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難得糊塗

商和自從過了六十歲,早上雷打不動地會在六點鐘左右醒來,但凡是不下雨的天氣,他就會去花園裏轉轉。

謝淮舟外婆在世的時候,最喜歡擺弄花草,養了滿院子的花和羽毛豔麗的鳥,如今她已經不在了,但商和已經習慣了花園裏四季常有鮮花,鳥鳴婉轉,流水潺潺。

可他今天走到花園的時候,卻發現亭子下已經坐了一個人。

初夏的天色亮得早,太陽還未全出來,空氣濕潤,這人穿着純白的睡衣,外面罩着一件竹葉青的睡袍,在微風裏看着格外瘦削。

商和盯了兩眼才認出這是顧謹亦。

“小顧怎麽起這麽早,”他走進亭子裏,一開口就笑起來,比對謝淮舟要溫和許多,“我年紀大睡不着,你年紀輕輕怎麽也不睡?”

顧謹亦聽見聲音才遲鈍地擡起頭,露出一張蒼白的臉和幹澀的嘴唇。

他不是早起,是根本沒睡。

他昨晚回了卧室也合不上眼,心裏空空蕩蕩,在一片黑暗中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熬到天色微亮,他就披上衣服出來了。

但這沒什麽可說的,他緩慢地沖商和笑笑:“做夢驚醒了,睡不着出來走走,不知不覺就走到這兒了。”

商和瞅着他的神色,先給他倒了杯熱茶,又通知廚房送兩份早點過來。

“是不是做噩夢了,”他很體貼地把茶杯送到顧謹亦手裏,面對這個總是很好脾氣的omega,他常常會想起自己去世的妻子,口氣不知不覺就柔和許多,“淮舟他外婆有時候也做噩夢,醒來後睡不着,還要跟我發脾氣。”

從年輕到後來都是,看着是個嬌嬌小姐,脾氣卻也不小。

只是他甘之如饴。

他望着滿院子粉色藍色的花,跟顧謹亦說道:“要是娅潔還在,她要知道淮舟那臭小子終于被人收住了,一定也很高興。”

顧謹亦握着熱茶,喝了兩口就放下了。

他聽得出來商和跟謝淮舟的外婆感情很深,哪怕外婆已經不在了,外公還時時刻刻惦記她。

他這輩子沒什麽長輩緣,所以也沒怎麽見過這種相守一生的愛情,他母親跟生父的愛情只能算反面教材。

他摩挲着杯子上的花紋,問商和:“外公,你跟外婆吵過架嗎?”

商和一笑:“吵過啊,哪對夫妻不吵。”

“那你們怎麽和好的?”

“又不是什麽大事,拌嘴而已,哄哄就好了。”

商和說着,眼神又有點落寞,他現在就算想再跟娅潔拌嘴,也沒有機會了。

但他又回過味來了:“你問這個,不會是跟淮舟吵架了吧?”

顧謹亦搖了搖頭:“沒有。”

看商和還一臉懷疑,他又說:“只是夢見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醒來的時候淮舟還在睡,我就出來了。”

商和将信将疑,也沒刨根問底。

他也不是多話的人,但想起謝淮舟這個不省心的外孫,又忍不住說了一句。

“謹亦啊,別嫌外公說話啰嗦,”他對顧謹亦笑了笑,“你到我這個年紀就知道了,吵架也好,矛盾也好,都沒什麽過不去的。只有生死是大事,如果那人不在了,不管是對不起還是我愛你,都沒有機會說了。”

就像他最後守在謝淮舟外婆病床邊的時候,他不管跟娅潔說多少話,都得不到回應了。

“謝淮舟外婆去世的第一年,情人節我還買了玫瑰,但有什麽用呢,我該送去哪裏呢。”

商和說這話的時候很平靜。

但顧謹亦卻聽出了底下藏着的傷心。

而他也明白這樣的傷心。

因為他就是經歷過生死的人,當年他躺在手術臺上,只有50%的幾率可以醒來,那時候他唯一的願望,就是他愛的那個人可以握住他的手。

想到這兒,他覺得心口疼得更厲害了。

他不知道怎麽安慰商和,只能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外婆會知道的。”

商和笑了下,沒再說什麽,而是站起來去給花園裏的花澆水。

十多分鐘後,廚房動作很快,把早餐送來了,各種樣式都有。

顧謹亦并不餓,但架不住商和勸說,也吃了點。

兩個人就像一對尋常的祖孫,雖然相識不久,但是聊聊天時間過得也很快。

吃完早餐,商和就趕他回房間睡覺去了。

“快去補補精神,你這臉色一看就不好。”商和拍拍他,“人要有精神才有力氣,午飯再喊你。”

顧謹亦拗不過他,只能乖乖站了起來。

但在他走出亭子的時候,商和又喊了他一聲。

他轉過身,商和眉眼溫和地望着他。

“謹亦啊,如果淮舟惹你生氣了,你告訴我,我幫你揍他。我自己家養的混小子我知道,脾氣壞得很,一點不會哄人。”

顧謹亦站了會兒,太陽出來了,明亮的日光讓他的臉色沒有那麽蒼白了。

但他對商和笑了笑,輕聲道:“其實淮舟很會哄人的。”

商和一臉不相信。

顧謹亦沒再說什麽,反而問商和:“外公,其實人糊塗一點,不要想太多,是不是會反而比較幸福?”

商和不懂顧謹亦這句話的意思,只是下意識回答:“應該是的吧。”

顧謹亦笑了起來。

他跟商和拜拜,轉身走下了臺階。

顧謹亦回房間的時候,正好碰上謝淮舟已經起床,要出去找他。

他的視線在謝淮舟臉上掠過,發現謝淮舟看着竟然有點焦躁不安,好像他在宅子裏還能跑丢了。

他主動說:“我醒得早了,就去花園裏坐了會兒,遇上外公,陪他吃了早飯。”

謝淮舟還是眉頭微皺,不動聲色地觀察顧謹亦的臉色,卻又看不出什麽明顯的異樣。

顧謹亦确實有些累了。

“我想再睡會兒,”他對謝淮舟說道,“你中午再喊我吧。”

謝淮舟碰了碰顧謹亦的臉,一片冰涼。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好”。

顧謹亦便繞過他,回了房間,當着他的面,把門合上了。

謝淮舟在走廊站了一會兒,屋檐下的繡球花開得正好,粉藍粉紫,團團簇簇,在陽光下格外漂亮。

他在廊柱上靠了一會兒,神色看不出半點頹唐,但他其實也一夜沒有睡。

顧謹亦醒了多久,他就也醒了多久。

他在明媚的天光下,打開光腦向秘書發了條信息。

“幫我把7號保險庫裏的東西拿出來。”

顧謹亦回到床上,也沒有很快睡着。

被子裏全是謝淮舟信息素的味道,像浩瀚無際的海洋,一層一層壓了下來。

他又點開了手上的光腦,最後的頁面還停止在謝淮舟十八歲的訓練視頻上。

這是商小闵昨天發給他的。

他看了一晚上謝淮舟的格鬥視頻,跟記憶中傅沉打鬥的身影對比。

但也許是看得太多了,到最後他自己都分不清誰是誰,甚至開始不确定自己的記憶有沒有問題。

六年過去了。

楚小年都四歲了。

記憶本就是最不牢固的東西。

他早上看着謝淮舟的睡顏的時候就在想,他為什麽要執着于這兩個人的打鬥身影像不像呢?

執着到最後,誰又能給他證據。

這個猜測本身就夠荒謬了。

出身自無名星,信息素淡得只有他能聞到的傅沉。

跟身世顯赫,從小就是天之驕子的謝淮舟。

兩個人間的差距,大得像隔着一整個銀河系。

顧謹亦的手指按在光腦頁面上,停頓片刻後,删掉了這個視頻。

就像他剛剛問外公的那樣,人有時候糊塗一點,才會比較幸福。

作者有話說:

讓謝總再跑39米(求個多多海星和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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