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把妹
李小侯在停車場剛把車停穩上鎖, 餘光被一道低調中透着華麗的色彩所吸引。
那是他夢寐已久的一款公路自行車,騷氣的大紅色搭配黑灰調加以中和,酷炫而不張揚。
神仙坐騎啊。
他感嘆着, 羨慕着,瞻仰的目光沿着坐騎主人的長腿慢慢往上挪。
那人恰好單腿着地、剎車, 然後偏了下頭, 再然後, 李小侯對這個世界的怨念又加重了一重。
怎麽又是他斜哥?
天平不帶這麽往一處偏的。
他收起自己滿心的羨慕嫉妒恨,隔空喚了一聲, 陳斜停好車, 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走了過來。
“土撥鼠!自行車界的法拉利!”待他走近後,李小侯激動地說,“斜哥,可以啊!你什麽時候入手的啊?這車不便宜。”
“喜歡?”
“當然喜歡!”
“喜歡就好。”
“……”
李小侯小心翼翼地添問了句:“然後呢?”
“什麽然後?”
“喜歡就好。然後呢?”
陳斜拍了拍他的肩,意思是:兄弟, 你想得有點太多。
“……”
李小侯跟在他屁股後頭,喋喋不休道:“斜哥,你之前不是都坐公交嗎?怎麽突然開始騎車了?”
李小侯心想, 按照他斜哥以往的style, 肯定會回答“因為車是男人霸氣的象征!情懷的寄托!尊貴的朋友!”之類的話,結果他斜哥仗着個高, 手肘往他肩上一搭,輕飄飄在他耳邊說了倆字:“把妹。”
“真的假的?
“把誰啊?
“我們學校的嗎?”
李小侯發出靈魂三問。
陳斜反問了句:“你假期作業寫了嗎?問題這麽多。”
“靠!”李小侯八卦的心思瞬間煙消雲散,“大事啊這是!”
說完,小短腿邁開,拔足狂奔:“斜哥, 先不和你說了,物資有限,我先一步上去了。”
假期後每個教室裏的人分三類,一類是像何缈一樣,作業完成得一絲不茍的;一類是和李小侯一樣,一個字沒寫等着來學校亡羊補牢的;還有一類就是和陳斜一樣,雖然只字未動但依舊穩如泰山的。第一類人數量極其有限,答案物資自然就供不應求,以致于整個教室在第二類人的掃蕩之下,顯得異常有生氣。
陳斜勾着鑰匙一進教室的門,就被人沖撞了:“讓讓,別擋路!”
這人是姚佳樂,學渣裏的扛把子,揉着被撞的腦袋一擡頭,見是陳斜,怯道:“斜哥對不起!對不起!老周那邊有一手的作業,我一會兒抄完了就把自己的這份孝敬給您。”
陳斜的視線順着他的目的地掃過去,看到周枭此刻被一群人圍繞着,受歡迎程度可見一斑,他收回視線:“謝了,我不用。”
姚佳樂“哦”了一聲,忙不疊拎着一沓空白卷子加入前方的戰鬥中。
陳斜回到座位,拿起立在課桌上的那罐牛奶,瓶身還是溫熱的,同桌卻不見人影,他擰開瓶蓋,倚着課桌,一邊喝牛奶一邊漫不經心地掃視着教室內的景象。
很多年前,他也是這樣,站在教室的人群中央,享受着自己的作業成果被人傳閱、被人欣賞帶來的愉悅。
所謂的很多年前,具體是什麽時候了?
他想了想。
那會兒他會把紅領巾戴得整整齊齊,會把周一升國旗時的演講念得聲情并茂,還會把每一份作業完成得一絲不茍,每一次課堂他都全神貫注,每一次考試他也全力以赴。
就像一個完全不會脫離父母預期的孩子一樣,他沒有任何偏差地走在正軌之上。
真的太久了,久到他都忘了他也曾是所謂的“別人家的孩子”。
他哼笑一聲,仰頭灌下最後一口牛奶,頭微微一偏,是同桌回來了。
不知為什麽,惡趣味上頭,他腳一攔,堵了何缈進來的路:“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
這人時不時就要作下妖,何缈習以為常,她眼神示意了下他握在手中的牛奶罐:“這個算不算?”
陳斜說:“自然不算。”
何缈說:“那你要怎樣才讓我進去?”
陳斜說:“把作業借我抄。”
何缈說:“好。”
“這麽爽快就答應了?”
“不然呢,把你腳鋸了?”
“你試試?”
“有病!”
陳斜卸下腿,何缈回到座位就給他掏作業,掏完撂他桌上:“都在這兒了。”說完她又從那沓作業裏往外抽練習冊和卷子,“數學你應該不需要。”
“知己莫若同桌。”陳斜翻着何缈的作業,“幾點來的學校啊?這麽優質的作業居然沒被征用。”
何缈作勢撥回作業:“到底抄不抄?”
“抄抄抄!”陳斜一把将作業護住,“給的獨家,怎麽能不要?”
抄抄大軍們只顧着體驗短時間內完成海量作業的快感,渾然把老師們當成眼瞎的傻子,才不過下午,就排排站在辦公室門口挨個等着上政治課,少部分“抄功”精湛的才躲過一劫。
之前“沖撞”過陳斜的姚佳樂作為“抄抄專家”幸免于難,此刻正坐在座位上給幾位剛從政治課現場回來的抄抄們傳道授業解惑:“你們吶,太大意了!抄作業得講究技巧,該錯得錯,該空得空,該敷衍得敷衍,抄作業的最高境界就是——”他還裝模作樣地賣了個關子,停頓片刻後才說,“作業寫滿,水準堪半。”
姚佳樂收下圍觀群衆一臉崇拜的目光,繼續得意揚揚道:“具體的呢,我先從選擇題說起,這類題型吧——”
“姚佳樂!”
“幹嗎呢,不知道小爺正——”他話說到一半,側頭看見窗棱間章紫媛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吓得原地稍息立正只差敬個禮,“老師下午好!”
“要不下節課你來上吧,我看你這講課的感染力還挺強。你覺得怎麽樣?”章紫媛說。
“老師我和同學鬧着玩呢。”
“我挺正經的,可沒跟你鬧着玩!”
姚佳樂立馬低下頭,态度良好:“老師我錯了!”
“下節課間你來一趟辦公室,我們仔細探讨下你錯在哪兒了。”她話一畢,轉頭對着正在看書的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何缈說,“何缈,你跟我過來一趟。”
這會兒姚佳樂才意識到自己極有可能是章紫媛的“意外收獲”。
他煩躁極了,兩只手在桌上一頓狂抓,一只筆“哐哧”一聲摔在了地上。
還真是——衰!
另一頭。
何缈跟着章紫媛前後腳走進辦公室。
陳斜早一步被傳喚,已經在辦公室裏候了一陣了,看見她過來,還揚手打了個招呼:“嗨。”
何缈差點問候他祖宗十八代,一想到陳爺爺,又強迫自己要忍耐。
不一會兒,兩人雙雙在章紫媛辦公桌前站定。
“知道為什麽叫你過來嗎?”章紫媛這句話問的是何缈。
何缈想起前段時間章紫媛對她說的“要搞好學習”“近墨者黑”之類的話,不免有些愧疚:“知道。”
陳斜側頭看了她一眼。
章紫媛語重心長地說:“我之所以讓你和陳斜坐一塊,就是希望能夠以你之長,補他之短。你向來穩重、踏實、靠譜,心智也堅定,放一個這麽浮躁敷衍的在你身邊,多少能影響到他一點。”
陳斜插話:“老師,您這話說的。”
章紫媛瞥他一眼:“你還有臉說話。”
陳斜懶叽叽地咂吧了下嘴。
章紫媛繼續對何缈說:“我知道你不太容易受人影響,所以不擔心你學習上會因此出現什麽問題。但你是個怕麻煩的性子,不喜歡和人理論糾葛,這就導致無論別人和你提什麽要求,你都容易順從,這個順從不是說你好欺負,而是說你在不知不覺中容易縱容他人,比如你身邊這位。”
說白了,就是說她漠然,除了陶聽言這種有交情根基的朋友,在這種新環境裏,她既不會和人把關系搞太僵,也不會和誰特親近,自然就不會有想要影響誰、督促誰的想法。再說直白點,章紫媛是在委婉地向她表明“你何缈根本就沒有把我提出的同桌之間共同發展的理念放在眼裏”。
章紫媛說:“老師還是希望你們同桌之間多一些行之有效的互幫互助,抄作業這種行為,你說它反映的問題吧,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是嚴重暴露了學生的學習态度。作為你們的老師,我肯定不能視而不見。抄作業的,案底是坐實了;提供作業的,也算共犯。”她的目光在陳斜和何缈身上轉了一圈,最後說,“所以你們倆我都得罰,沒意見吧?”
何缈問:“怎麽罰?”
陳斜在一旁說:“還能怎麽罰,寫檢讨呗。”
章紫媛說:“看樣子你還是個資深作案人員,過去檢讨沒少寫吧?改個把字就想唬弄過去,我猜得對吧?檢讨你就別寫了,等這次月考完了,你蹲一周的早自習馬步,邊蹲邊給我背語文,我不定期抽查。”
沒等到陳斜的讨價還價,何缈反而聽見他說:“只背語文嗎?不會對英語老師不公平?”
章紫媛說:“要不你再蹲一周背英語?”
陳斜趕忙接道:“老師您真是英明決策,專攻一周語文,我相信我的語文成績一定會取得重大的進步。”
“你少給我油嘴滑舌,誰吃你這套。”章紫媛說完看向何缈:“你這次就寫一千字檢讨,再有下次,字數翻倍。”
何缈說:“好,謝謝老師。”
章紫媛語氣緩和些許:“明天就月考了,在成績上,你們倆有什麽預期嗎?”
兩人都沒有立刻回答,章紫媛說:“比如陳斜,你入學成績是年級墊底,第一次月考不說打個翻身仗,起碼把大家對你的初始印象分給擺脫了,往上蹦個十幾名、幾十名的,有信心麽?”
陳斜這次答得飛快:“相當有。”
雖然這句“相當有”答得極度不走心,章紫媛還是願意給予自己學生一點信任,哪怕這份信任基本立不住腳,她說了句“那就好”後,又問何缈:“你呢?”
何缈說:“保持第一。”
餘光瞥見陳斜在看自己,何缈側頭,和他對視上,他伸手給她比了個贊:“牛!”
“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章紫媛說完後,繼而看向陳斜:“你先回教室,我再和何缈單獨聊聊。”
陳斜一走,章紫媛指了指旁邊空着的一張座位:“你坐。”
何缈坐下:“老師,還有什麽事嗎?”
章紫媛說:“把你留下來,不是要說你的事,而是要說陳斜的事。”
“陳斜?”
何缈下意識往窗外看了一眼,國慶假期歸來,所有高一學生被強制要求開始穿校服。一中的校服非常符合中國特色,寬松,肥大,藍白相間,要說何缈最滿意校服的哪一點,那一定是它的藍色,和上一屆的天空藍不同,這一屆的新生校服在顏色上做了輕度的改革,變成了深邃的墨藍。
這一瞥,何缈恰好看見那抹墨藍折疊在領口處,托着少年白皙得發光的脖頸。
她收回目光:“您說吧,他的什麽事。”
“陳斜數學成績不錯,你應該知道吧?”
“知道,不是不錯,是非常好。”
“是啊,你們甘老師和我說過好幾次,我也特地看了他的數學卷子,陳斜是非常難得的數學天才。不僅是我和甘老師,整個學校的數學組都對他寄予厚望。既然有這樣的天賦,就不能讓其埋沒掉,是什麽樣的人就該去往什麽樣的天地,所以我和幾個數學組的老師讨論過,之後市級及市級以上的數學競賽,他都必須參加。”
“他是不願意嗎?”
“之前有和他提過,他沒表明态度。我之所以和你說這個,是想請你幫幫忙。”
“您說,我有什麽可以幫到的。”
“以陳斜在數學方面的天賦,市級、省級比賽,拿個不錯的名次難度不大,甚至有望進入CMO、IMO,但是他偏科太嚴重了。除了數學一枝獨秀外,其他科目實在差得厲害。從來沒見過偏數學,結果理化生不帶一點兒好的,你說這邪門不邪門?”章紫媛發現自己情緒有點外顯,即時恢複正經,“對于一個競賽生來說,這就很吃虧了。将來和全省甚至全國的學生競争保送名額,剝開數學這層外衣,他就沒有優勢了。何缈,你各科成績都是頂尖,正好可以幫他一把,哪怕其他科目他只能達到班上平均的水準,也足夠了。”
何缈靜靜聽着,沒有接話。
章紫媛以為她有意見:“老師提出這個想法,不是想對你進行道德綁架,畢竟誰也沒有義務對別人的未來負責,你……”
她話說到一半被何缈打斷:“老師,我盡力。”
章紫媛一怔。
何缈說:“您說得對,是什麽樣的人就該去往什麽樣的天地,我不保證我一定能發揮作用,但我會盡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