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生日

蘇二叔知道今天是陳鲟生日後對這頓晚飯很上心, 不僅把自己的水箱統統拉上來了,還去隔壁幾戶人家那裏拿了不一樣的食材。

雖然有吳家的師傅幫忙,但兩個人短時間要弄一大桌子菜難度還不小, 蘇新七作為小輩裏唯一一個會做飯的,抱着“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态主動去幫忙,硬菜她不會,只好打打下手, 幫着殺魚殺蝦, 備備菜碼。

蘇新七從廚房裏拿了條圍裙系上, 把頭發一挽,菜刀二叔要用,她拿了把剪子出來, 蹲在漁排邊上, 從桶裏撈出一條肥美的海魚, 用棒槌一拍, 爾後用剪子利索地刮魚鱗, 開膛破腹, 取出內髒,舀水沖洗,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 堪比市場魚販子。

夜色昏暗,燈光迷離,陳鲟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那天晚上。

他走過去,鐵屋的燈光把他的影子投射在蘇新七身上。

蘇新七手一頓,不用擡頭就知道站在邊上的人是誰,她舀了水把手上的血水沖淨,垂下眼開口直接說:“擋着光了。”

陳鲟移到她對面, 蹲下身,微微颔首看她,“需要幫忙?”

蘇新七擡頭,“你會幹什麽?”

幾個盆裏分別裝着海魚、蝦蛄、螃蟹、鮑魚、海蚌、鱿魚……陳鲟的目光掃過一圈,最後把手伸向裝着梭子蟹的盆子。

“螃蟹是不是洗洗就行?”

剛抓上來的梭子蟹還活力滿滿,滿盆亂爬,蘇新七拍開陳鲟的手,“別被鉗着了。”

陳鲟看着她的臉,雖然還是表情淡淡,似是疏離,但她現在對他的态度比前陣子好多了,說話也不帶刺了,他挑了下眉,心想壽星原來還有這福利。

陳鲟心情頗好,拿手指彈了下盆子,裏面的螃蟹受到驚吓,橫着亂爬。

“螃蟹怎麽分公母?”他随口問。

蘇新七蹙了下眉,眼神震驚。

陳鲟莫名緊張,第一時間反省這個問題是不是有點耍流氓,惹她生厭了,他正想着要怎麽補救,下一秒就聽她嫌棄地說:“你連這個都不知道?”

“……”陳鲟虛握起手抵在唇邊低咳了下,指指那些梭子蟹,理所當然地說:“以前只在餐桌上看過,食物我管它公的母的,熟的就行。”

蘇新七無語,小心翼翼地抓起一只梭子蟹,把它的腹部露給陳鲟看,“喏,這只,腹部蓋子是三角形,就是公蟹,你看它的腿,公蟹腿上的絨毛比母蟹多,等它們熟了,吃的時候也能分辨出來,公蟹裏面有蟹膏,母蟹裏面是蟹黃。”

她認真在科普,陳鲟也沒仔細聽她說的內容,一直盯着她看,偶爾應和下,他壓根不關心螃蟹的死活,只不過很享受她心平氣和地與他交談的樣子。

“這些螃蟹……等下用蒸的。”陳鲟故意找話,問些有的沒的,他有些貪念眼下兩人和平相處的時光。

“哦。”蘇新七把那只梭子蟹丢回去,“螃蟹怕冷,吹吹風會老實點,下鍋的時候不會亂爬。”

陳鲟看她表情無瀾,用至平靜的語氣講貌似冷血的話,不由低笑。

蘇新七聽到他的笑聲怔了下,後知後覺自己和他說了太多,她不自在地別開眼,故作鎮定。

“陳鲟,你蹲那幹嘛,髒兮兮的,過來啊。”鄭舒苑突然喊。

蘇新七低下頭,随手抓過一條鱿魚,拍在砧板上,拿起剪刀毫無感情地說:“離遠點,小心被墨汁濺到。”

她這話語氣雖然也是淡淡的,但态度急轉直下,陳鲟端詳着她的神情,揣摩了下,忽而哼笑。

“吃醋?”

“沒有。”蘇新七立刻否認。

她說完沒再聽到陳鲟說話,沒忍住擡頭往對面看,陳鲟蹲着,雙手搭在膝上,噙着意味深長的笑,促狹地看着她,一副得志的模樣。

“她不是我女朋友,以前體校同學。”陳鲟見好就收,恰時開口解釋道,今晚氣氛這麽好,他不想惹怒她。

“哦。”蘇新七抿了下唇,低頭處理鱿魚,一邊解剖處理內髒,一邊說:“你們是什麽關系與我無關。”

“有沒有關系你心裏清楚。”陳鲟雙目灼灼,話裏有話。

蘇新七耳朵一燙,一時竟沒法反駁,過了會兒再想開口說話怕又是剛才那樣,聽着像是此地無銀,她因而緘默,免得被他牽着鼻子走。

廚房裏隐隐飄出了食物的香味,蘇新七加快手上動作,拿剪子處理鱿魚軟骨,海風拂過,她随手挽着的頭發掉落了幾縷,頭發沒礙着視線,她也沒打算管。

她專注于手上的鱿魚,忽覺耳廓一熱,陳鲟把她散落的幾縷頭發勾到了耳後,還輕輕捏了下她的耳垂。

蘇新七沒防備,冷不丁被碰了耳朵吓了跳,她正在處理鱿魚的眼睛,驚吓之下手上沒個輕重,猝然一捏,把墨囊捏壞了,囊中的墨汁“呲”地射出,陳鲟湊得近,正好被擊中。

脖子上被呲上濕噠噠的液體的一瞬間,陳鲟的臉都黑了,他該慶幸的是他個高,否則臉上也得遭殃。

蘇新七借着燈光看到他脖子上黑乎乎的墨汁,怔了下忙說:“你先別動……”

她把手上的鱿魚和剪子放下,洗了洗手,從自己的外套口袋裏拿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正要湊過去幫他擦幹淨,忽又覺得不合适,就把紙巾遞給他。

“擦擦。”

陳鲟受不了脖子濕黏黏的,他黑着臉,舀了點淡水直接潑向脖頸處,沖洗了幾遍才罷休,“幹淨了嗎?”

他擡起頭,把脖子露給蘇新七看。

燈光黯淡,蘇新七往前湊了湊,“還有點。”

陳鲟再沖洗了遍,“好了?”

“還有點。”蘇新七把紙巾遞給他,“擦擦吧。”

陳鲟繃着臉,接過紙巾擦着脖子,墨汁會留色,即使洗淨了,皮膚上還是會有淡淡的黑印子,蘇新七看他臉臭臭的,又發作不能的模樣,忍不住笑了。

陳鲟把紙巾揉作一團,摸摸脖子倒是沒摸到異物,他瞥向蘇新七,輕輕彈了下她的腦門,“你還好意思笑?”

蘇新七瞪他,“誰讓你突然碰我。”

她咳了下,掩飾自己的笑意,“早讓你離遠點,是你自己不聽。”

她這話有點強詞奪理,甚至無理取鬧了,陳鲟聽了不覺生氣,反覺得稀奇,總覺得她今天和平時不大一樣,至少對他不再那麽有棱有角,處處防備了。

“碰一下耳朵就噴墨汁?”陳鲟摸摸後頸,看着她喉頭一動,笑着搖了下頭,挑了下眉故意說:“同樣是五官,怎麽嘴巴和耳朵還差別待遇?”

蘇新七反應過來他指的什麽,臉上一熱,只道自己今晚給他好臉色了,他現在蹬鼻子上臉,又開始犯渾了。

她剛想反擊,就聽二叔喊她:“小七,魚都弄好了嗎?”

蘇新七回道:“哦,好了。”

“拿進來,我先把魚做了。”

“好。”

蘇新七瞪了陳鲟一眼算是回擊,也不再耽擱,把已經處理好的海魚拿去廚房。

陳鲟走到桅杆那點了支煙,望着遠處的燈塔,沒由來地一笑,心情頗好。

鄭舒苑走過來,看到他神情愉悅,心裏不快,連名字都不喊了,“喂,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陳鲟叼着煙睇過去,“玩假的有什麽意思?”

“你到底看上了她什麽?”鄭舒苑撇嘴,語氣不滿。

“殺魚的樣子很漂亮。”

鄭舒苑瞠目,“你是變态嗎?”

陳鲟緩緩吐出一口煙霧,敷衍道:“你就當我是吧。”

“陳鲟!”鄭舒苑憤恚,看着他手上的煙,咬了咬唇,豁出去般問:“你要逃避到什麽時候?”

話問出口,鄭舒苑看到陳鲟的臉色瞬間就變了,整個人散發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她心裏不安地打鼓,雙手緊攥,咽了咽口水,索性一鼓作氣把想說的話說了。

“之前的風波差不多過去了,現在已經沒有多少人關注泳隊的事,人都是健忘的,別人的事就是看個熱鬧,你的成績能進國家隊的,等以後游出了了成績,為國家拿了榮譽,他們還會以你為榮。”

鄭舒苑鄭重其事地說:“陳鲟,你不屬于這裏。”

陳鲟失神了會兒,指間的煙燃到一半,煙灰被海風吹落,他回神,擡手沉默地吸了口煙,眼神黯黯,晦澀難明。

“我不會回去。”

良久,陳鲟開口,聲音如冰似雪。

鄭舒苑急了,“你怎麽——”

“泳隊已經和我沒關系了。”陳鲟眼神似刀,淩厲又生冷,他把煙往桅杆上一揿,不耐煩地說:“我現在心情還不錯,別和我提以前的事,掃興。”

他說完走開,留鄭舒苑一個人在原地忿忿不平。

吳鋒宇看兩人好像有口角,看了眼陳鲟,走到鄭舒苑身邊,一副好事的模樣,問:“鄭美女,怎麽了,和鲟哥吵架了?”

“要你管。”鄭舒苑沒好氣地說。

吳鋒宇臉皮厚,嘿嘿笑着說:“我說,鲟哥看上我們‘七公主’了,你還是死心吧。”

鄭舒苑聽他哪壺不開提哪壺,狠狠白了他一眼,不解氣又說:“他們是不可能的,陳鲟不會一直呆在這個破島。”

“诶,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我們島雖然小,但也不破……再說了,你剛才也看到了,鲟哥和‘七公主’有說有笑的,有沒有可能還真不一定。”

“你!”鄭舒苑氣急,忍不住跺腳,“他說過的,等我拿了世冠,會考慮讓我做他女朋友的。”

“……”

吳鋒宇沒聽明白,還沒問又聽她自己一個人在那自言自語似的嘟囔:“雖然希望不大,但是我也有在努力啊。”

“陳鲟這個混蛋!”

蘇新七把食材處理完後就去了廚房幫忙,她一直沒讓自己閑下來,倒不是有多忙,畢竟掌勺的不是她,只不過她不想出去,怕落了單,陳鲟又主動靠近她。

她莫名有點畏懼和他獨處,拿不準自己該用什麽态度面對他,像之前那樣冷臉以對她似乎做不到了,不是打從心底的排斥是很難刻意拒人于千裏之外的,那樣反而會适得其反,顯得沒底氣,像在僞裝。

蘇新七把這歸因于自己誤解他而産生的愧疚感,陳鲟對她來說就像海上的天氣,越來越不可控,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避開他。

蘇二叔也吳家師傅的廚藝都不錯,島上的人別的不說,料理海鮮可以說是一絕,兩個大男人紮進廚房裏,兩個爐同時開火,外頭海風呼嘯,裏面熱火朝天,各種鮮香的氣味混雜在一起,勾得人食指大動。

蘇二叔收了火,把最後一道菜——油焖大蝦端出去,看着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海鮮大餐點點頭很是滿意。

蘇新七拿着碗筷跟過去,蘇二叔邀功似的問:“怎麽樣?”

蘇新七掃了眼桌上的食物,雖然各色海鮮都有,每個菜都賣相奇佳,但她總覺得少了點什麽,仔細想想才恍然。

這頓飯是給陳鲟慶生的,卻沒有稱得上點題的食物,這一大桌菜說是過年過節吃的都行。

蘇新七猶豫了下,最終還是回到了廚房。

蘇二叔叫幾個小輩進來吃飯,陳鲟随意落座,鄭舒苑生氣歸生氣,還是坐在了他旁邊,吳鋒宇正想在他另一邊坐下,屁股還沒沾上凳子,就收到了身邊人的一記眼刀。

“啊,瞧我,這是七公主的座位。”吳鋒宇打着哈哈,往旁邊挪了個位置,和他家師傅挨着坐在一起。

“小七。”蘇二叔朝廚房喊:“先別收拾了,吃完飯再說。”

“好……就來。”蘇新七的聲音有些模糊不清。

蘇二叔拿了瓶新酒,給吳家師傅倒了杯,又看向陳鲟,“小鲟,今天還喝嗎?”

陳鲟颔首。

蘇二叔拿了個杯子,給他倒了一小半,“就喝一點,意思意思,你們明天還上學呢。”

“來,動筷子,嘗嘗我們兩個大叔的廚藝。”蘇二叔又向廚房喊了聲:“小七。”

“來了。”

蘇新七端着一個碗從外面走進來,蘇二叔疑惑,“你還煮了什麽?”

桌上所有人都看向她,蘇新七有些別扭,愈發覺得手上的碗燙人,她擡眼,正對上陳鲟的目光,心裏惴惴,猶豫了下才定定神朝他走過去。

她故作雲淡風輕,把碗放在他面前,垂下眼用随性的口吻說:“我看廚房裏有挂面,就煮了。”

一碗平常的海鮮面,上面蓋着一個完整的荷包蛋。

蘇二叔一拍手,說道:“哎喲,瞧我們兩個大叔,都沒想到要煮一碗長壽面,還是女孩心細。”

饒是平時從從容容的陳鲟,這時也有些訝異。

以前生日他基本都是在隊裏過的,隊友們聚一聚,吃吃喝喝就完事了,他的父母也只是打個電話發個紅包,還沒人給他煮過長壽面,盡管他不是追求形式的人,但此時此刻,看着一碗普通的面條,他的心情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微妙。

蘇新七不想顯得這碗面多珍貴多隆重,她放下碗後坐下,用稀松平常的語氣解釋:“這是島上的習俗,我就是随手做的,讨個彩頭。”

她故意把這碗面說得廉價、不用心,陳鲟停在耳朵裏卻是反調,他轉頭看她,她面上雖然故作鎮定,但眼神細微的不自在和緊張卻出賣了她。

陳鲟勾唇低笑,好心情又回來了。

随後的整頓飯,陳鲟也沒拿這碗面打趣蘇新七,尋她開心,桌上的菜他每樣都動了幾筷子,只有蘇新七煮的那碗面他實實在在吃完了。

蘇新七雖然面上不顯,但心裏卻按捺不住地感到愉悅,這種感覺讓她惶恐不安。

席至一半,蘇二叔問陳鲟:“小鲟啊,怎麽樣,這個生日過得還滿意嗎?”

陳鲟颔首,“嗯。”

倒是邊上的鄭舒苑不高興地嘟囔:“……連個蛋糕都沒有。”

她這話被蘇二叔聽到了,他也不計較,爽快地說:“海上撈不到蛋糕,是有點可惜。”

“诶,有了。”沒一會兒蘇二叔忽然一拍大腿,興沖沖地起身,“等着啊,叔給你們變個魔術。”

蘇二叔說完,腳踩風火輪似的走出屋去,沒過多久,端着一個盤子回來,盤子上用青葉粿摞了三層,堆出了一座小山,他手上還拿着三支紅蠟燭,蘇新七一看就知道他在打什麽主意,無奈一笑,暗道用青葉粿當蛋糕,虧得二叔想得出來。

“小鲟啊,漁排上沒蛋糕,叔只能給你弄個替代品了。”他把“蛋糕”放桌上,“青葉粿是小七媽媽做的,等下都嘗嘗,這個叫‘中式蛋糕’,哈哈。”

陳鲟看着那個“蛋糕”,一點嫌棄也無,反而覺得比以前吃的所有蛋糕都有意思。

蘇二叔把蠟燭點了立桌上,表情比在座的年輕人還興奮,關了燈,他又喊道:“來,我們給小鲟唱首生日歌。”

說完蘇二叔帶頭起了調,他那大嗓門一吼,吳家師傅也跟上,吳鋒宇見兩個大人都這樣了,也不管不顧地扯開嗓唱,一時鐵屋裏的聲音壓過了外面的海風聲。

一手荒腔走板的生日歌唱畢,蘇二叔忙喊陳鲟:“小鲟,許個願。”

“……”陳鲟顯然不适,有種被家長點出來表演的局促感。

“快,許個願。”蘇二叔催道。

陳鲟沒這個經驗,一時也想不出要說什麽,餘光看到蘇新七,她也正看着他,瞳仁映着燭光,雙目熠熠,似乎也好奇他會許什麽願。

他看着那個不倫不類的“蛋糕”,驀地一笑,用舉重若輕的口吻說:“許願啊,那就祝蘇新七天天開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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