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住附近

李寺遇幾乎不發微博,上一條動态停在兩年前,此番動作一石激起千層浪。

起先大衆以為李寺遇終于出來回應自己的緋聞了,但沉迷“遇莉”的網友認為,按時間節點來說,李寺遇指的是丁嘉莉和席文的緋聞。

這股風刮的猛,四人三角的關系圖瘋狂傳播,童奕說她在微信朋友圈都看見了。

下午一點多鐘,鄒青評論李寺遇那條微博:不要氣啦[抱抱]

劇情急轉,那些引導風向的“偵探”們發現沸沸揚揚的戀情緋聞夕下,有一條駭人傳言未引起廣泛關注——

某大花最近資源斷鏈是因為和金主鬧掰了。

女演員初出茅廬是小花;有了知名度、重要獎項,只是存在感更強烈的小花。當一個女演員能抗下票房,獲得非常廣泛的大衆認可度和商業價值後,才有可能跻身大花行列。

稱得上大花的女演員寥寥,人手一本內地娛樂圈八卦心經的網友迅速找出“瓜主”就是鄒青,從而出現鄒青被包養多年之類的醜聞。

“都散了吧,就是為女朋友抱怨一句而已。”

“李導官宣方式有點特別。”

“一開始我不信,現在唯有尊重!”

“老王子把話說清楚吧……”

有時候丁嘉莉覺得自己并沒有IQ測試結果顯示的那麽聰明,不然怎麽傻兮兮地跟随網絡風口,像一個局外人那樣難以置信、将信将疑,又徹底失望。心緒跌宕起伏,可以演一部二十四集的獨角戲。

退出微博之前,丁嘉莉看見題為“CP亂炖,你覺得哪對是真的?”的熱門微博,把票投給了“李寺遇X鄒青”。投票并不公示,但系統會自動點贊。可想而知,網上又迎來一陣腥風血雨。

晚餐過後,兄嫂二人把丁嘉莉請進書房。她曉得逃不掉了,遲早有一場非常正式的家庭會談。

書房裏擺放一整櫃一整櫃的影碟和黑膠唱片,丁嘉莉挑了一張Cigarettes After Sex的唱片,夢幻頹迷,很适合神游。

“你不準備回應這個事,那以後是怎麽打算的?”俞總坐在沙發上,襯衫紐扣解開三顆,如果不是這家長似的發言破壞氣氛,應該是很性感的。

宋總睇了他一眼,溫聲細語地說:“還是放不下演藝這條路呢,就給你開個工作室,這件事遲子和你哥也說起過,旗下子公司本來也開始做藝人這一塊了。”

俞總接腔說:“以前就說簽公司、開工作室,你非不,連經紀人也不簽,就跟着李寺遇——”

丁嘉莉大小姐脾氣上來,皺眉頭,“不是有好幾個助理嗎?”

“是,李寺遇安你身邊的監視器。”俞總輕輕搖頭,“你們自己的事我不多話,但你跟着李寺遇,什麽都讓他定奪,然後呢,輿論是什麽樣?結果這麽糟糕。”

“那……”丁嘉莉問心有愧,“還不是我年輕氣盛,放蕩不羁愛自由。”

“不是因為你不懂得把該藏的藏起來,你的問題出在沒專業團隊管理,沒有運作。”

宋總說: “好啦,你訓完人就走吧。”

俞總看了這對姑嫂片刻,拿起西裝外套走出了房間。

丁嘉莉咕哝,“就對我這麽兇。”

須臾,俞總送來茶點。宋總說:“你看,他疼你的。”

丁嘉莉回味過來,原來這對夫婦算計好了的,一唱一和。

于是就想起來,熱戀時她滿心以為自己也會有這樣一天,和最愛的人一起生活,不生小孩,養兩只貓。就像某檔新婚綜藝那般幸福,然而那對夫婦離了婚,散得很不愉快。

“我也是你這麽過來的,俞總曾告訴我,不用急于一時。”宋總說,“就是有迷茫的時期,會渡過的,就當gap year。”(學習到某個階段暫停一年去休息或探索)

丁嘉莉低頭說“沒有”,心裏想可她這個gap year太長太悶了。暫停活動的這三年,她回了大學,埋頭念書,nerd(書呆子)一個,還差點去利物浦的分公司實習。簡直不知道在幹什麽,還好最後一年回來拍了戲。

也就回來後才清楚了,她是喜歡演戲的。

“好好想一想,期待明早你給我們答複。”宋總給她留出私人空間。

丁嘉莉摸煙盒發現是空的,磨磨蹭蹭吃完一碟點心,和宋總說出去買煙。他們夫婦以前也是煙鬼,為了小孩的健康着想早早戒了煙。

宋總提議開車送她,她說自己騎單車。她喜歡帶口味爆珠的香煙,路面煙店賣假貨的太多,慣常去的那家煙店距宅邸不近不遠,騎單車剛好。

穿進遠離商廈的巷子,燈光暗下來,路上行人不多,偶爾有幾輛汽車或電動摩托擦身而過。騎車的女人唱着歌兒,後座的小孩牽一只卡通氣球,笑得開懷。

行道上廣稱為法國梧桐的懸鈴木枝繁葉茂,經風一吹,飛絮便從半空飄散開來。丁嘉莉戴着口罩和絨面棒球帽,只聽着輕微的風聲。

真安靜啊。

小時候她宅家打游戲、追分鏡絢爛的動畫,以為人類的愛與美好盡在虛拟世界中。後來到上海讀國際高中的寄宿班,同狐朋狗友相約各種網吧、臺球室、迪廳,宵夜攤喝汽水兒兌伏特加都能醉,揮霍時間,青春無敵。

因為給學校捐贈款項,在家人運作下拿到名校offer,按照他們期望讀商科。可她不感興趣,書讀不進去,隔三差五跑去倫敦城裏找朋友玩,在城裏飛車,交罰單,還覺得好笑。

派對中看見圈子裏的浮浪公子對小偶像動手動腳、言語羞辱,她無動于衷,窩在角落打ps游戲。

俞總從小受嚴苛教育,只得她這麽一個妹妹,放縱無度。她擡手便能呼風喚雨,不懂人間煙火,不關心世人。

純淨得媚俗,天真得邪惡。以至于後來遭受如此多的惡意圍困,她暗暗想是否報應來了。

是那段時光重塑了她,他領她踩進泥濘,獲得嶄新人類感官。可如果再來一次,她是否還會義無反顧地追随他。

“兩包鐵塔貓紅酒。”丁嘉莉把單車停在一顆懸鈴木旁,走到煙店門口。

老板翹着腳坐在收銀臺後,對角壁上挂着一臺老式的液晶電視,正在播放警匪劇。他只聽到客人說話,轉身拉開藏貨的抽屜,拿出兩包煙拍到玻璃櫃上。

收銀臺玻璃櫃上覆了一層經年累月的油光,靠兩壁的貨架浮動着塵埃,狹窄的門店籠罩在亮度不高的節能燈光中。通往裏間的髒兮兮的碎花門簾背後傳來油鍋炒菜的聲音,站在門口也能聞到些許油煙。

“再拿個打火機。”丁嘉莉一邊掃碼付款一邊搭話,“老板還沒吃飯啊?”

“沒呢。”老板囫囵瞧了她一眼,顧着看電視,“我一個守店走不開,老婆去學校接孩子,才回來。”

丁嘉莉拆開煙盒,抽出一支煙銜在嘴裏,護着煙點燃火星後說:“孩子多大啦?周六晚上還上課。”

老板微微嘆氣,“補習班呗,馬上中考了,也不曉得能考個什麽學校哦。”

轉頭來看閑話對象什麽模樣,琢磨着有點兒眼熟,問,“小姑娘看你很眼熟啊,是不是常來買煙?”

丁嘉莉笑笑,“之前別人給我帶了兩條回國,有陣子沒來了,還擔心你這兒還開着沒。”

“那你是很久沒來了哦。”老板露出本埠人的驕傲之色,“我這鋪頭就是自己的,開了十幾年了。”

“可以呀老板!”

老板又不好意思地抹了把額眉,“可以什麽呀,孩子貪玩。從早到黑守店就為了給孩子掙點兒擇校費。”

“父母——”

丁嘉莉話未說完,就聽見身後走來的人說:“老板,拿包軟玉。”

一截煙蒂落地,丁嘉莉默默往旁邊挪了挪。

老板一邊從玻璃櫃裏拿出軟裝玉溪香煙,一邊盯着來人看。收錢的時候,忽然說:“你跟那個……李寺遇長得好像啊!”

“是嗎?”

老板低頭找錢,滔滔不絕道:“《暗箱》我看了好多遍的,死的時候我老婆還可惜,說好好的死這麽慘……”

由于李寺遇俊朗的外形和冷酷氣質,暫時找不到合适演員的資方和導演便玩兒似的把李寺遇推到鏡頭前,玩兒似的也出鏡了好幾部電影。其中就有《暗箱》,幾年前上映的一部緝毒題材商業片,他飾演一個黑/社會集團二把手,出場短暫卻讓不關注文藝片的群體熟悉了這位青年名導的面孔。

老板這番話,等于在一個主廚面前,誇他作為另一個主廚的模具很夠格。

丁嘉莉喉嚨發出短促的音節,忍住了笑。

餘光去瞧李寺遇的反應,就看見他咧唇角笑,說:“那我還挺帥啊。”

“是帥的。”老板點頭,語氣裏有深深的認可。

丁嘉莉忽然覺得一支煙的時間太長了,剛掐滅煙,聽見李寺遇問:“你怎麽在這兒?”

“來買煙啊。”丁嘉莉反問,“你怎麽又在這裏?”

“住附近。”

曾經告訴過他,她這種“稀奇古怪”的煙多是在這兒買的。他該是不記得了。

光線斜映下來,被他寬闊的肩膀擋住一部分。如同素描中的透視線,實際不過半步距離,卻感覺渺小的她和他相隔遙遠。

“走了。”丁嘉莉一并對老板說。老板電視也沒看了,搗鼓手機,似乎沒聽見。

她戴好口罩,轉身朝停靠的單車走去。

“丁嘉莉。”

丁嘉莉頓了一秒,沒回頭。

回頭說什麽呢?來想說刺人的話,但發現說出口只是傷害自己。也沒法平和地跟他聊近況,不想提起他的女朋友。

丁嘉莉收起單車的腳架,手臂忽然被拽住。

驀然回頭,她看見李寺遇眼中驚慌的自己。而他神情冷峻,如同王座上無關悲喜的永恒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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