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循環
鳳德三十一年, 女帝五十大壽。
這是個喜慶的日子,宮內這些日子都忙壞了。
陸霄正在拿脂粉給林知惜上妝。哪怕已經六十,她的容貌依舊跟二十七歲時一模一樣。
每天早起, 他都要為她上妝,技法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今兒也不例外,陸霄化完, 放下化美, 将鏡子推近一些,“姐姐,你看怎麽樣?”
鏡中女人溝壑橫生,還有老年斑點,确實是五十歲的模樣。
林知惜看了眼他, 他還未上妝, 依舊細皮嫩肉,光彩照人。
林知惜放下鏡子, “今年五十歲了, 也該辭舊迎新了。”
陸霄愣了一下, 眼睛發亮,“姐姐?”
林知惜接過刷子為他上妝,“寫信給小茹吧,讓她回來。”
陸霄點頭應好。
保和殿外,文武大臣坐在位子上閑談, 宮女正井井有條端上茶果點心。
也不知過了多久, 随着一聲“陛下到”,大家齊家跪滿一地。
穿着明黃便服的帝王被宮人攙扶而來,落坐後, 命大家起身。
歌舞響起,大家欣賞表演。
待一曲過後,文武大臣獻上各自的壽禮。
首先獻禮的是三位內閣輔臣,分別是鳳至、半夏和王朝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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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德二十六年,沈為民病重,纏綿病榻一年有餘,最終撒手人寰。林知惜給他和周術一樣的待遇。
而後,她就将王朝雲提入內閣交輔。這些年三人一直擔任輔臣,盡心竭力辦事。
林知惜對三人準備的壽禮非常滿意,笑着受納了。只是她今日的說話速度比平時慢了許多。
待壽宴結束後,她強打起精神,與文武大臣說最後幾句話,就由宮人攙扶離去。
文武大臣看着這一幕,心思各異。
三十一年過去,有些死士歲數到了,已經離林知惜而去。
現在武将中有一半是林知惜的死士,有一半卻是新進武将。
而文臣一茬接一茬地換,有三分之一是她的死士,另外三分之二是本土人士,一步步爬到今天這個位置。
陛下身體有恙,雖然她極力遮掩,但她的疲态唬不了人,宴會後,志同道合的大臣三三兩兩約在家中聚會。
有些大臣小心謹慎,這些年被陛下雷厲風行的作法給吓得不輕,擔心這次陛下病重又在使詐,“咱們再等等。興許陛下是在試探咱們心意呢。”
說這話的人正是劉方,他年紀輕,其他老臣都一一離去,只有他還健在人世。
他約幾個弟子在家中商議。
他的大弟子也覺得這話有理,“陛下若真病重,一定會招公主回京。這些年公主一直在邊城當兵,聽說已經升到營将。”
二弟子當即反駁,“也不知道咱們這位陛下是怎麽想的。唯一的公主不教她治國理事,卻發配到邊城吃苦受罪。會打仗又不等于會治國。陛下如此英明神武的一個人為何會犯這等錯誤。”
劉方捋了捋胡子,“咱們這位陛下向來走一步看三步。她讓公主去邊城吃苦,也是為了跟他們打成一片,将來登上皇位也有人擁護,不致出現岔子。至于政務,她遲早會懂的。”
其他弟子雖然不太認同這話,但也只能這麽解釋了。
除了劉方這邊,還有一些新進大臣也在家中聚會。
這類臣子都是積極進取型,他們覺得陛下病重,對他們來說是個好機會。若是他們能借這個機會讨好新帝,将來必定能得新帝重用。這類臣子以旬嶙為首。
還有一類臣子就是野心勃勃,陛下對官宦子弟非常嚴格。尋常百姓當官,每年只需要參加兩回考試。
而官宦子弟卻要參加四回,并且為了避嫌,他們不能在親屬所在衙門共事。
這就都能刷下一大幫二世祖。
這些二世祖都是被父母寵着長大的心肝寶貝,哪怕別人嫌棄,在當爹娘眼裏,他們都是最好的。
陛下不肯給兒子一個機會,他們早有心生怨恨。
以前陛下英明神武,誰也不敢糊弄她,可現在陛下病重,新帝諸事不懂,他們完全可以借着這個機會替兒子運作,将他們安插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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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十一月,陛下身體越發病重,連早朝都不能上了,公主接到陛下密報,一路疾馳趕回京城。
剛到京城,旬嶙就帶着一幫臣子久候她的到來。
公主下了馬,親自扶他起來,問了些陛下情況。
旬嶙憂心忡忡,“陛下最近一直卧床不起,陛下似乎對太醫不怎麽信任,始終不肯讓太醫診治。公主回京,可要好好勸勸陛下。”
公主點頭,“自當如此。”
旬嶙又恰到好處表達忠誠,“陛下不能理事,政務堆積如山,公主若是能替陛下分憂,也是盡盡孝心。”
公主打着哈哈,“旬侍郎說笑了,內閣三位輔臣是陛下左膀右臂,他們一定會盡心處理政務。孤放心地很。”
說着,她飛身上馬,疾馳而去。
她的身後跟着上千位镖騎正急速離去。
旬嶙屬下小聲問,“主子,公主這是什麽意思?”
旬嶙看着公主的背影,眼眸淺淡,“公主似乎不戀權。”
屬下暗暗猜測,“陛下只有她一個繼承人,她這是有恃無恐,也可能她不想臨了再出岔子吧?”
旬嶙笑了,“不急。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三位輔臣是陛下的好臣子,公主年幼,最不喜臣子指手畫腳,她遲早會厭煩那三人。咱們有的是機會。”
屬下眼睛一亮,“還是主子想得周到。”
臘月二十,林知惜于乾清宮駕崩,享年五十歲,膝下唯一之女慶元公主(二十四歲)繼位,改元鳳歸。
大朝會第一次,新帝就讓朝臣為先帝拟定谥號和廟號。
林知惜并沒有追封自已的祖先,所以她的廟號無非就是始祖和□□。
新帝選了□□,至于谥號,朝臣根據她的功績選了兩個:文和康。
這兩個谥號都是美稱,“文”表示具有“經緯天地”的才能或“道德博厚”。“康”表示“安樂撫民”。
看似是贊美,但跟她的功績比起來,完全不值一提。
林知惜也猜到自已死亡,有些臣子會蠢蠢欲動,但是她沒想到這才上朝第一天,就有人安耐不住了。
林知惜問三位內閣,“你們的意見呢?”
王朝雲出列,“臣以為用高比較适合。”
“高”表示皇帝德覆萬物、功德盛大、覆帱同天,一般只有開國皇帝才能得到谥號“高”。
這些臣子舍棄高,其實未嘗不是試探皇帝,想讓大玥延續大良,其心可誅。
有幾位老臣也跟着出列,“臣也覺得用高比較合适。”
林知惜笑了,“那就用高。”
第一場較量結束,臣子們都保持一種微妙關系。
激進派開始瘋狂找內閣三位輔臣的茬,彈劾三位輔臣結黨營私。
這方法看似老舊,但是非常有用。只要新帝忌憚三位老臣,時間長了,必定心生嫌隙。他們的機會也就來了。
可命他們沒想到的是陛下看過折子,連查都未查,直接批了“子虛烏有”四個字,就将折子駁回去。
接下來,無論他們怎麽參內閣陛下似乎對他們信任有加。
激進派算盤落空,只能偃旗息鼓。
他們肯收手,陛下卻有了動作,她在殿上将暗衛調查來的奏報一一讀給大家聽。
某某大臣利用職務之将兒子安插進某某省當六品主簿。
這樣的事情一連十幾起,牽扯十幾個大臣。
他們怎麽也沒想到正在為先皇守孝的陛下是如何查出來的?
十幾個大臣吓得肝膽破裂,跪倒在地。
林知惜半點不留情面,直接将他們革職查辦,并命大理寺和戶部查他們的賬目,看看他們為官多年有沒有貪污受賄。
林知惜雷厲風行的作法直接打大臣們一個措手不及。之前他們還以為新帝在邊城待久,會像那些武将直來直去,沒什麽心眼。沒想到她表面無欲無求,私下裏卻早就做好安排。
這樣的新帝不好糊弄。
激進派的臣子被這一出吓住,不敢再生事端。
就在這時,與大榮交界的驿卒八百裏加急來報,“大榮正在招兵,似乎想借着新帝初立,借機欺上門來。”
這些年,邊境都是小打小鬧,沒有大規模戰争。
大玥也二十多年未曾招兵,大榮賊心不死,想要侵占大玥國土之心日久。這次又趁新朝交替之際來襲,也在情理之中。
林知惜當即命戶部招兵,戶部撥款,籌措糧草以應對大榮來襲。
大玥這些年日子過得富足,文臣不想交戰,有大臣提議與在榮議和。
林知惜将對方劈頭蓋臉一通罵,“大榮明顯在打朕的臉,你卻讓朕與它和談。你這是将朕的臉面放在地下踩。朕今年才二十四歲,難不成以後都要受大榮欺負。你願意當亡國奴,朕卻不成。”
她當即把那大臣拖出去打三十個大板,又警告其他人,“誰再敢提與大榮議和,就是大玥的罪人,大榮的奸細,朕絕不姑息。”
好吧,這位新皇火氣足,在邊城待了這些年,學了一身匪氣,根本不會委曲求全。大臣集體噤聲,誰也不肯再勸。
殿內雅雀無聲,林知惜輕聲咳了咳,“朕打算禦駕親征。”
一句話激起千層浪,衆大臣集體石化。這才登基幾天呀,她放着一堆國事不管,居然要禦駕親征。
有大臣當即反對,“陛下,您龍體要緊。咱們大玥人才濟濟,武将個個骁勇善戰,您完全不需要親自上戰場。”
又有大臣跟着附和,“是啊。陛下您尚未誕下龍子,若您有什麽意外,大玥可怎麽辦?”
不僅文臣反對,就連武将都跟着一塊反對。
無奈,林知惜這回鐵了心,她為自已的下一世定了目标,就是為大玥開疆辟土,好不容易有一次光明正大侵占別人土地的機會,她焉能放過,“朕心意已決,你們不必再勸。朕希望在朕走了之後,你們都能盡心盡力處理國事。萬萬不可再生事端。也不可再犯之前的錯誤。”
大臣們知道自已勸不住,只能應下。
鳳歸元年,陛下率三十萬大軍往邊境出發,與大榮大邊境浴血奮戰三年,大榮兵敗投降。
陛下趁機攻入大榮京都,将大榮版圖并入大玥。
又兩年,匈奴來襲,陛下再次算禦駕親征,耗時兩年三月終于将匈奴并入大玥版圖。
大玥是上下三千年來,版圖最大的朝代。
鳳歸四十年,玥太宗病逝。
厚重的宮門緩緩打開,那穿着十二星宿朝服的帝王踏雪歸來,再一次登上那至高無上的帝王之位,又一次譜寫屬于她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