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裏面的小斜可能蒸發了

七月的淮西市就像個大蒸籠,何缈一下公交車,就被如火的空氣燙得縮了下脖子。林素梅從小和農田為伴,常年的大熱天下地幹活兒練就了她怕冷不怕熱的身體素質。此刻拿着一把蒲扇一邊扇着,一邊走得跟去趕集似的。

何缈撐着一把太陽傘跟在她後邊小跑。

走了幾百米後,到了淮西市的一處小景點。淮西是個以經濟文化發展為主的城市,旅游這一塊相對較次,若非要說幾個好去處,那一江一湖便是外來游客的首選。這一江,是淮江,這一湖,便是淮江的一處特色支流,淮湖。

眼下淮湖就在她眼前,湖水粼粼,日光湛湛,碧波和藍天倒是很相得益彰。她原本以為這大熱天的外面應該沒幾個人,沒想到湖邊倒是聚集了一波波的游客。

他們走的是淮湖另一側的人行道,人比較少。林素梅帶着她在這一帶繞了幾個彎,拐進了一條僻靜的小道,小道的一側有一條拾級而上的臺階。

何缈跟着林素梅踏上這十幾級的臺階後,便是一片平地,平地上坐落着兩棟白牆紅瓦的小房子。房子旁邊一棵粗壯的老樹上,鑲着一塊深藍牌子,上寫——北山街17號。

而其中一棟房子上挂了塊牌匾,上面的“老陳家四合堂”幾個字,字體倒是行雲流水般的灑脫。

來的路上,林素梅告訴何缈,老中醫陳民鋒是她的老同學,從事中醫這一塊兒有三十來年了,別的不說,望聞問切的中醫問診術是他們那一帶百裏相傳的拔尖兒。這會兒走近了,又說,陳民鋒有個孫子,叫陳斜,和她一般大,聽說也考上淮西一中了。

說到這兒,林素梅哼了聲:“這孩子小時候在鄉下我見過幾面,後來他們家搬城裏了,我倒是再也沒見了,也不知如今出落得怎麽樣了,肯定不如我們家缈缈就是啦。”

說話間,老中醫陳民鋒端着個保溫杯走了出來,看見他們,倒是彎嘴一笑:“來了啊?”

何缈很快叫人:“陳爺爺,您好。”

陳民鋒客氣道:“快進來快進來,哎喲,算是十來年沒見着你家小姑娘了,這模樣,出落得真是……可能是還沒到十八吧,應該還能再變點。”

何缈默默地瞅了自家奶奶一眼,後者眉毛抖了幾下。

進了裏屋,林素梅搖着蒲扇,環顧了一圈,問:“老陳啊,你們家小斜呢?”

陳民鋒說:“在隔壁那屋睡午覺呢。”

林素梅說:“這都下午三點多了,還沒睡醒呢?我倒是想瞧瞧這孩子如今長成啥樣了,說起來啊,他爸媽都好看,媽媽更是美人兒一個,這孩子剛出生的時候,我就說,長大了可千萬要像爸媽,別遺傳了隔代基因,不然就磕碜了。”

何缈心說,他們再說下去,她怕是看不了這病了。于是立馬截了他們的話:“陳爺爺,奶奶說您醫術第一棒,所以帶我到您這兒來看病,本來我是不好意思的,但是奶奶說您當年靠親自給媳婦接生一事從此名揚十裏八鄉,特別酷,那必須來,舍您其誰呢?”

陳民鋒正在給他們倒水喝,聞言扭頭盯着說話的小姑娘看了一會兒,水接滿,笑了。

“來,缈缈喝水。”

“謝謝陳爺爺。”

“哎。”把水往林素梅跟前一擱,“你也喝水。”

林素梅:“沒下毒吧?”

陳民鋒:“醫者仁心,哪能?”

林素梅“嘁”了一聲,直接進入正題:“老陳,什麽個情況我也和你在電話裏說過了,你給我家孫女把個脈看看。”

陳民鋒又看了何缈一眼,笑說:“如果是你說的那方面,你家孫女沒什麽大毛病。”

林素梅睜大眼:“死老頭你這是報複我吧?這還沒把呢!”

陳民鋒說:“你可別冤枉人啊,我們中醫問診講的就是一個望、聞、問、切,缈缈這情況我看一眼心裏就有數了。”

“那你說說怎麽回事。”

何缈認真聽着。

陳民鋒說:“眉中看肺,眼中看心,鼻可看肝脾,人中看膀胱子宮。還有人的胖瘦、眼神狀态、動作反應、臉色等,都可以反應人的身體狀況,缈缈活力四射,身體很健康。”

林素梅狐疑地看了何缈一眼:“她活力四射?”

見她的目光射過來,何缈端了端身形,糾正了自己軟塌塌的坐姿。

陳民鋒問:“缈缈,你這是熱蔫兒了吧?”

何缈:“是有點熱。”

陳民鋒說:“伸下舌頭給我看看。”

何缈依言照做。

陳民鋒用壓舌片在她口腔內挑摁了兩下,說:“苔色偏白,有點厚重,體內有寒氣。”說完蹙了蹙眉,“缈缈,爺爺摁下你的腹部可以嗎?”

“可以。”

隔着衣物,陳民鋒幾指并用在何缈的腹部摁了幾下,然後問:“平時是不是經常腹脹?”

何缈實話實說:“偶爾會。”

“平時午休嗎?”

“不午休。”

“吃完飯後要長久地站或坐,一躺下就容易心悸,心跳就跟卡在嗓子眼似的,腸胃也跟着攪和起來,又燒又鬧。午休是不是睡得很不安穩?”

何缈遲疑片刻:“嗯。”

“夜裏睡覺突然驚醒,口吐酸水的情況有沒有過?”

“有過。”

“大便一周幾次?”

“三四次吧。”

“少的時候呢?”

何缈揪揪眉毛:“一兩次。”

“這麽小年紀,腸胃就搞得這麽壞,怎麽回事?”這話是對着林素梅說的。

林素梅看了眼自家孫女,臉上流露出一絲愧色,這回沒和他嗆:“這個怪我們,缈缈小時候,有一段時間我們疏于照顧了,飯吃得不規律,胃的毛病就是那時候落下的。”

陳民鋒:“我收回我剛才說的活力四射,仔細一看,這胃的毛病是真不少,平時胃炎也沒少犯吧?”

“已經很久沒犯了。”林素梅說,“缈缈的胃,我們一直在養着,在飲食上,平時也很講究。”

陳民鋒打斷她:“飲食很講究?我看着不太像啊。”

他話音一落,包括他在內的兩雙眼睛齊刷刷看向何缈。

何缈自知逃不過兩位老人的雙眼,乖覺道:“最近和言言出去吃得稍微雜了一點。”

林素梅厲色起來:“一點?”

何缈無辜的眼神裏摻着一些自責:“那就再多一點吧。”

林素梅沉着氣,想責備又不忍心,何缈把她的情緒都看在眼裏,垂下眉眼認錯:“奶奶我錯了。”

比起她在外面亂吃東西,她這副善于察言觀色的模樣讓林素梅更心堵,她張了張嘴,正要說什麽,陳民鋒站出來打圓場:“偶爾吃點也沒多大事,小姑娘哪有不嘴饞的,物極必反,也不必那麽嚴苛,以後注意着點就好。等會兒從我這兒拿點藥材過去,在規律作息和飲食的同時,吃上幾副藥養養,以後會好的,胃這個金貴東西,不就是靠養麽?”

說着想起這兩位客人今天光臨四合堂的正事,又說道:“素梅,缈缈這個事啊,不用擔心。小姑娘還不到十六呢,初潮沒來也算正常,十七八沒來初潮的姑娘都大把呢,我這兒就看過好些個。很多家長覺得,現在小孩兒都不缺營養,十一二歲就該來了。但是不能忽略個體差異啊,有些孩子這一塊兒就是發展得慢些,這個急不來。”

林素梅想了想,說:“我還是不太放心,你再給把個脈吧。”

陳民鋒問何缈:“缈缈,你覺得呢?”

把啊,肯定得把,這是一個女孩子成熟的标志,是一個女人的尊嚴所在。

何缈:“把吧,主要是讓奶奶放心。”

說着,她把胳膊平放在桌子上,伸直。

“那就把一個吧。”

陳民鋒從一旁的抽屜裏拿出一個柔棉墊子,墊在何缈的手腕下,三指探上何缈的腕心。

脈把完,陳民鋒依然只是給他們開了幾副養胃的藥。氣血陰陽大抵平衡,稍微有點寒脈傾向,和她的胃比起來,算不上什麽毛病,只是再次強調了回去要注意飲食和作息,千萬別熬夜、別亂吃東西。

何缈放心了不少,趁着林素梅和陳民鋒打嘴仗的功夫,給陶聽言發了一條消息:“我沒事了。”

陶聽言秒回:“多慮了吧?就說了你是可以生孩子的吧!”

何缈:“???”

這廂林素梅和陳民鋒剛就問診費用問題達成一致,林素梅就要帶着她告辭。剛邁出門檻,就聽到身後的陳民鋒也起身跟了出來,自語:“死小子,這時候也該起床了。”

林素梅聞言,頓下腳步,轉身說:“要去叫小斜起床啊?”

陳民鋒:“是啊。”

林素梅搖着手上的蒲扇,笑道:“話說好久沒見這孩子了,還真挺想見見的,再說了,過不久你家小斜和我家缈缈就是同校同學了,說不定還能同班呢,提前認識一下也好。”

說畢,她搡了搡自家孫女的胳膊:“缈缈,你說是不是?”

胳膊肘到底是不能往外拐,何缈只能硬着頭皮“嗯”了一聲。

陳民鋒倒也不覺得這是個事,沒說話,繼續朝隔壁那屋走去。出了這屋,不過十米的距離就到了。

何缈這回認真地掃了一眼這屋的外觀,除了牆是白色的,瓦、窗、門皆是朱紅色,窗上還刻着栩栩如生的窗雕。裏頭窗簾緊閉,窺不到一絲風光。除了房檐一角排放着熱氣的空調外機彰顯着裏頭有活人的氣息外,這個屋子渾然透着一種清幽無人的氣質。

陳民鋒站在這屋的門外,不輕不重地叩了幾下門:“小斜。”

一點兒回應都沒。

陳民鋒的手又叩叩兩下:“小斜?”

裏面的小斜可能蒸發了。

陳民鋒的耐心估計是扛不住了,将手掌拍門上,木質的朱門頓時砰砰作響。

陳民鋒的“斜”字還挂在嘴邊,門關節輕輕一響,木門從裏往外打開。

困倦的少年撓着淩亂的雞窩頭,眼都沒睜開:“怎麽了?”

聲音懶得要死,還帶着濃重的鼻音。

“還怎麽了,睡到發洪水了!”

少年慢悠悠地“哦”了聲。

陳民鋒一手撣了過去:“還哦,還哦!你給我醒醒!叫你晚上別熬夜打游戲!”

少年被撣得彈起來。

何缈直勾勾地盯着他。

而懶嗖嗖的少年這會兒總算是清醒了些,那黏在一起舍不得分開的眼皮終于動了動,慢慢睜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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