彎腰拱了拱手道:“這位修者留步,在下日月書院闫知雨,還請賜教。”
散修不敢來了,那就大家宗門派人上場了。
新秀道會上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散修跟散修打,宗門弟子跟宗門弟子打,一般都是這樣,但是今年多了些變數,大家倒也沒有那麽刻意去遵守這個規定。
倒是薛妄柳一見是日月書院的人上來,頭就開始疼,回憶起曾經被道經統治的恐懼。
日月書院的修士多是天資聰穎又有修行天賦的讀書人,如果說徐吉慶的水平是全校第一,那他們的讀書水平就是省狀元這一批。
正是這群人的存在,直線拉高了修真界的平均受教育程度。鑒于修真界有很大一群人從前沒有條件讀書,雖然大家表面光鮮,但是背地裏大字不識的大有人在。
日月書院就自覺将掃盲的重任扛在肩上,別的門派招凡人當徒弟,他們招修士當學生,尤其針對劍修刀修這樣一系列靠肌肉記憶和頓悟修煉的修士,他們的文盲程度很高。
而薛妄柳現在的刀修莽夫身份就是他們的重點關注對象。
闫知雨面帶微笑,看着薛妄柳的模樣如同看着他即将達成的招生KPI,就這個身段,這個打扮,一看就不是讀書人。
“閣下與我比試,我贏了不必閣下将手上的信物給我,只需閣下同我回日月書院讀三月的書就好了。”闫知雨道。
臺下人已經看慣了日月書院這幅強制招生的模樣,已經開始打賭這妙三刀是不是也要去日月學院再進修了。
其實就算是妙三刀贏了,日月書院的人也會死纏爛打,纏到你去讀書為止。
薛妄柳太明白日月書院的套路,立刻拱手道:“我不跟你打,也不跟你去日月書院讀書,還請這位夫子放我一馬,我這就走。”
逃學威龍薛妄柳說完就跑,一點不帶含糊,一撐手就下了擂臺沖入了人群之中,臺上的闫知雨愣了兩秒才追上去,大喊道:“這位修者你別跑啊!沒錢沒關系的,我們不收學費的!”
“不收學費更不去了!我娘說便宜沒好貨!”薛妄柳回頭說了一句跑得更快了。
不怕日月書院收費,就怕它不收費。因為要是不收費,那就是盯上你要收你當弟子了,薛妄柳雖然從華寒宗這個私企跳槽,但是也沒有意願拿日月書院的編制從科員幹起。
總之就是快跑!
顧忌着不能暴露實力,薛妄柳在人群裏七拐八拐才甩掉了人,他坐在樹上稍微有些喘息,喃喃道:“奇了怪了,這群書院裏的儒修怎麽這麽能跑呢,不是跳上樹還甩不掉他們。”
丁紅站在他樹上啾啾兩聲笑他,薛妄柳嘆了口氣,低聲問:“念殊進書閣了嗎?”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後,薛妄柳才從樹上跳下來,拍了拍手準備找個地方休息,就聽見了鐘聲回蕩,告訴所有修士第一日的擂臺賽已經結束了。
黃昏日落,驚起飛鳥一陣,佛經書閣裏的佛修已經開始點燈,燃上驅蟲的草藥,有人在敲木魚,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而念殊坐在書閣第五層最深的書櫃之間,手間的書慢慢翻過一頁,眼前突然一晃,他便看見面前的桌上一點燈火如豆。
耳畔木魚聲響,眼前的書變成了白紙黑字的模樣,念殊頓了頓,擡手摩挲過書頁,距離上次他視物已經過了十五天。
他眨了眨眼睛下意識起身想去找薛妄柳,但突然一頓,想起上次不過匆匆一眼就重新陷入了黑暗,可能找到師尊的時候,便已經看不見了。
想到這裏,念殊又慢慢坐回了椅子上,環視左右的書架。窗外的霞光晃了一下他的眼睛,他伸手去擋,卻又覺得這個感覺新鮮,那陽光刺眼,他卻忍不住盯着多看一眼。
突然一聲嘆息響起,念殊一愣,下意識回頭,卻發現背後是滿滿的書架,沒有一個人。他下意識握住了桌邊墨玉棍,但又是一聲嘆息響起。
這時候他才恍然發現,這個聲音竟然是從自己身體裏發出來的,似乎也只有自己一個人才能聽見。
“你是誰?”念殊問。
但嘆息聲沒有再響起,念殊的眼前又恢複了一片漆黑。他愣了愣,心中驟然失落下來,放出靈力準備繼續看書。
這裏的經書太多,這五日裏不眠不休他怕是也讀不完。只能盡量都記下來,日後再慢慢琢磨期間道理。
合上的書頁再一次打開,那書上的字他才看了一眼,頓時天旋地轉,眼前光怪陸離,像是有萬千人坐在自己身側誦念經書。
那聲音沒有情感起伏,沒有多餘的停頓,千詞萬句來自不同的經書,一聲一句湧入腦中,像是把念殊的腦子攪弄得天翻地覆。
他想要捂住頭,但是身體卻不能動,只能坐在這日落黃昏下,聽那旁人聽不見的梵音唱響。
眼前的燭火晃了晃,念殊身上漸漸浮現出金光流轉,天似乎又翻了個身。
他一會在無名廟裏吃齋念佛敲着無人來聽的木魚,一會站在那屍山血海中誦經為亡者超度。一時身着金縷紅法衣頭戴五佛冠,坐在金碧輝煌的蓮花寶座上朝着座下的人道一句愛欲貪嗔皆為虛妄,一時又衣衫褴褛拄着一根破木杖赤足行走于凡塵災厄苦難的泥污之中,任由衣擺被凡土沾染。
所望之處的苦厄災禍,卻在下一秒又變成紅塵夢中人人所想的模樣。
他路過一戶的團聚圓滿,踩過一家破落院戶滿地的月光,這些都與他無關,又似乎與他有關。周身光影晃動,誦佛之聲不斷,似乎在說這凡塵皆苦,凡人皆苦,叫人不修今生,只修來世。
望今生好事做盡,來世莫嘗苦楚。
念殊有些恍惚,似乎剛剛路過的乞丐是他,似乎現在拄着拐往前走的僧人是他,可似乎又不是他。
可現在嘴中念誦經文的是他,眼中流淚的也是他,
耳邊誦經的每一個字似乎都刻進了他的腦子裏,像是自己已經熟讀了千遍萬遍,叫他不能忘,也不敢忘。
又路過一個乞丐,那乞丐倒在地上,伸出的手上滿是凍瘡,念殊看了一眼卻不能停下。又路過一個瞎子拄着拐眼看就要撞上車馬,念殊看了一眼卻不能攔下。
如此往複,一個又一個人在他眼前即将死去,他除了憤怒卻什麽都做不了,直到最後連心也麻木,作壁上觀,眼前所見如同未見。
直到又有一個乞丐倒在他身前,那乞丐擡眼竟然還是個瞎子。念殊心中一震,下意識就覺得那是自己。
他看見自己手在地上抓出血痕,聽見他在痛苦中叫着娘親,痛苦如有同感,身上流轉的金光大盛,想要催促他往前走,但念殊的腳步依舊慢了下來。
可是不等他停下,已經有人先走到了乞丐身側。
雪落在薛妄柳烏黑的發上,他披着鵝黃鬥篷站在乞丐身邊彎腰伸出手,同五年前一樣,小心将地上的乞丐扶了起來。
這一瞬間,念殊身上流轉的金光驟然停了,他的腳步也終于停下。他看着那個被師尊扶起的自己,突然笑了起來。
如若他不能自救,師尊定會來救他。
一聲嘆息響起,眼前所有的光影都被一陣風吹散,只剩耳旁的誦經聲未斷,像是要為他誦盡天下所有的經文。
一滴燭淚緩緩滑落,外面敲着的木魚的和尚依舊有些心不在焉,無人知曉這裏的角落,念殊的身上發生了什麽。
鐘聲響了又停,停了又響,一連四天過去,念殊在角落裏進行一場不為人知的頭腦風暴,而薛妄柳卻在外面同日月書院鬥智鬥勇東躲西藏,上臺和人上演全武行。
等到最後一個人被打下臺,薛妄柳這塊回鍋肉終于搭上末班車,成為了這次新秀道會的第十名低位出道。
他松了一口氣收刀入鞘,趕在日月書院的瘋子來之前跑路,剛剛跳下臺走了兩步,鼻間突然傳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回頭一看,發現竟然是那個被自己一刀捅穿的血衣道人,正一臉憤恨搖搖晃晃走在路上,朝着沒人的地方而去。
怎麽還沒走?
薛妄柳眉頭一皺,想了想離待會授禮還有一段時間,腳下一轉追着血衣道人而去。
作者有話說:
為什麽念殊記憶力那麽強?
因為他吃了記憶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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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丁紅的名字就是來自于鶴頂(丁)紅
謝謝青花魚_ndxnz9xnnwk的貓薄荷,中午清淡點、是牧奎笙e、阿資跑啊跑、某不知名青花魚的魚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