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需要威脅
一中雖處老城區, 但作為淮西市一座百年重點老校,是政府功績上有史可查的大手筆之作,創立之初就給劃了一大塊地, 大方得像是土地不要錢似的。
各種功能教室都不缺,大部分建築之間相隔較遠。陳斜從明誠樓跑到音樂教室的時候, 物理考試結束的鐘聲早已敲響, 考生一波波相攜着往外走。
他抵着音樂教室外的雕欄柱子站了一會兒。
就這一會兒的工夫裏, 耳邊聽到的都是“作文你寫的記敘文還是議論文”“閱讀理解的中心思想是遵守自然規律更貼切呢還是人類要正确運用自然規律更貼切”以及“物理倒數第二題你算的小球的平均速度是多少,出題老師是不是沒睡醒”“這次物理不好搞我用的都是笨辦法, 第一次踩點完卷, 我受刺激了”……諸如此類。
路過的行人依舊朝他投來接二連三的灼灼目光, 但這次他并沒有沉浸在“老子真他媽帥”的甜蜜煩惱裏,只覺得實實在在的煩。
腳尖碾着地面,他低頭看着。
某個瞬間,他似有所感地擡頭,就看見何缈走了出來, 身邊還有楊天帆,兩人很愉快地聊着天,有說有笑。
“這道題第一反應都是用圖解法, 但其實要反其道而行, 解析法更上手,你把m1——”何缈和楊天帆說到一半, 餘光瞥見一旁的柱子邊倚了個人,身影很熟悉,不禁詫然道,“陳斜?你怎麽來了?”
只見他神色寡淡,心情看起來實在算不上好。
何缈走向他。
“下次再見到我, 不用再問我為什麽來了,我既然出現在你面前,自然是等你。”陳斜說着,站直了身體,“帶你去吃飯。”
他先一步往前,卻沒有聽見身後的腳步聲,轉身問:“怎麽了?”
何缈站在原地,有些為難:“我和楊天帆剛約好一起去吃淮記的沙茶面。”
陳斜“哦”了一聲:“加我一個,介意嗎?”
何缈對楊天帆說:“那一起吧。”
楊天帆說:“不介意。”
陳斜這才給了他一個眼神:“我也不介意。”
“……”
他們要去的淮記就位于一中北門的美食一條街上,這條街窄而長,直通隔壁職高,兩所學校的學生靠着這條街,吃出了不少交情,也吃出了不少禍事。
一中曾一度往上報,希望政府能把這條街給取締了,然而老城區寸土寸金,尤其是學區這塊的規劃屹然山立,牽一發而動全身,但也不是完全不理會,畢竟祖國未來的花朵需要被呵護。利弊權衡後,兩所學校的交界地帶不久便多出了一家派出所,此後滋生的事端的确少了,就是幾位派出所的民警越來越圓潤。
三人一同走進淮記,一樓人多,便被服務生引着上了二樓。
落座後,三人點了同一份招牌沙茶面。服務生問幾位要不要喝點什麽的時候,楊天帆問:“有沒有草莓汁?”
服務員答:“有的。”
楊天帆側頭對何缈說:“缈缈,你不是也喜歡吃草莓嗎,那我就點上一聽了。”
何缈剛要開口,陳斜先一步說:“草莓性涼,還是別喝了。玉米汁行不行?”
何缈:“……”
她默然片刻:“陳斜,性涼的水果多了去了。”
陳斜挑了下眼:“?”
何缈又道:“我怎麽就不能吃了?”
陳斜停頓了一下,才說:“你胃不好。”
何缈:“……”
一旁的楊天帆及時打圓場,對服務員說:“那就玉米汁吧。”
又問何缈:“你要熱的還是溫的?”
何缈嘴還沒張,陳斜搶先一步替她答了:“她要熱的。再給我來罐可樂,冰的。”
見他倆都點好了,楊天帆對服務生說:“再加草莓汁一杯,溫的。謝謝。”
服務員在這條街上工作久了,也算是見多識廣,少男少女之間微妙的氣氛不難捕捉,和三位顧客确定完點餐明細後,忙不疊揣着點菜簿子下去了。
服務生一走,他們仨這一桌只安靜了片刻,楊天帆就開始和何缈聊上午的考試,他們聊得開心,陳斜也不打擾,低着頭自己玩手機。
由于狀态不佳,短短幾分鐘內就送了好幾次人頭,游戲搭檔直接在頻道裏給他發了條私聊的語音:“大哥,你怎麽回事啊?”
因為不方便語音,陳斜直接棄了操作,敲字:“大你媽的哥。”
“火氣這麽大,誰招你了?”
“年輕人火氣旺不行啊?”
“所以你到底還玩不玩,人都不動了,小心被舉報。”
“不玩了。”
“欸,別啊,要不這局你跟我,我帶你啊,保管一滴血都不讓你掉。”
“大姐,你有點兒吵。”發送完這句後,陳斜直接退出了游戲,摘下無線耳機。
正好服務員送來飲品,陳斜拉開易拉環,仰頭灌了一大口冰可樂,神色看起來十分不耐。
同桌的兩人瞠目。
陳斜抹了一把嘴,變了表情,嘿笑一聲:“渴了。”
何缈看了眼他手上泛着霜白霧氣的可樂,問:“這麽冰喝下去,你頭不會痛嗎?”
陳斜挑了挑一側的眉,黑眸一擡,看向何缈的眼睛:“我現在是挺頭疼的。”
何缈:“那你喝這麽猛。”
陳斜搖頭:“和這個沒關系。”
何缈:“?”
楊天帆也看向他。
陳斜又仰頭喝了一口可樂:“你倆別只顧着看我啊,我知道我帥。面來了,正好吃面。”
服務員把三人的面一一端上桌,又轉身下樓。
三人紛紛取筷、燙筷,低頭吃面。
何缈抵着筷子,又看了陳斜一眼。
這一幕落在楊天帆眼裏,他吃了一大口面,忽然爽朗地開口道:“你們有聽過關于沙茶面的傳說嗎?”
何缈這才挪了視線,說沒有。
“說說看。”陳斜唆着面,擺出一副挺感興趣的樣子。
楊天帆慢慢道:“相傳兩百多年前,普陀山腳下住着一對相依為命的母子,母子倆靠打漁為生,有一天兒子出海被巨風卷走,從此杳無音信,母親悲傷欲絕、味蕾盡失。但兒子其實沒有死,他被印尼的一艘商船救下,之後就在船上當廚子。與母親團聚後,受印尼人飲食習慣的影響,他用印尼的沙茶粉給母親做了一份沙茶面,母親的味覺竟然奇跡般地恢複了。這就是沙茶面的傳說,據說母子倆靠着用沙茶面與人換取食物和生活用品,日子越過越好,後來還開了店。也正因此,沙茶面有時候還被人稱為孝心面。”
他一股腦說完,見二人都沒什麽反應,以為是聽入了神,又繼續道:“缈缈,你下過面沒?胃不好的話,正餐可以多選擇面食,好消化。說起來,自己動手做一份沙茶面也不難,買瓶沙茶醬,剩下的步驟和做西紅柿雞蛋面差別不大。”
何缈點點頭,接道:“聽起來不難,抽空可以試試。”
楊天帆笑起來:“是啊。而且哪天你媽媽過生日的話,也可以做給她吃,畢竟是代表孝心——”
他話沒說完,身側傳來一聲不輕不重的聲響。
是陳斜的筷子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啊,實在不好意思,手滑。”陳斜俯身撿起掉在地上的筷子,給自己換了一雙新的,擡眸看了兩人一眼,說,“我這也有一個關于沙茶面的故事,比這個有趣,要不要聽?”
楊天帆總覺得他剛才那支筷子掉得有點刻意,但又不知道為什麽,只覺有納悶。
他沒吭聲。
何缈的目光又重新釘回了陳斜的臉上。
似乎也不需要他們回答,陳斜自顧自地往下說:“在一個南方小村莊裏,有一位人品敗壞的鄉村莽夫,仗着自己力大無窮、長相兇悍,經常掠奪鄉人錢財和食物,村裏人見了他都繞道走。這位莽夫除了喜歡欺負人,還有一大愛好,就是非常喜歡吃面食。但是他所在的這個小村莊地處偏僻,環境閉塞,鄉人們只能自給自足,莊稼裏種的都是水稻,能磨面粉的谷物實在是匮乏。有一天這位莽夫搶着搶着搶到了村裏邊的一位先天智障兒身上,莽夫問他叫什麽名字,有沒有面粉。智障兒把自己所有的面粉都給了莽夫,嘴裏還不停地說‘沙茶、沙茶、沙茶……’”
何缈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楊天帆則回以淡淡笑意,算是捧場。
陳斜講着講着,自己笑得倒是有點誇張,笑完他看着眼前的兩人:“給點反應?”
楊天帆挺給他面子地說:“諧音梗?”
“對!”陳斜打了個響指,“挺聰明啊你。智障兒因為常年被村裏的人叫‘傻叉’,久而久之就誤以為自己叫‘傻叉’了。後來莽夫與他交好,用智障兒給的面粉做了一道面,并命名為沙茶面。”
說完他一臉志得意滿地笑起來,求贊似的:“這個故事怎麽樣?”
他看向何缈,示意她麻利點,趕緊誇爺。
何缈無語半晌,毫不客氣地點評:“虎頭蛇尾,毫無邏輯。”
又十分客觀地指出其中漏洞:“莽夫為什麽要與智障兒交好?又為什麽要以他的名字命名一道面?”
最後得出結論:“我看你根本就是在胡扯,随口瞎編的吧!”
“嘁。”陳斜也不以為意,大口吃起了面,“我又不和人辯論,要邏輯幹嗎?随便講講,笑了就行。”
楊天帆看了何缈一眼,她嘴上雖然吐槽着故事虛假,面上卻露有笑意。
陳斜也捕捉到了何缈臉上那點不甚明顯的笑意。
如此,目的便達到了。
吃完面,付完錢,何缈去了趟衛生間。
只剩陳斜和楊天帆站在淮記門口。
飯點時分,學生往來不絕,周遭盡是歡聲笑語。
一開始,兩人都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楊天帆先開的口:“我喜歡何缈。”
陳斜着實愣了下,沒想到這人能這麽直白,他看着美食街上來來去去的人群,有點散漫地開口:“你跟我說幹什麽?”
楊天帆:“你不是也喜歡她?”
陳斜“哦”了一聲:“所以呢?”
“你好像不太高興我和她在一塊兒。”
“我又不幹涉她交友自由,沒什麽高興不高興的。”陳斜說,“倒是你,第一次在小樹林見到你的時候,你不是挺自閉兒童的麽?”
楊天帆笑了笑:“我那是真的緊張,跨出第一步總是很難。”
陳斜冷淡道:“你的二三步走得也不會很順利呢。”
這話挺欠,但楊天帆沒生氣:“那就走四五六步吧。”
陳斜又說:“她暫時不打算談戀愛。”
“我也不是非急着現在就要談戀愛。”
“哦,那你以後也沒有機會。”
“……”
楊天帆問:“你這是威脅嗎?”
陳斜頓了頓,然後緩緩搖頭:“不需要威脅。”
他想起了那個關于十七歲的約定,狹長的眼尾微微揚起,帶着成竹在胸的恣意張狂。
冷不防有人潑冷水。
楊天帆語氣輕低地說:“你們不是同路人。”
說完,他突然偏頭看向陳斜的側後方:“那幾個是找你的吧?他們走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