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男友香
李寺遇離開之後,節目組替丁嘉莉請的“酒友”來了。并非節目組有童奕把關才沒請傅旸,以傅旸如今的定位和排滿的檔期,就是他本人想來,經紀公司也不會同意的。
來人是丁嘉莉曾在一部賀歲檔喜劇片中合作過的前輩,以自然的演技和搞笑形象為大衆所知,實打實的票房扛把子。
有他把控氣氛,酒館在歡欣中結束了今晚的營業。
“都這個點兒了,看個日出再走吧。”前輩如此提議,幾人便在院子裏搭起燒烤架,吃點兒喝點兒什麽,消磨時間。
夜讓人思索變得深邃,他們談論行業和演員“這個工種”。鄒青笑說有的時候接到爛劇本,臺詞都不利索,但是沒辦法,就得演這種戲。
前輩聽了,許是考慮這段話播出去會造成怎樣的惡意解讀,便說:“你還沒戲演啊,我們能坐在這兒的,那都是有運氣的。不過你說的現象确實存在……”
一席話說來,衆人連連點頭。他轉而說:“人們挺奇怪的,喜歡老東西,年份的酒、古典文學、Vintage,越老越好。不老的不經典,不經典的不夠資格發表想法。”
亦是前輩的山茶說:“出道晚資歷少在大衆眼裏成了沒實力需沉澱。當然是需要沉澱這是對于一個人發展的必要過程,但因此而否定一整個人,會不會太偏頗了?”
何露霏小聲附和:“偶像也分資歷,一定要講老前輩好。”
丁嘉莉沒想到她敢于說這話,便幫她圓場,端起加了酒精的可樂說:“偶像是流行,是新。可樂不需要年份,開蓋最新鮮。”
何露霏略詫異地看過來,而後笑着舉杯。
玻璃杯、易拉罐、塑料瓶,五人碰杯,迎來江河遠處升起的紅光。
為期三天兩夜的錄制結束,丁嘉莉和童奕玩笑說:“實際是三天三夜第三夜不睡覺。”打着哈欠上了車,同助理奔赴機場。
這才有空看手機,微信裏一水兒的紅點提示,往下滑看見一個在雨中瑟縮的鯨頭鹳的頭像。打開對話框,見對方在下午三點五十七分發來一張貍花貓的照片。
丁嘉莉點開頭像,翻看他的朋友圈。典型的中年文藝男,且看起來不怎麽工作那種。一個月發一兩條,公園風景啦,馬路街景啦,洛杉矶日落啦。
最近一條是三月初發的,定位上海,拍了一張夜空中的玉蘭花枝的照片,配文“疑是夢游的魂”。
丁嘉莉禦宅時期極度沉迷日本文化,看到這句話不禁想起詩人和泉式部所作的和歌:
心裏懷念着人,見了澤上的螢火,也疑是從自己身裏出來的夢游的魂。
(原句:物思へば澤の螢もわが身よりあくがれいづる魂かとぞ見る)
她心中打鼓,繼續翻看下去。可動态寥寥,沒一會兒翻到了兩三年前。他們分手後他發的第一條動态是《火舌》開機的照片。
“……Goodbye, Good Goodbye. Little time not a moment wasted with you, I realized to stay, We had to break away.”
(再見,珍重。與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充滿意義,我想留在你身邊,我們卻不得不分離。)
e to me, All that I can say's already said. Ie to you, There is one word that I can't et.”
(到我身邊來,所有我該說的都已表白。我為你而來,有一句諾言我從未忘記。)
藍牙耳機裏傳來丁嘉莉喜愛的樂隊ONE OK ROCK主唱Taka少年似的動人歌聲。她将這首《Good Goodbye》分享到朋友圈,摘下耳機丢進充電盒,閉眼假寐。
上飛機之前,她再次打開手機。新動态收到許多點贊,卻沒有鯨頭鹳的身影。
這樣想着,通知欄卻彈出新消息提示。
李寺遇:說是錄制結束了?
丁嘉莉猶猶豫豫,回複:嗯
李寺遇:回北京?
丁嘉莉:你幹嘛?
李寺遇:北京冷
丁嘉莉:哦
李寺遇:我跑步了
“什麽人啊……”丁嘉莉一頭霧水。
飛機劃過上空,丁嘉莉回北京休息半日補眠,又走機場趕下一個通告了。
她是不喜歡粉絲浪費時間來接機、送機的,但新公司嘉合緊随市場需求,公開藝人部分行程,導致她近期去哪兒都有人圍追。
助理還興沖沖說微博上有什麽什麽站子了,網友誇她私服好看,很有品味。
丁嘉莉哼聲,“需要別人說才曉得我有品位嘛?”
助理小甲向小乙尋求安慰,後者邃更新助理日記:今日是傲嬌莉莉。
不得不說藝人要想大紅大紫,離不開經紀人或經紀公司的運作。短短幾個月,丁嘉莉在網絡上的輿論風向就有好轉的勢頭。
大經紀人在公司會議上說,等《今晚酒館見》播出,後續再開始更新生活vlog,可以扭轉大衆對她的印象。
丁嘉莉不敢太期待。但她是希望大衆不要那麽讨厭她的。
為什麽她一個受盡親友喜愛的人,要忍受世人苛責的目光?有時候回想起來,她也覺得委屈。
人們說藝人明星拿那麽多錢,活該受審視。還未闖出自己一席位置的同行說,被罵說明為人所知,總比默默無聞的好。
丁嘉莉很想拿大喇叭,對全世界說,我是因為愛一個人才來的。然而她沒有得到愛,就連昔日甜蜜的回憶也要随時間斑駁了。
李寺遇沒再發來消息,丁嘉莉浏覽朋友圈,在浩瀚的碎片信息中才看到他的動态。
《火舌》主創團隊在媒體見面會上的幾張合照。
鄒青穿一襲黑色長裙,佩戴了代言的珠寶,明眸皓齒,美麗得不可方物。她的成熟溫婉與身旁導演的氣場是那麽契合。
丁嘉莉點了個贊。
隔日,鄒青發來消息問她這幾□□程安排如何。
女演員從不約飯局,丁嘉莉回複:約咖啡?
鄒青說也可以,但想邀請她一起去看電影。
《火舌》于五一上映,和鬧騰的商業片一起搶票房。五月三號,各地的首映活動還在陸續進行。即影片放映後,主創團隊會到幕前與觀衆交流。
丁嘉莉向助理小甲确認了有空檔,卻沒有立即回複鄒青。
當初她說了厭倦的話,主動要離開他和他的片場。她不曉得自己出現在李寺遇電影的活動現場,是否适宜。
那邊助理小甲已快言快語向大經紀人彙報了這件事。緋聞在前,丁嘉莉以朋友身份受邀出席《火舌》首映活動,又會是一個爆火話題。何樂而不為,大經紀人撺掇丁嘉莉去。
當天她很低調,仍是一襲灰黑裙子,戴棒球帽。化淡妝,抹了奶茶色口紅,嘴唇晶潤。像和朋友來見明星的女大學生。
一般只有媒體觀影會或第一場首映,主創團隊會和觀衆一起坐在影廳裏觀看。丁嘉莉覺着可能是這場活動是影院公司特別重視的,或者其他什麽原因,李寺遇和鄒青他們都提前到影廳裏坐下了。
丁嘉莉走進去,同主創團隊的人一一颔首招呼。李寺遇旁邊的位置是空着的,人們都讓她和導演坐一起。
到入場的時間,觀衆陸陸續續進來了,往前兩排探頭探腦,離得近還打招呼。于是人們看見了李寺遇一側的鄒青,和另一側的丁嘉莉。
訊息跟着人們的眼口耳手指傳播,影廳裏窸窸窣窣,網絡上卻是引起撼動了。
燈熄滅了,銀幕開始播放手機靜音等觀影禮儀,觀衆漸漸沒了聲。
在冷氣裏浸了這一會兒,丁嘉莉才覺得冷。裙擺将将遮掩膝蓋,一雙小腿露在外,手臂上的網紗聊勝于無,她只得環抱雙臂,端正地坐着。
片頭噔噔噔龍标出現,旁邊的人極小心地弓背,脫下西裝外套。丁嘉莉正詫異這人幹嘛,就見外套遞了過來。
“披上。”他的唇觸碰她的耳廓,柔軟的溫熱的像撓癢,撓到她心頭去。
丁嘉莉乖乖将外套籠在了身前。他的外套上有淺淡而冷冽的香水味道,像是那款經久不衰的著名“男友香”。
她不記得給他買過這款香水,而他自己買香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或許還是別人送的。
她低頭輕嗅,教他發現了,他彎起唇角笑了下。
丁嘉莉果斷目視銀幕,不再有動作。
地板,一張床,床上的女人和走過來的男人,他們親吻,然後分開。鄒青就是這個女人,同為上戲出身的中年男演員飾演這個男人。
他們是一對夫婦,丈夫出門了,妻子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看着天花板。一個鏡頭,鄒青出現在廚房。他們有一個寬敞舒适的家。
前幾分鐘是黑白的影像,一個跨江的空鏡,出現手寫體“火舌”和李寺遇導演作品,畫面漸漸有了色彩。
記得十九歲,第一次看李寺遇的電影,她就覺得這該是一個多溫柔多詩意的人。二十歲,她認識了他,來到他的片場,出演《玉刃》中的殺人少女。
她憑借殺人鏡頭榮獲最佳新人獎,然而影片在內地公映遭遇三分鐘删減,許多人不曉得她有那樣一段揮灑的表演。
丁嘉莉有時不曉得怎樣看待自己的表演,但很能看出別人的好來。鄒青在《火舌》中呈現的是李寺遇一貫追求的表演風格,力戒張揚,自然舒展,于平淡中展現深度。
李寺遇很會拍女人,丁嘉莉沒問過他為什麽。回想起來,交往了好幾年,她竟然對于他的過去所知寥寥,只曉得他是單親家庭,和母親感情很好。
她看過他母親年輕時的幾張照片,很美,像那個時代的港星。
有時候,丁嘉莉也會揣測,李寺遇是不是在作品中藏了許多母親的故事,自己的故事。她害怕問,害怕曉得他有過怎樣刻骨銘心的時光,而把一腔柔情全獻給了作品。
如今不揣測了,她是他故事外的人。
可是她好像在《火舌》中看見了自己。
妻子困在寂寥的生活中,同別的男人産生了□□火花。丈夫有所察覺,開始為各種小事吵架,好似丁嘉莉和李寺遇過去的争吵。妻子被控制狂丈夫限制了人身自由,如同丁嘉莉無時無刻不處于李寺遇的視野中。
作家、編劇、導演乃至脫口秀演員,世界上沒有不殘酷的創作者,他者的、自身的一切悲喜最終都是他們的素材而已。
他們用自己領域的語言,剖解那些事,那些情緒,移花接木,借托情感共振以迷惑世人。有人知道他們在講自己的故事嗎?或許很多年後,評論家研究員會查證。
丁嘉莉明白“出軌”只是他用來表達的一個殼,但還是很想質問他,當真是這樣以為的,所以才什麽也不說就同意了分手嗎?
思緒随着故事展開安靜下來。
毫無征兆的一日,妻子不見了。丈夫去她平時回去的地方尋找她,卻怎麽也找不到,他無能狂怒,發了瘋似的。
丈夫決定去尋找妻子。開車穿梭城市與郊縣,他一點點得到線索,同時發現了,他對相伴多年的妻子一無所知。
途中他碰見了好些女人,她們都有着妻子的臉。他開始困惑,他到底是喜歡妻子本身,還是喜歡妻子作為妻子的存在。
炎熱的南方城市,江邊的麻将茶座,他看見了最後一位有着妻子的臉的女人。電影在鬧劇中戛然而止,誰也不能斷言他是否找到了妻子。
片尾字幕浮現,後排觀衆開始發出細微的聲音。丁嘉莉偏頭傾身說:“恭喜。”
李寺遇看了她一眼,從她臉上讀懂了話的意思。
她是說怪不得《火舌》會拿這麽多獎,鄒青成為了柏林影後。
丁嘉莉正要坐回去,李寺遇握住了她的手腕,輕聲說:“我更想聽你說‘我很喜歡’。”
就像他們的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