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重色輕友

在孫斯堯這種大男子主義的男生眼裏, 女生一旦和男人之間的戰争扯上關系,就倆字,麻煩。所以直到何缈跟着他賴上出租車, 他都一直在和何缈扯皮,然而何缈就跟一塊狗皮膏藥似的, 怎麽扯也扯不掉。

一上車, 孫斯堯就和司機師傅報了目的地。

聞言, 何缈問:“淮西市商務高級技工學校?那不是我們學校附近的那所職高嗎?陳斜去那兒幹什麽?”

“這你就別問了,我也說不清。”

何缈“哦”了聲, 知趣不問了, 車內安靜無聲, 過了一會兒,她岔了個話題:“你們認識多久了?”

“你是說我和陳斜?”

“嗯。”

“挺久了吧。”孫斯堯想了下,“我沒精細地算過,七年差不多。你問這個幹什麽?”

“随便聊聊。不能說嗎?”

“那倒沒,就是确實很久了。”孫斯堯默然片刻, 自己拉開了話匣子,“那會兒我小學上了大半了,一家人搬來學區房, 我就轉學進了和陳斜同一所小學。”

他輕笑了下, 似乎想起了什麽有意思的往事:“在那之前,我覺得自己挺牛逼一人, 橫得很,走哪都是山大王。我心想,新環境新氣象新開始,老子要不了多久就能拿下這座山頭。結果是我太樂觀,作為空降生, 哪比得上那些拉幫結派的山中老虎根基穩健,那時候年少輕狂,偏偏喜歡硬碰硬,吃了不少苦。有一回被一群畜生抄家夥圍攻,死到臨頭的時候,一傻逼突然擋在我面前,揚着一塊缺邊少角的磚頭就開始跟人幹架,一對六啊,場面是真他媽血腥。”

“你知道麽?那個傻逼就是陳斜。”孫斯堯說着換了個姿勢,仰靠着座位背,雙手枕着脖子,“一對六,裏面還有兩個高年級的,可怕吧?我現在想想也覺得挺可怕。但那個時候不覺得,腦子裏熱血一湧上來,刀山火海都敢往前沖,我以為自己已經是無人能敵的人中之龍了,沒想到傻逼陳斜更是個中翹楚。對方六個人,玩的不過是以多欺少、狗仗人勢,但陳斜不一樣,他就和人比一樣,就那一樣,他就贏了。”

說到這兒,孫斯堯停了下來,仿佛是有意地給何缈留出反問的時間,何缈也“不負他望”地問道:“比什麽?”

孫斯堯說:“狠。他娘的真狠啊,一塊磚頭砸下去直接把另外五頭牲畜吓得原地背誦《三字經》。”

何缈感覺自己在聽《古惑仔》分集介紹,這讓她忍不住想聽“下集劇透”:“那個被砸的人怎麽樣了?”

孫斯堯愣了一下:“這是重點嗎?”

何缈“唔”了聲。

“俗話說棍棒之下出孝子,那陳斜就是磚頭底下出良民,那一磚頭下去,六個牲口從良了。之後我們老斜就聲名鵲起了。”孫斯堯說着說着,畫風感傷起來,“後來我才知道,那個時候他家裏出了些事,我只是恰好遇見了那個時候的他而已。”

何缈沉湎在孫斯堯講述的畫面中。

孫斯堯忽地就靜了下來,止了話頭,不再多說。

何缈也沒繼續問。

車子一路平穩行駛,在職高附近的一個巷口處停下。

職高和一中一樣,都地屬淮西的老城區,平屋、矮房、舊深巷錯落地穿插其間,像一副黑白相間的陳年棋盤。職高附近的巷子尤多,又彎又繞又長,如果不是巷子裏的住戶,一旦走入,出來的過程堪比迷宮探險。

“他在巷子裏?”何缈問。

孫斯堯說:“不出意外,應該是的。”

“我們分頭找吧。”

“別。”孫斯堯說,“天都黑了,你一個女生不安全。”

這一帶是出了名的混混聚集地,為了安全着想,何缈最後還是決定和孫斯堯結伴找人。

巷子裏九曲十八彎,石板路凹凸不平,照明的燈昏昏暗暗,半個小時下來,孫斯堯沒忍住罵了句娘:“這巷子真是便宜了職高的這幫孫子。”

何缈光注意找人了,沒太聽清他說什麽:“嗯?”

“我說這巷子給打架鬥毆的人提供了絕對的庇佑,被人拖這裏暴揍一頓,求爺爺告奶奶都找不到兇手。”孫斯堯說話間側頭看了何缈一眼,見她盯着角落裏半人高的垃圾筒發愣,臉色也有些發白,他問,“你沒事吧?”

何缈轉過頭,繼續往前走:“我沒事,接着找人吧。”

兩人又拐了幾處彎,被坑窪的石板路絆了幾次腳,終于在一條深巷裏找着了某個失蹤人口。

“失蹤人口”筆挺挺地躺在地上,活像具被人遺棄的死屍。

何缈看到他的一瞬間,腿條件反射地打了個趔趄,孫斯堯也是愣了一下之後,才趿拉着“功率低下”的拖鞋飛奔往前。

何缈一邊做着心理建設一邊跟上孫斯堯。

離得近了,兩人繃緊的神經松了下來,長長地舒了口氣。四肢健在,五官俱全,也沒有慘烈的血流成河景象。

但為什麽一動不動?

孫斯堯和何缈對視了一眼。

難道是內傷?

孫斯堯伸出手,0.25倍速地去探陳斜的鼻息。還沒探出個所以然,躺着的那人擡起手,拍掉了那只懸在自己臉孔之上的手。

這一拍,差點把孫斯堯拍出人生陰影,他發出一連串慘叫,吓得直接一屁股坐地上,又被石板路殘缺的邊角狠狠地硌了一道:“啊我操——”

“啊什麽啊?”陳斜睜開眼,以手撐地緩緩地坐了起來,“打擾老子看星星。”

“你看個幾把的星星,天上有星星嗎?天上——”孫斯堯說着擡起頭看天,“靠,還真有!”

星星綴滿整個夜空,有種遼闊而晶亮的美。

他又自上而下掃視了陳斜一遍,問:“你怎麽樣?看你這狗樣,好像也沒什麽毛病?”

陳斜用手肘在他的肩上碰了一下,意思是自己沒事。收回的手肘順勢搭在了曲起的膝蓋上,他扭頭看了一眼一旁默不作聲看着他的何缈,問孫斯堯:“你怎麽把她給帶來了?”

何缈直接替孫斯堯回答了:“腿長我身上我需要人帶麽?難道是我的出現妨礙你倆‘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了?”

陳斜:“……”

孫斯堯:“……”

陳斜笑:“現在的女生怎麽都這麽重口?”

何缈說:“重口倒不至于,也就思想比較開明而已。”

陳斜直接一個彈跳,從地上蹦了起來,拍拍背部和屁股:“走吧,我餓了。”

孫斯堯走上前,和他勾肩搭背:“大佬請客?”

陳斜:“要不你來?”

……

何缈在原地站了幾秒,她在思考為什麽孫斯堯會那麽緊張地來,又這麽放松地走。

一個人大晚上的躺在地上看星星難道不是有病?難道不需要給點人文關懷?那嘴角和眼角的淤青被這麽堂而皇之地忽略真的只是眼瞎麽?

最後她得出好幾個結論。

不是只有大人才有故事。

有個心照不宣的朋友是一件幸事。

一個人與另一個人之間的壁壘源自于一樁樁無法也無需訴諸于口的心事。

這三點于她而言何嘗沒有一一中槍。

才愣了這麽會兒功夫,就引起了民憤。

走在前面的陳斜回過頭:“你是有夜盲症嗎?看不清路?還不走?”

孫斯堯也轉了身:“你可快點吧,我倆之間清清白白,沒有奸情,你不是電燈泡,所以這位小姐能不能麻煩你走快點讓我吃口熱乎的?”

何缈這才朝前走,到了陳斜身側,輕觸了下他的手臂,問:“吃什麽?”

陳斜:“你想吃什麽?”

何缈:“我想吃火鍋。”

陳斜:“好。”

孫斯堯的毛立馬奓了:“剛不是說好了吃烤肉嗎?”

陳斜:“女士優先。”

孫斯堯:“我還誠信為本呢。”

陳斜:“誠信、尊嚴不都得為女人讓步麽?”

何缈笑了:“這位同志覺悟很高嘛。”

孫斯堯:“這是覺悟的問題嗎?這分明就是重色輕友的問題。”

他話音一落,原本寂靜無聲的巷子更安靜了,但沒安靜多久,陳斜一腳踹孫斯堯屁股上:“好好說話!”

踉跄後站定,孫斯堯捂着腚:“難不成我是‘色’?”

陳斜:“這回自我認知正确,你确實色。”

孫斯堯炸了:“別以為是兄弟老子就不會揍你了!”

陳斜挑釁道:“剛正好熱過身了,怕你?”

……

就這麽鬧了一路,進了火鍋店兩人之間的硝煙都沒散盡。直到鴛鴦鍋裏的湯水滾到咕咕響,香味才把喧鬧蓋過。

孫斯堯問:“假期就剩兩天了,你們準備幹什麽?”

陳斜和何缈幾乎是同一時間開口。

陳斜:“給老爺子幫忙。”

何缈:“看書、刷卷子。”

說完後又異口同聲。

陳斜:“你呢?”

何缈:“你呢?”

孫斯堯被問得一愣:“靠,一個孝孫,一個好學生。你倆牛逼。”

何缈:“假期一結束,隔一天就月考了,你倆不用複習嗎?”

孫斯堯:“我的字典裏就沒有複習這個詞。”說完就尋求志同道合的隊友的共鳴,“老斜,你有嗎?”

陳斜:“嗯,我們的字典裏只有‘随緣’倆字。”說完涮了片毛肚放進何缈的碗裏,“學習要麽為了追求什麽,要麽為了逃離什麽,你是為了什麽?”

何缈夾起那片毛肚放進嘴裏:“學習一定要為了什麽嗎?我不為了什麽,就是想讓身邊人少操點心,他們太操心了,我會煩。反正學習也不累,就順便這麽學了,學習對我而言,就是一件像吃飯睡覺一樣尋常且規律的事情。”

孫斯堯聽得瞠目結舌,他問陳斜:“你聽聽,這是什麽話?想不想揍人?”

陳斜笑了下,拿起桌上的一瓶啤酒,就着桌角把瓶蓋磕了,給孫斯堯和自己倒上,何缈把杯子遞過去,示意他給自己也倒上一杯,他接過杯子,拿起旁邊的果汁,倒滿了放回何缈桌前。

“胃不好,就別喝酒了。”

何缈愣了一下,怼人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陳斜舉起倒滿酒的杯子,沖他倆示意:“碰一個?”

孫斯堯率先舉杯,何缈也端起自己那杯果汁。

因為氣氛不錯,越喝越上頭,孫斯堯酒量好,和之前沒差,陳斜的話卻明顯多了起來,何缈眼瞧着他的耳根子越來越紅,說話的風格也漸漸變了。

後來不知怎麽又回到了學習這個話題上,孫斯堯說他無所謂考個什麽大學,反正他以後是要下海經商的,說完問何缈:“你呢?清華北大,哈佛牛津?”

何缈說:“考到哪兒就去哪兒,都行,反正差不了。”

孫斯堯說:“你這話忒欠。”

陳斜說:“人這叫自信。”

結果何缈問陳斜:“你呢,怎麽打算的?”

陳斜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垂眼看着手中的杯子,眸色有些深:“未來會是什麽樣,走着走着就知道了。”

“你這話跟何缈說的,乍一聽起來還挺像。”孫斯堯說。

何缈沒吭聲。

孫斯堯又說:“但結果可能就南轅北轍咯。”

何缈和陳斜對視了一眼,然後又各自撇開視線,一個繼續喝酒,一個低頭啜了一口杯中的果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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