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好妹妹
捎帶鹹腥的風将大扇的芭蕉葉吹拂,點綴于灌木叢中的紫色藍鐘花,在燦爛陽光下微微閃着光。打掃泳池的工作人員扛着漏網走進長廊,笑着同三位客人問好。
“莉莉,我們去……”手機提示音響個不停,遲總簡短地回複了消息,看着另兩人說,“我有點事兒。這樣,寺遇,你看能不能帶我妹妹四處轉轉,去吃個飯,她第一次來坎城。”(戛納)
似乎并不是征詢,他緊接着向丁嘉莉确認,“是吧?”
丁嘉莉笑,“是。”
俞總和遲總合開公司,交際圈子裏不乏華裔導演、時尚攝影師、搖滾明星、作家、畫家……一群才華橫溢的知名藝術家。
都當丁嘉莉是妹妹,好妹妹自然驕縱。
當下她便睨着“默默無聞”的李寺遇,說:“你本人不會和你的片子一樣悶吧?”
遲總顯然對丁嘉莉的做派見怪不怪,且任意放縱,笑說:“那我走了。”
“嗯,大遲拜拜。”丁嘉莉笑眯眯目送遲總離開,轉頭盯住李寺遇。讓他答話的意思。
李寺遇并不惱,淡然說:“你看過我的片子?”
“是啊。”
第一部 作品在歐洲一些地方上映了,如果她在英國念書,确實有可能看過。可不待李寺遇發問,又聽她說,“看睡着了。”
李寺遇發自內心地笑出聲,“你确定要繼續站在太陽底下批評我?”
大約丁嘉莉沒想到他是這樣的反應,怔了下,語帶嘟嚷:“怎麽了,容不得批評?”
“可以換一個涼爽的地方繼續批評,我很樂意聽你的感受。”李寺遇淺笑。
丁嘉莉抿了抿嘴唇,走到李寺遇跟前,“你說去哪兒?”
片刻後,兩人來到酒店濱海的餐廳。這家酒店距離電影宮不過幾百米,是衆多影人首選的下榻之所。正值戛納電影節進行時期,餐廳裏衣香鬓影,語笑宴宴。
法國人不喜歡講英文,為了表示親切,或女孩在他面前刻意表現的心裏,點單的時候丁嘉莉指着菜單,磕磕絆絆地講法語。
哪知李寺遇抽走她手裏的菜單,直接報了整套set的菜名,最後還說:“兩份。”
令李寺遇意外的是,丁嘉莉倒沒有不服氣,傾身貼近桌沿,睜着大眼睛問:“你法語這麽好啊!”
她的眉眼實在太漂亮,自飄窗映入的陽光讓褐色的眸子更明顯,塗了睫毛膏的下睫毛如棕榈葉尾部那般細細散開。李寺遇不自覺往椅背靠去,手握住桌臺上的主餐刀,“就會這麽幾句,還有‘你好’、‘再見’、‘寶貝’。”
丁嘉莉大笑,清脆爽朗的笑聲像是讓人喝到一杯酸甜而潤喉的青蘋果汁。她桌底下的筒靴碰了碰他的皮鞋,“你這人很好玩嘛。”
李寺遇點頭,“嗯,我認可你的認可。”
丁嘉莉笑意收也收不完,問題似連珠炮彈朝他丢來。你哪兒人,多少歲了,什麽時候開始拍電影的,為什麽想拍電影。
話題從大學專業,到旅行與喜歡的城市,再到生活瑣碎。一頓飯吃了三個小時,一點兒不令人疲憊。最後他報房間號,這頓飯記在他賬上。
沒有誰說結束,他們自然而然地走向海灘。碧海藍天,厚厚的白雲壓得很低,即使沒脫鞋也能感受到沙礫的滾燙般,她說覺得自己在往下陷。
方才喝了兩杯佐餐酒,他問:“你喝醉了?”
丁嘉莉笑着擡頭看他,微微吐舌,“诶,告訴你一個秘密。”
“嗯?”他眉梢一挑。
她毫無預兆地踮腳靠近他,耳語說:“我說了假話,其實我沒看睡着。”
李寺遇忽然變得遲鈍,半懵然地問:“什麽睡覺?”
丁嘉莉腳跟已落回地,半眯眼迎視陽光中的他,燦然道:“我很喜歡。”
電影節期間不少人同他很好、有潛力,諸多溢美之詞,他坦然地回應。唯獨當下,面對她直白而滿含熱情的一句“喜歡”,不知該說什麽話。
或許他知道,但為說出來之後的不确定性感到忐忑。他不喜歡失掌控的感覺。
丁嘉莉打了個哈欠,說:“我飛了很久過來的,困了。”
“好啊,我送你上去。”
“那等你有時間我們一起去游泳吧!”
李寺遇的行程很忙碌,和工作人員一起看電影、見投資人、接受媒體采訪。第二天下午才空出一點時間來履約,雖然他并沒有答應。
李寺遇欽門鈴的時候才想起他們沒有互留聯系方式,在門外站了足有三分鐘,女孩遲遲來應門。
“都說我了想睡會兒,遲譯你就不能——”
話語戛然而止,睡眼惺忪的丁嘉莉砰地關上門。
李寺遇很困惑,叩了叩門,說:“不是說要一起游泳?這個時候陽光正合适。”
等待片刻,走廊拐角走來一個年輕男人。他同樣困惑,看了看門牌號,又看了看李寺遇,“這是你的房間?”
“……不是。”李寺遇往後退了一步。
“哦。”遲譯放心地欽鈴,同時還撥出電話。
門再次打開,丁嘉莉迅速将遲譯拉進房間,李寺遇這回連她的臉都沒看清。
“诶诶诶……幹什麽……”房間裏,遲譯掙脫開丁嘉莉的“魔爪”,重新拉上背包的肩帶。
瞧見丁嘉莉的臉,他爆發笑聲,“你要去唱戲啊?”
丁嘉莉搶走他的手機,當鏡子照了照。方才又聽見門鈴,手一抖果将眼影抹重了。她惡狠狠地說:“還不是怪你!”
見他還在笑,又說,“沒見過美女化妝啊?”
“我怎麽了我……”遲譯無語。丁嘉莉漂亮他是知道的,可也只有最開始認識的時候将她當異性看待。
雖然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但在倫敦時成日厮混,些許可能早在打游戲互罵中消失殆盡。
丁嘉莉不與他廢話,回梳妝鏡前繼續化妝。遲譯放下背包,從冰箱裏拿了瓶冰水,一邊擰瓶蓋一邊說:“對了,你門口有個男的,很奇怪的樣子。”
“我曉得!”丁嘉莉從鏡子裏瞪他,“那是李寺遇。”
“啊?”遲譯險些被水嗆着,“真的假的?”
“真的呀。”
遲譯二話不說,飛也似的跑出房間。
李寺遇正在走廊盡頭等電梯。他有耐心,可沒興趣浪費時間。
“李……”遲譯在他跟前剎住腳步,“李寺遇導演?”
“你好?”李寺遇覺着這一系列人事太詭異了。
“我叫遲譯。”平常不輕易露身份的小遲公子不得不搬出靠山,“遲總是我哥。”
“哦。“李寺遇又說了一遍“你好”,“你和丁嘉莉也是朋友嗎?”
“對,你是不是找她有事兒?”遲譯笑得有點兒傻,“不好意思啊,我剛沒認出你。”
“我想問她去不去游泳。”
遲譯就說奇怪,怎麽見他還要化妝。當下了然,“那你等會兒?她在為出門做準備。”
所謂的準備——及大腿的襯衫裏穿比基尼,長發挽起來,一張素淨的臉看起來不太高興。
李寺遇微微蹙眉,“你花了半個小時穿衣服?”
他不會理解,她怎樣都不滿意,只得以最樸素的樣貌出現。
丁嘉莉乜了遲譯一眼,再去看李寺遇,“抱歉,讓你等了這麽久。”
“沒,本來我也是臨時找過來的。”李寺遇說。
丁嘉莉順藤摸瓜,“你電話多少?”
兩人互存電話,加了微信。乘電梯的幾分鐘裏,她迅速檢查自己發的朋友圈,把醉酒實錄、和男孩勾肩搭背的照片等等動态一一隐藏。
最後把朋友圈封面的EVA動畫截圖換成了一張電影截圖,真正讓她看睡着的費裏尼導演的《八部半》。很有深度,很有逼格,很資深影迷。
李寺遇把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忍笑不點破。
說是游泳,其實待在岸上的時間更長。游倦了,吃着冰淇淋喝着椰汁談天。
除了電子游戲與跑車,遲譯還沉迷電影。丁嘉莉對電影那點兒認知與審美多受他影響。有他在旁邊幫腔,丁嘉莉和李寺遇談論電影也不至于露怯。
然而李寺遇不熱衷談論電影,他喜歡聽丁嘉莉和遲譯穿插談話間的生活瑣碎。
傍晚,他們在海邊的座椅吃了簡餐,等待日落。李寺遇沒有再說話,兩個後輩難得地安靜下來。
太陽慢慢沉入遠處的環山群島後,當霞彩褪去,天空呈現出透白的藍色。然後愈來愈深,愈來愈靜谧,迎來夜晚。
那幾天丁嘉莉忽然對游戲失去了興致。和李寺遇一起散步、游泳,躺在游艇甲板上看他釣魚。她說要拍照,他借來一臺徕卡,像個專職跟拍攝影師。
李寺遇不得閑時,丁嘉莉想法設法出現。跟着他去看入圍的電影,遠遠等待他和同行交流。一群人的聚會,她端着酒杯傾聽他與別人談話,仿佛進入了一個未知的新奇的世界。
遲譯私下裏提醒她,“你再不打住的話,電影節結束之後別找我哭啊。”
Crush,作名詞是人群。Crush,形容短暫地迷戀。
Crush,指在海海人生中丁嘉莉撞見了李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