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可以載入史冊的奇葩
紫毛又急又慌地去扶刀哥, 被刀哥推開,讓她在旁邊待着。
他盯着陳斜,慢慢站起身, 吐了一口唾液星子,把嘴裏的土呸幹淨:“還是這麽狂, 你還真把狂當資本了啊?”
陳斜聳了下肩。
刀哥被他的嚣張刺激得極其不爽, 擡着下巴, 維持着最後一絲耐性:“你別怪我以多欺少,我這人偶爾不太講道理的, 就喜歡勝之不武這種戲碼。”
“是麽?”陳斜誓死将嚣張進行到底, “我怎麽覺得會以少勝多。”
刀哥最後一絲耐性徹底告罄:“我看你是真的欠打!”
他說完這話, 身邊幾個瓜娃子還沒一個動起來。
“傻逼啊你們!”刀哥暴怒地吼了一聲,“操他娘的啊!”
瓜娃子們這才有了響應。
除了紫毛外,何缈看着前方四個人一擁而上,向陳斜發起了攻擊。
結果這厮還能抽空騷一嘴:“早開始打不就好了?”
何缈一口氣哽在喉間,臉色乍青乍白。
要說陳斜以前打架跟人比狠, 沒人比得過他,現在他精進了,不僅狠不外露, 技巧也毫不遜色, 游刃有餘地應付着這邊的拳頭、那邊的手刀,反應迅速, 動作飛快。
但畢竟是以寡敵衆,互掄幾輪下來,一旦敵人有所覺悟,搞合作型圍剿,寡的那一方免不了要吃虧。
打到一半, 刀哥果然開始講究戰術。
陳斜在用左腳掃其中一人的腿的時候,右腳還維持着上一招式半收回的狀态,刀哥朝陳斜右邊的一位小平頭吼道:“你他媽眼瞎啊,廢他右腿。”
雖然現在大白天日頭高照,小平頭剛才打的卻都是盲拳,拳腳掃出去管他打的是敵是友,成就感着實不高,這會兒有了老大的號召,頓覺被器重,反應快了不少,一腳使了十二分力踹向陳斜右腿內側。
陳斜腿一曲,膝蓋狠狠地磕在了石板路上,但他屁股着地後,第一反應捂的竟然不是膝蓋,而是裆部:“道上混的,不知道男人之間打人不打蛋的啊!”
小平頭愣在原地,呆頭呆腦地怔着,自我辯解道:“我沒踹到你蛋!”
陳斜弓着身,喊疼喊得像模像樣的。
“刀哥他裝的!”小平頭見刀哥因為陳斜凄厲的痛呼聲停了一下,以為自己壞了什麽規矩。
其實刀哥沒所謂陳斜是被踹到蛋,還是被踹到幾把,他之所以停了一瞬,完全是因為好奇陳斜這番裝模作樣的目的是什麽,而下意識有的反應。
那小平頭話音一落,陳斜又說:“不騙你們,是真疼,男人一般不拿自己老二開玩笑。”
這時候刀哥沖離陳斜最近的小平頭說:“男人哪那麽多規矩!”意思是繼續他媽的給老子揍人啊!
然而這回陳斜沒給小平頭乘虛而入的機會,趁着這饒舌的工夫,他快速重整旗鼓,一腳紮紮實實地踹在小平頭的心窩上。
“來而不往非禮也,還你一腳咯!”
差點被踹離地心引力的小平頭:“……”
雖然剛才已經思考了三秒鐘,但依然感到猝不及防的刀哥:“……”
同一樣的虧,不吃第二次。陳斜這架越打越駕輕就熟,轉眼間就被他撂翻了兩個。剩下的擂臺可以說只是他和刀哥兩個人的了,另外一個小混混不太入流,扔煙幕彈倒是挺在行,對陳斜構不成太大的威脅。
何缈的心一直提着,像是有一把劍懸在上頭。
好在,眼前的這一幕并不是一方對另一方單方面的碾壓。
他應付得如魚得水。
所以她好像也沒有那麽難受。
盡管邊芸就是死在弄巷裏,死在一場一對多中。
不一樣的,肯定不一樣的。
她這樣安慰着自己。
可眼前這相似的情景就像一個黑色記憶的機關,輕易就将她拉拽進可怖的舊事裏。她竭力地撇開那些争相往腦海裏攀擠的畫面,盡可能地讓自己往好的方向想。
于是她想起來一段話,是她的治療師曾經和她說過的。
他說,邊芸的死不是她的錯,她還活着,是因為邊芸希望她活着,她的命,也并不是用邊芸的命換來的。
治療師還說,不是所有的打架都只有你死我亡這一個結局,世界紛争那麽多,人與人之間的矛盾此消彼長,靠拳頭解決問題的大有人在,有人把拳頭攤成巴掌,糊着眼淚拍在熊孩子屁股上;有人把拳頭慣成利刃,笑得深邃刺向同類的心髒;還有一種人,舉着拳頭虛張聲勢,踩在善惡邊界等世界塑他成型。
所以不要害怕拳頭,虛張聲勢的人不需要害怕,她不可能一輩子都躲在和平地帶裏被人保護,她總要自己站在那裏,正視這周遭的争辯、摩擦、崩裂,甚至是生死較量。
沒什麽好害怕的,何缈。她對自己說。
陳斜看起來厲害着呢,你怕個什麽勁兒呢。
“我過去吧,給湊個人頭也好。”就這麽蹲了陣牆角,楊天帆有些待不住了,一只腳幾乎就要踏出去。
何缈拽了下他的胳膊,又把探出去的腦袋收了回來:“先別。我覺得他能應付。”
楊天帆又默默看了幾秒,覺得她說得在理,便關了手機攝像頭,跟着一起收回了腦袋,很快他愣了下:“你臉色怎麽這麽差?還是很冷嗎?”
楊天帆以為她臉色蒼白是被凍的,便“嘩啦”一下拉開自己校服外套的拉鏈,正欲脫下,驀地,“咚”的一聲悶響從不遠處傳來,仿佛有什麽東西被砸在了石牆上,他們這邊牆壁上的土渣子也随之簌簌落下。
這一聲太突然,也太沉厚,直接把楊天帆脫衣服的動作砸成了靜止。
“怎麽回事?”他呆滞片刻,把衣服脫完,擡手就要搭在何缈的肩上,卻落了個空,何缈已經先一步邁腳走了出去。
她一個緩沖期都沒給自己留,少了牆壁的遮掩,眼前的這一幕清晰得有些刺目。
陳斜蜷着膝蓋倒在地上,被刀哥怼在牆根處。
局面早已急轉直下。
剛才還不是這樣的。
才一會兒的工夫,發生了什麽?
只見刀哥居高臨下地俯視着陳斜,腳尖踩上他的太陽穴,動作兇惡:“陳斜,我覺得我平時就是太慣着你,把你慣得越來越嚣張了。三個月過去了,你是不是以為那回場子過去後,就一勞永逸了?”
“這不是刀哥你沒找我麽?”仿佛才想起來要問候一下,陳斜拖着腔調“啊”了一聲,“身體恢複了?還挺快,素質不錯。”
“是啊,三個月,把老子的骨頭都躺軟了,所以出來找人練練骨頭,恢複得快。”刀哥說,“這三個月,你倒是過得舒坦。”
陳斜嗤笑:“承認槍仔是個炮灰了?承認你只是單純想找茬了?”
他朝刀哥身邊那幾個跟班兒挑了挑眉:“下一次換你們誰來?歡迎給你們刀哥奉獻肋骨啊。”
刀哥在他的膝蓋窩上踹了一腳:“死到臨頭還挑撥離間。”
他這一踹,陳斜臉色驟變,疼到蜷着身子轉了個方向。
何缈得以看見他校褲的膝蓋窩那一塊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深色的痕跡。
她一驚,又看見站在刀哥旁邊的紫毛,她的右手上戴了個指虎,指虎上還沾着鮮紅的血跡。
她左手拿着紙巾,正輕輕擦拭着那只指虎。
就說呢,明明他剛才還好好的。
防不勝防的陰招。
何缈想上前,整個人仿佛被魇住了,腳動彈不得。
“疼嗎?”刀哥說,“疼就對了。你疼我就開心了。”
陳斜卻笑。
“虧你還笑得出來。”刀哥的腳尖碾着他的太陽穴,“你就笑吧,一會兒你就笑不出來了。”
“笑還有錯?”還沒等刀哥回答,陳斜說,“哦,可能是我長得帥吧,所以在醜比面前做什麽表情都多有得罪,不好意思啊,讓你自卑了。”
刀哥收回腳,沖着他的臉踢了踢:“長得帥很驕傲、很了不起是吧?給你這張臉的爹媽你都得上墳頭找去吧?驕傲啥呢驕傲?!”
陳斜慢慢地轉了下脖子,沒對此表現出太多的情緒。
刀哥說:“你就老老實實趴着別反抗,讓兄弟幾個消消氣?好歹讓哥幾個讨着回好吧。還有,槍仔今早剛給我招呼上,別的藥啊、營養品現在對他來說,都不管用,就打你一頓最實在,他心情好了,恢複得就快。”
“烏陵街那邊呢?”陳斜默然片刻問。
刀哥這回樂了:“你還惦記着你的拯救蒼生大業呢?”
“你不知道吧?持之以恒是我們這種人間天使的優良品德。”
“挺好,你就繼續持之以恒吧,哥的大業還需要靠你維系。”刀哥蹲下身,湊近陳斜的臉,“現在不是在館裏,給放個水呗,哥哥手癢。至于烏陵街,當哥的答應你,不動就不動。”
陳斜挑了下眼皮,似乎不是很信。
刀哥:“我就真他媽想知道,這條街上是住着你未來老婆呢,還是是你祖上的墳頭,你當國家保護區護着呢?!你随便去烏陵街拉個人問問,刀哥現在是不是他們的守護神?老子守信着呢。”
陳斜靜默片刻,原本搭在腰間的手指動了動:“行,就放水是吧?”
刀哥眉眼跳了一下:“你拉褲子幹嗎?不是那個放水!”
“露腰了,哥自愛。”陳斜把剛才被風撩起的T恤下擺邊兒捋下去,然後瞅了眼自己的膝蓋窩,似乎覺得有些難辦,“可這下午還得考試,現在這傷也都遮不住了。”
刀哥似是聽了什麽大笑話:“你還在乎考試?”
“考個零分總比缺考寫檢讨好過,你說是不是?”
确實有那麽點道理?
刀哥覺得自己還怪通情達理的:“行,你躺平吧,哥幾個盡量克制點,讓你能回去考個試。”
陳斜又問:“最後确定一下,之前的那些規則還作數吧?”
所謂規則,是陳斜和刀哥一年多以前就烏陵街一帶的安泰問題做的一些約定。
不過刀哥知其表面,不知其實際緣由。
實際緣由是,岳瑛在與職高隔了條街的烏陵街上支了個水果攤子,四十歲的女人因為愛保養,長得又美,性情裏還有幾分不因年歲而褪去的妩媚,因此經常能招來一些油膩的爛桃花。
她樂意的時候,能給桃花明目張膽送秋波。不樂意的時候,攤子能被桃花們砸成垃圾場。
陳斜見過幾次,好些回岳瑛人也跟着挂了彩。
刀哥一夥也算得上是岳瑛招過去的惡臭桃花。
還是砸過場子的那種。
被陳斜撞見過一次後,他背着岳瑛,堵住刀哥一夥人,想用武力解決一下這個問題。最後确實是用了武力,但談不上徹底解決了。
他和刀哥之間達成了一個口頭協議。
每倆月他和刀哥之間要進行一場男人之間的決鬥,地點就在淮西的一家“挂羊頭賣狗肉”的武館內。決鬥之前他們會簽一份生死狀,站上擂臺後,裁判員的手勢一下,哨聲一響,他倆就可以開始不計後果的互毆了,撕扯踹咬,肉拳抑或暗器,無所謂你爛招、狠招還是損招。
和那種見不得光的地下黑拳.交易極其類似。
觀衆以見血為樂。
這是玩命,所以只要扛過去了,贏了,錢拿得也多。
用刀哥的話說,陳斜阻了他一條財路,那得再給他辟一條出來。
如果陳斜能應下,他不僅不care那點保護費,還可以扛起烏陵街安保的重任,保這一帶平平安安,無人鬧事。
陳斜一開始覺得這交易特傻逼,像三歲兒童之間才會玩的弱智游戲,後來親眼見到好幾家店鋪逆來順受老實巴交繳保護費,才發現這虎頭虎腦的傻逼玩意兒在這一帶是真的有點兒讓人聞之色變的本事,約莫是為非作歹太久,混成了半個地頭蛇。
想到岳瑛那副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看着挺本本分分過自己小日子的樣子,陳斜應了下來。
刀哥其實還挺詫異。
陳斜在他眼裏就是那種表面看着嘻嘻哈哈,實則內裏是個有點躁、有點頹的少年。他第一次見到陳斜,就在職高旁邊那繞成腸子似的弄巷裏,那會兒他正和幾個雜碎們在教訓汽修班新來的一個白臉小弟,剛把白臉小弟抵在牆角用手機啪啪給甩了兩耳光,陳斜像是橫空而降一樣,出現在巷道一角,抱着胳膊欠嗖嗖道:“剛收了半條街的保護費、砸了幾個攤子,現在又擱這兒欺負人小孩,真當這是一個任瘋狗撒潑的時代啊?”
刀哥當時是真覺得這人挺莫名其妙的,又覺得好笑:“你又是哪兒來的狗?”
……
兩條狗的梁子就這麽結下了。
刀哥并不知道陳斜和烏陵街上那個小有名氣的水果西施是什麽關系,想來想去,只能斷定這是一條腦子有洞、正義感過剩、愛多管閑事的瘟狗。
交過手之後,吃了幾次虧,正趕上有個同在道上混的兄弟告訴了他一個地下發財之道,沒別的要求,只要會打,扛打,或者不怕打,就能上,偏偏這三樣陳斜都占上了,于是他故作通融地提出了這個“靠彼方之血腥維護此方之和平”的交易。
雖然陳斜這只狗的出場方式自帶神經質特效,但刀哥感覺如果沒有特別的原因,他應該不是那種輕易想把自己卷進太多麻煩裏的人。所以他能答應,刀哥難免感到詫異。
這交易并非一勞永逸。
倆月一場次,上場一次,保烏陵街一帶倆月安生。
陳斜應下來,那等于就是給這條街交變相的保護費。
仿佛一個以世界和平為己任的奇葩。
陳斜也覺得自己挺奇葩的,為了他那個抛家棄子的媽,為了她那破攤子不被人砸,他特麽跑去和人打架,還順便護下了整條街。
多偉大的奇葩啊。
還是能載入史冊的那種。
打了兩場下來,陳斜雖落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傷,但輸的都是刀哥。
主辦方那邊的首要原則就是不能放水,一旦發現一絲水分,上場雙方永久解除參賽資格,哦,在給你解除資格前,還會有專業打手把你往死裏胖揍一頓,以示教訓。
因此賽場上,都是拳拳到肉,是殊死的搏鬥。
贏的是陳斜,但是錢被刀哥分走八成。雖然拿到不少錢,但每次事後刀哥住院就差不多得個把月,身子骨受不住,只好忍氣吞聲地減少了頻率,改成一季度甚至半年一次,什麽時候刀哥手上的錢不夠花了,陳斜就得去那昏天黑地的場子裏和他打一架。
也正是這樣,刀哥心裏的不平不甘越攢越多,總覺得便宜了他,平日裏時不時就要找一番茬。
“作數。”刀哥說,“直到下次上臺之前,我保證,烏陵街一切太平,連只雞被偷我都親自給你找回來。”
“好。”陳斜說。
刀哥俯視着他:“不過,上回我在醫院就躺了快倆月,這次我還得保你回去能考個試。”說着,他啧了一聲。
似乎是覺得這買賣虧大發了。
他轉過身,朝着自己那三個跟班兒擡了擡下巴:“打。”
一頓沒有章法的拳腳瞬間就下來了。
但是并沒有持續很久。
這破敗深邃的弄巷裏,突然傳來一道尖銳的叫聲。
女生的。
好似古裝劇裏處刑現場平地驚起的那一道馬蹄聲響,也好似那一句“刀下留人”,劊子手下便有人因此多了一條活路。
幾個行兇人的動作瞬間停了下來,以為是大白天的鬧了鬼。
這叫聲又尖又細,還長。
刀哥罵罵咧咧:“見鬼!”咬着煙轉過身。
陳斜也借着人縫往聲源處望去。
不是鬼。
是他那原本應該回去考試了的同桌。
也不知她在那兒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