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嫁給我”

G6星,楚家。

楚覓雲葬禮的這一天,來了不少人。

楚家在這顆偏遠星系上算得上望族,楚覓雲作為這一任的家主,一直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她在楚家排行老二,是個女性beta,性格強勢,手腕狠辣,硬生生把自己的兄長從繼承人的位置上掀翻了下來,穩當當地坐上了家主的位置。

這之後再也沒人能撼動她的地位,往日輕蔑她是個beta的叔伯堂弟們在她面前也要低眉順眼,恭恭敬敬在她手底下讨生活。

但是生前再怎樣風光,如今她也已經躺在了冰冷的棺木裏,無力再管身後的事。

不少賓客用餘光去看着那個站在楚覓雲靈位前的男人。

他還很年輕,一身黑衣顯得他愈發清瘦優雅,皮膚在這霧蒙蒙的陰天裏有一種雕塑般的蒼白,黑色的長發簡單地紮成了一個馬尾,幾縷發絲垂下來,讓臉愈發柔和。

這是一個很漂亮的男人,漂亮得甚至像一個錯誤。

他應該是哭了很久,眼尾很紅,眼睛卻如水般溫潤。

他大概是這場葬禮上,唯一一個真心實意替楚覓雲悲痛的人。

這人是楚覓雲的omega伴侶,顧謹亦。當初楚覓雲娶他的時候,多的是人大跌眼鏡,因為楚覓雲完全可以跟更為強勢的alpha聯姻,換取更大的利益。

但是等婚禮上見着這omega的臉,又聽說他跟楚覓雲是青梅竹馬,圍觀者倒也不覺得奇怪了。

這樣一個美人,又是從小在自個兒身邊長大的,別說是楚覓雲,就是他們也會忍不住摘入懷中的。

而顧謹亦跟楚覓雲成婚以後,也很少會出來露面,除了照看家裏就是自己開了個工作室,俨然是被養在溫室裏。

楚覓雲坐鎮楚家的時候,他當個溫房裏的花倒也沒什麽,可如今楚覓雲已經不在了,這個過分美貌的男人會落個什麽下場,可就不好說了。

楚家的親戚可都不是吃素的。

正在衆人打量的時候,有保姆匆匆走過來,把一個三四歲的孩子遞給了顧謹亦。

那孩子也穿着一身黑色,小臉雪白粉嫩,眼睛圓溜溜的,不哭也不鬧,只對着顧謹亦伸手要抱。

顧謹亦把他抱過來,握着小孩子的手,讓他跟楚覓雲告別。

這是楚覓雲唯一的孩子。

這孩子太小了,還理解不了死亡是什麽,他甚至棺木裏躺着的是自己母親。

他乖乖聽了顧謹亦的話,跟楚覓雲告別以後又天真地去問父親,媽媽什麽時候回來。

顧謹亦的身體顫了顫,拍了拍寶寶的背沒有說話,他讓孩子靠在自己的肩頭,不讓孩子看見自己的臉。

但兩行清淚卻順着他的臉淌了下來,他的嘴唇緊咬着,把嗚咽聲壓抑在喉嚨裏,但那痛苦的樣子卻作不得假。

有些心腸軟的人已經為這對父子的未來哀嘆不已。

但也有人冷眼旁觀,在暗中交頭接耳。

“這楚小少爺,長得跟顧謹亦果真是不像啊。”有個細細的聲音小聲道。

“是不是親生的都不知道,當然不像了,”旁邊又有個人接話,不屑地嗤笑,“beta替omega生孩子,這幾率可能嗎?”

四面八方的試探眼神向刀鋒一樣往顧謹亦身上紮過去。

楚覓雲這個孩子的身世,雖然從沒人拿到明面上說,但是背地裏一直有風言風語。

因為楚覓雲結婚後六個月就生下了孩子。

omega男性雖然也有極低的可能性讓女性beta懷孕,但這幾率跟星系爆炸也差不多了,再加上這倉促的時間……

這孩子的父親到底是不是顧謹亦,就很耐人尋味了。

從前楚覓雲坐鎮家主之位,沒人敢拿這事做文章。

如今楚覓雲已死,留下這麽一個柔弱的omega和孩子,早就有楚家的叔伯,迫不及待要奪取孩子的撫養權與楚家的大筆財産。

更有其他家族的人也想分一杯羹,盤算着若是娶了這美貌無依的omega,豈不是一箭雙雕。

一時間,衆人看着一身黑衣的顧謹亦,眼神中滿是盤算與惡意,只有少許人帶着些憐憫。

天上不知道何時下起了小雨,不算大,只是黏人的雨絲,混合在凄冷的寒風裏,讓人更加心冷。

顧謹亦抱緊了懷裏的孩子,背脊挺得筆直,臉上的淚痕還沒有幹,卻咬緊了牙關不肯再露出脆弱。

他不是不知道背後的人都在議論着什麽,他也知道多的是人盯着他懷裏的寶寶,盯着楚覓雲留下的家業,像鬣狗一樣随時會撲上來撕咬。

但他無法反駁。

因為這個孩子,确實跟他沒有血緣關系,這是楚覓雲跟別人的孩子。

而他和楚覓雲,從頭到尾就不算是夫妻。

只是一對互相扶持的朋友與家人。

四年前,楚覓雲的愛人因為事故去世了,而他馬上要被家族送給一個年紀可以當他爸的男人聯姻。

楚覓雲處理好手頭的事情,就去他家提親了。

她還紅着眼,卻對他說:“正好,你缺一個可以保護你的伴侶,我缺一個替我擋住騷擾的夫人,我們各取所需。”

其實怎麽是各取所需,分明是楚覓雲把他搭救出泥潭。

沒有他,楚覓雲還會有很多選擇。

可是沒有楚覓雲,他就會頃刻間跌落在地獄裏。

顧謹亦深吸了口氣,冷風灌入他的肺裏,反倒讓他清醒。

楚覓雲不僅是他當作姐姐一樣的家人,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現在楚覓雲不在了,懷裏這個寶寶就是他的全部了。

他絕不可能讓楚家那些對楚覓雲恨之入骨的人,來碰她的孩子。他可以豁出自己的全部,只要能保證楚小年平安長大。

他抱緊了楚小年,眼睜睜看着楚覓雲的棺木被埋入土中,他清楚地意識到,這個世界上,僅屬于他的兩個親人又少了一個。

他又變回了四年前那個無依無靠的年輕人,惶惑不安地等着命運的分叉口,只是這一次,他懷中多了一個需要他保護的孩子。

兩個月後,楚家

顧謹亦剛剛把楚小年給哄睡了,疲憊地坐在大廳裏,燈光柔柔地灑在他的臉上,映出他眼下的青色。

他的通訊器還在不斷地震動,不斷有信息湧入,充斥着謾罵和威脅,而他已經懶得再去看一眼。

這兩個月裏簡直是他人生最疲憊的一段時間,楚家的人接二連三地來騷擾,要求他放棄楚覓雲的全部財産,還要拉他和楚小年去做公示,鑒定這孩子是不是他親生的。

還有處心積慮的人,上門勸說他迅速為自己找個靠山,又能照顧他又能照顧楚小年,豈不比他自己硬撐要好。

顧謹亦冷笑了一聲。

他雖然從不過問楚家的事務,但是跟在楚覓雲身邊這麽多年,他早就知道楚家的人對楚覓雲都是個什麽臉色。

畏懼她的手段,卻又痛恨嫉妒她,背地裏罵她只是個beta,不過是憑着手段髒才坐上家主位置。

如果楚小年的撫養權真的被争奪走,他甚至不知道楚小年能不能活到成年。

而如果他放棄楚家,帶着楚小年遠走高飛也不現實,到時候他跟楚小年無依無靠,随便一場意外就可以讓他們丢了性命。

更何況這都是楚覓雲留給寶寶的財産,是寶寶未來的依靠,一絲一毫也不能讓別人侵占。

但他也是真的累了。

顧謹無力地靠在沙發上,他的影子孤獨地落在地上,只有瑟縮的一小團。

他知道自己需要盟友,可他偏偏孤立無援,找不到任何可以信任的人。

顧謹亦坐在沙發上休息了一會兒,又打起了精神。

他今天還要接待一位貴客。

這位貴客說來也奇怪,顧謹亦都不明白他為何會過來。

在現在的帝國中,有着大大小小的世家,楚家雖然在這個偏遠的星系算得上顯赫,但放眼整個帝國,卻只是某個大世家中不起眼的一個分支。

他們甚至連姓氏也和主家不一樣,因為千年前楚家只是主家的部下。

如今要過來的人,就是來自白帝星的主家家主——謝淮舟。

前兩天,這位家主毫無預兆地聯系了楚覓雲的秘書,提出要見顧謹亦一面。

顧謹亦雖然心裏疑雲滿布,卻也不能拒絕,因為主家對于分支有很大的掌控權。如果這位家主肯支持他,楚小年就能順利留在他身邊,成為不可動搖的繼承人。

顧謹亦正在思考,窗外就傳來了不容忽視的響動。

他往窗外看去,見到一輛渾身漆黑的飛行器停在自家的庭院中,就知道是謝淮舟過來了。

他匆忙從屋子裏出來,帶着家仆們一起站在門前迎接。

遠遠地,他看見一個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被人簇擁着從飛行器走下來,因為隔得太遠了,顧謹亦看不清那人的臉,卻還是能感覺到這人的氣質出衆。

顧謹亦是見過這位謝家主的。

當年他和楚覓雲的婚禮,這位謝家主很給面子的出席了,引起了不小的議論。

當時他在賓客中匆匆掃到謝淮舟的身影還差點失态,因為背影太像他認識的某個人了。

不過他很快就知道是自己認錯了。

謝淮舟有一張俊美卻陌生的臉,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禮貌地祝他新婚快樂。

而他也客氣地說謝謝。

如今四年過去,一切都是物是人非。

楚覓雲不在了,他支撐着搖搖欲墜的家,而謝淮舟還是那個處尊居顯的家主。

顧謹亦扯起一個生硬的笑容,對着謝淮舟說歡迎。

其實他笑不出來,沒有能在失去家人後還能微笑,可是這兩個月的人情冷暖讓他知道自己的情緒無足輕重。

沒有人會在乎他的心情,他的悲痛和煎熬,對于看客來說不過是多了一份談資。

在謝淮舟這樣尊貴的身份前,他不僅不能失态,還必須溫和禮貌,面面俱到。

謝淮舟站在了顧謹亦面前,他很高,一米九的身高足以讓他俯視顧謹亦。

外界對他議論紛紛,把他形容得和惡鬼一樣可怕。

但光從外表看,他是個稱得上君子如玉的俊美男人,五官宛如雕刻家精雕細琢,膚色冷白,唇色很淡,因為不常笑,有種拒人千裏之外的冰冷。

他身上有種很淡的,海風般的味道。

是被刻意壓制過的信息素。

這味道讓顧謹亦心頭一緊。

他看着顧謹亦,沒有寒暄,而是說:“不想笑就別笑了,不必為難自己。”

顧謹亦愣住了,不知道怎麽回應。

但是謝淮舟已經客代主職,走進了客廳裏:“進來吧,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顧謹亦只能被動地跟着坐進去。

客廳裏一下子擠滿了人,謝淮舟不是一個人來的,除了秘書他還帶了個律師團,甚至還有一個醫生。

這些精英級的人塞滿了這座冷清已久的宅邸,無形地施加了一層壓力。

而最大的壓力,則是不動聲色坐在對面的謝淮舟。

這個強大的alpha大概天生就是上位者,不顯山不露水地坐着,也給人一種背後發麻的威懾。

顧謹亦雖然在自己的地盤上,卻覺得束手束腳。

謝淮舟看了一眼客廳裏楚覓雲的照片,客氣地說道:“抱歉,沒能參加楚覓雲的葬禮。”

顧謹亦慘淡地笑了下。

他不想談楚覓雲的事情,沒什麽好說。

“她不會介意的,”顧謹亦低聲道,“謝謝您的關心。”

他猶豫地看看客廳裏這些人,揣摩不清楚謝淮舟上門的意圖,索性開門見山地問謝淮舟:“不知道謝家主帶這麽多人來楚家,是想找我商量什麽事?”

謝淮舟濃墨般的眼睛望着他,視線從他的臉上往下看去,把他整個打量一遍。

謝淮舟也是個喜歡單刀直入的人。

“你看上去很不好過,比以前瘦了很多,”謝淮舟的聲音很好聽,不緊不慢,“我知道楚家的人現在處心積慮想要奪取財産,我也知道楚覓雲的孩子不是你的,以你現在的處境和楚家的勢力,在撫養權上你其實沒有勝算。你保不住這個孩子,也保不住楚覓雲留給你的東西。”

顧謹亦被他說的心口一堵。

他沒想到連謝淮舟也知道楚小年不是他的孩子了。

但他确實在這件事上處于很不利的位置,在楚覓雲去世前,他只是個普通的珠寶設計師,根本無法與老謀深算的楚家人抗衡。

謝淮舟沉默了會兒,給顧謹亦留了幾分鐘思考,才又道:“但我可以幫你。楚家是我謝家的分支,先輩的財富大多數來自于我們的贈予,所以從帝國的法律來說,只要我支持你,誰也不能把孩子從你身邊搶走。我還能保證楚陌年滿十八歲後,可以繼承他母親留給他的所有財産。”

楚陌就是楚小年的正式名字,這個孩子還在樓上睡覺,完全不知道命運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顧謹亦驚呆了,他沒想到這位謝家家主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雖然他确實在心底這樣奢望過,但是這奢望突然成真,他後背卻本能地一涼。

謝淮舟可不是會做慈善的人,他跟楚覓雲也只是泛泛之交,而他自己就更和謝淮舟沒什麽關系。

謝淮舟憑什麽幫他?

顧謹亦咬了咬唇,他望了望這周圍的人,那幾位律師醫生一言不發,沉默地當着觀衆。

謝淮舟這是有備而來。

他問謝淮舟:“謝先生,如果真像您說的這樣,您又想從楚家得到什麽呢,我該拿什麽和你交換呢?”

他不會天真到覺得謝淮舟無所圖,但是整個楚家的財富打包,在謝淮舟眼中也是不值一提的。

屋子裏又安靜了下來。

謝淮舟長而濃密的睫毛眨了眨,他沒有很快給出回複。

他跟顧謹亦坐在對面的位置,這讓他可以輕易放肆地将顧謹亦收入眼底。

顧謹亦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風衣,肩很直,腰也瘦削,燈光下的肌膚瓷白瑩潤,明明是個二十六歲的人了,眼神卻還清澈溫潤,讓他想起極寒星上終年不化的雪。

這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顧謹亦與楚覓雲的婚姻一直為人诟病,但起碼在美貌上,他無可挑剔。

謝淮舟收回了視線,像是漫不經心,輕聲道:“我不喜歡拐彎抹角,所以就直說了。”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室內格外清晰。

聲音還和之前一樣清潤悅耳。

但是顧謹亦的心髒卻不安地猛跳,總覺得會發生什麽超出他預計的事情。

在短暫的停頓後,謝淮舟補充了下半句——

“我要你嫁給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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