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夜幕降臨。
留蘭鎮的杜家也到了用晚膳的時間, 杜老爺進來的時候,杜夫人和其他兒女都已經入座了,看到他, 紛紛起身,“老爺(爹)。”
“嗯。”
杜老爺點點頭,掃了一眼衆人,眉頭立刻鎖了起來,“杜輝呢?”他年有四十五,身高體胖, 穿着一身紫衣錦服,腰上束着的玉帶顯得腰身越發粗, 杜老爺年少經商,平日在外頭都是笑臉迎人,可在家人面前卻喜歡擺一副家主氣概,走起路來聲音發沉,“他又去哪裏鬼混了!”
杜夫人年四十,容長臉,打扮穿戴都十分貴氣, 一聽這話忙道,一邊扶着人入座,一邊接過丫鬟的帕子,親自服侍人擦手, 嘴裏說道:“哪裏就是去鬼混了, 說是和上屆的幾個同窗故友去見面了, 這不馬上又要鄉試了,他這也是去跟人讨讨經,回頭去考試的時候也能容易些。”
杜老爺一聽這話, 臉上的陰沉終于散開一些。
他一向敬慕讀書人,可惜他自己沒什麽讀書的天分,便只能将希望寄托給自己的兒子們,可偏偏他女兒有個七、八個,兒子卻只有兩個,一個到了讀書的年紀卻不肯好好進學,整日就知道跟一群狐朋狗友鬼混,另一個才七歲……如今聽說杜輝肯上進了,他心裏自然高興。
剛要入座,身旁一個七歲的小孩卻嘟囔起來,“六哥才不是去和同窗見面了,他是去找樂子了!”
杜夫人一聽這話,臉色一變,立刻擡手去拍他的胳膊,“你這孩子瞎說什麽!”察覺到身旁瞪過來的陰沉目光,臉色一白,聲音也變得怯懦起來,“老爺……”
“哼!”
杜老爺摔了手中剛接過的筷子,喝道:“去把那個逆子給我找回來!”
“老爺……”杜夫人還想勸說,見杜老爺陰沉着一張臉坐在那,也不敢再開口,轉頭叫來丫鬟,小聲道:“快去讓輝兒的書童把人找回來。”
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一道匆匆忙忙的腳步聲,伴随着急切的聲音,“老爺,夫人,不好了!少爺出事了!”
正是杜輝的書童容四。
容四跑得衣裳頭發都亂了,臉也慘白得不行,一進屋子就跪在地上,張口就是一句,“老爺,夫人,少,少爺被人帶到縣衙去了!”
“什麽!”
杜老爺一驚,皺眉沉聲,“怎麽回事?”
杜夫人聽到“縣衙”二字更是身子微晃,要不是有人扶着只怕就要站不住了,她手扶着女兒的胳膊,見他吞吞吐吐,發了戾氣,“還不快說!輝兒到底怎麽了,怎麽會去縣衙!”
容四也不敢隐瞞,白着小臉把外頭發生的事說了一遭,“……就是這樣,少爺現在被那應捕快帶到隔壁縣衙去了。”
“這個混賬東西!”
杜老爺聽完後,氣得當場拍桌起身,他力氣大,一向以結實穩固出名的紅木圓桌竟被他拍得出現一條裂痕,上頭擺着的那些精致美味的菜肴更是搖搖晃晃全都散了出來。
杜家的一衆未出嫁的女兒都被吓得白了臉站在一旁,小孩更是直接被吓得哭出聲,杜老爺本就心煩意亂,見此更是直接罵道:“哭哭哭,哭什麽哭!”
“嗚……”
小孩抽噎着停不下來,被杜夫人捂住嘴。
“老爺!”杜夫人紅着眼眶看着他,哭道:“您可不能不管輝兒啊!”
“你兒子做出這樣的混賬事,你還有臉哭!”杜老爺越想越氣,也不顧丫鬟婆子都還在這,出口大罵,“都是你慣出來的好兒子,平日去煙花之地也就算了,現在居然還敢跑去奸污良家女!他是真覺得咱們杜家是皇室宗親,由着他胡作非為也沒事嗎!”
杜夫人被罵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又忍不住張嘴道:“不是都說了還有那個許巍嗎,保不準就是他們想出來的法子,故意套輝兒入……入局呢。”
後頭三個字被杜老爺瞪得越來越輕。
杜夫人是有些怕他的,但想到自己的兒子又咬了牙,紅眼道:“反正輝兒不能出事,你就算不為了我,也為杜家的列祖列宗想想!我們家可就輝兒和宗兒兩個兒子,難不成你當真想看着自己兒子去死!”
杜老爺當然不願意。
他冷冷看了一眼杜夫人,又掃了這烏泱泱的一屋子,氣得直接走了出去,到外頭,他喊來心腹李邱,“你去縣衙走一趟。”
李邱剛剛也聽到了裏頭說的話,點頭應是後,問,“去哪個縣衙?”
杜老爺沉吟一會,“去找邢鴻運。”
那就還是他們自己這個了。
“你去和他說,林泰然不顧他的臉面喊了自己手下來留蘭鎮抓人,現在還直接把人送到了自己縣衙。”杜老爺說完又叮囑一句,“這次事情不一樣,多拿些銀票。”
李邱應聲離開。
……
縣衙府。
李邱還沒到的時候,邢鴻運就已經知曉了此事,他跟林泰然是同一年的進士,又被一道分派到荊州,按理說關系應該是不錯的,但林泰然這些年處處壓他一頭,又因為和首輔莊黎交好,很快就要被調遣回京。
他心裏本就憤憤不平。
從手下聽說此事,更是氣得拍了桌子,張口罵道:“姓林的現在是越來越不把我放在眼裏了!我的地盤,他都敢不問我的意見直接拿人了!”
正好聽說杜家來人,他冷笑一聲,“讓他進來!”
“等下!”常安攔了要去傳話的人。
“怎麽回事?”邢鴻運目光不善地看向自己這位新師爺。
常安忙朝人拱手,“大人,卑職有話要同您說。”
邢鴻運皺眉,“說。”
“大人可知曉那位鞭打杜輝又報官的女人是誰?”常安低聲詢問。
邢鴻運剛才聽人說得仔仔細細,這會撇嘴道:“不就是個教書匠的女兒。”似是想起來,他半眯眼睛,“哦,我記起來了,這教書匠好像就是你的恩師,怎麽,你現在是要為你的恩師說話?”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帶嘲諷,顯然不信自己這位師爺是個尊師重道的人。
常安聽人語氣譏諷,倒也沒有臉紅,仍躬身道:“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位阮家女的确是我恩師的女兒,但她不久前才被認回來。”他說到這微微一頓,“她先前的身份,您應該也知道。”
邢鴻運皺眉,“誰?”
“阮知府。”常安低聲吐出三個字。
“阮東山?”邢鴻運一怔,是了,他前幾日的确聽說阮東山家出了這麽一樁事,他那會還當做笑談和他的夫人、小妾說起,“便是阮東山的女兒又如何?她現在可不是知府千金了。”
“卑職有幸曾去阮家做過客,不瞞大人,這位阮家女從前在阮家就頗有名望,而且很受她家老祖宗的喜愛。如今阮家老祖宗不在江陵府,若是等她回來了,事情如何還不一定呢。”
“而且——”
常安低聲,“您忘了還有忠義王府嗎?”
邢鴻運一聽這話,臉色果然一變,誰不知道阮家那位老祖宗出自忠義王府,而且忠義王一向敬愛自己這位姑母,要不然以阮東山那點本事,值得他們這群人如此捧着嗎?
還不是看在徐家的面子上。
不過要真是這樣,這事還真不好管了,邢鴻運鎖着眉,半晌問常安,“那你說怎麽辦?”
“既然是那邊抓得,您讓他們去找那邊不就成了?”常安笑道,“反正您兩邊都不沾,誰也不得罪。”
邢鴻運聽完這席話,頭一次認認真真看了眼自己這位新師爺,過了一會才颌首,“既然如此,這事就交給你了。”又笑着誇道,“今天多虧有你,要不然我還真不知道我會得罪誰。”
常安面上一喜,又強忍着不露于面上,仍低着頭,恭聲,“卑職和大人是一條船上的人,自然要為大人考慮。”
邢鴻運笑,“不錯,日後若有事,你也要像今日這樣知無不言。”聽人應聲出去後,笑臉一下子就拉了下去。
身側心腹低聲,“大人不喜歡常師爺?”
“太聰明了。”邢鴻運看着常安步入黑夜中的身影,語氣淡淡,“這樣的人讓他當個馬前卒還可以,當心腹……”他嗤一聲,“什麽時候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你可別忘了,他這個師爺的位置可還是杜家出錢保的呢。”
……
常安剛出院子的時候還微微弓着身,露出一副謙卑模樣,但到了外頭,身形一下子就站得筆直了,幾個衙役看到他忙拱手喊道:“常師爺。”
“嗯。”常安目不斜視,語氣淡淡,看到站在外頭的李邱,臉上也沒露出什麽表情,就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看着男人。
“常安?”李邱看着來人一怔。
常安家境一般,以前一直跟在他家少爺身邊被他驅使,也是後來科考得名才被他家老爺看中,所以在常安沒進林泰然那邊的衙門時,老爺又是花錢又是請客,把人送進了這邊的縣衙。
這會看到他,李邱也沒發覺他今日的不同,只當是碰到自己人,更方便做事了,急道:“你來得正好,快帶我去見大人,少爺出事了!”
說着就要往裏。
但還沒向上走一步就被常安攔住了,李邱皺眉,擡頭,“你什麽意思?”
常安仍舊垂着一雙不鹹不淡的眼看着他,“大人有事,讓我來通知你,杜輝現在在林知縣那,他管不了,你們要找人就去找林知縣。”
李邱聽着這冷冰冰的聲,看着眼前這張一點表情都沒有的臉,終于察覺出這個從前在他們面前卑躬屈膝,被他家少爺當做狗一樣的人不一樣了!他心裏又氣又急,咬着牙,“常安,你別忘記,你這位置還是老爺保的呢!”
“所以?”常安挑眉。
看着李邱臉一陣白一陣紅,常安笑出聲,“看在從前你們多加照顧我的份上,我就賣你們一個消息,別去找那位阮家女的麻煩,你們啊,可得罪不起她。”
說完也不管李邱是何反應,徑直走了進去。
李邱站在原地看了他半天,最終還是咬着牙離開了。
“師爺。”衙役和常安禀道,“人已經走了。”
“嗯。”
常安回頭看着李邱在黑夜中快馬加鞭離開的身影,輕嗤一聲,他的師爺位置是杜家保的,那又如何?他可沒忘記自己以前是怎麽被杜輝當成狗一樣驅使!
杜輝出事,他可再高興不過了。
而且能給阮妤賣一個臉面,等日後她當上世子妃……什麽杜家,什麽邢鴻運都得跪在他面前!
常安越想,臉上的笑就越發猖狂,轉身進屋的時候才收斂起來。
……
青山鎮,阮家。
阮妤一行人早就已經到了,阮父、阮母知曉這樁事自是氣得破口大罵,阮母更是抱着譚柔大哭了一場。
這會夜幕高升,阮妤站在門外,袖手看着頭頂的天空,星子與月亮把這漆黑的夜照出一片清明,晚風有些大,吹得她衣袖和青絲不住飛舞,可她卻沒有進屋的意思。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她回頭,看着阮母抹着眼淚從譚柔姐弟的屋子裏出來,抽手走了過去。
“睡了?”阮妤看了一眼身後燭火明顯暗下去的屋子,扶着阮母的胳膊,壓低聲音詢問。
阮母點點頭,她剛才陪着譚柔大哭了一場,現在眼睛紅腫,聲音也啞,“剛剛睡着。這個苦命孩子剛剛還在安慰我……”越想越難過,她紅着眼哭道,“她打小就是個苦命孩子,她娘身體就不好,生了小善後就沒了,你譚叔叔又為了咱們家的事整日早出晚歸。”
“我原本還想着她那表哥是個良善不錯的,哪想到——”
想到剛才阿妤說的事,她又氣得渾身顫抖起來,又怕吵醒譚柔,只能壓着嗓音罵道:“這個畜生,老天爺怎麽不劈死他!”說着又忍不住握着阮妤的手,慶幸道:“幸好你今天去了,要不然,我跟你爹哪來的臉以後去見你譚叔叔。”
阮母說着又忍不住掉起眼淚。
阮妤一邊握着帕子替人擦掉臉上的淚,一邊扶着人回屋,柔聲說,“譚妹妹吉人天相,必有後福,以後就讓她住咱們家,您和爹多照顧一些,也算對得起譚叔叔這些年替咱們家忙前忙後了。”
阮母點頭應好,又說,“幸虧先前聽你的話沒買丫鬟。”
要不然家裏住的屋子也不夠。
阮妤笑笑,把人送回屋,讓人早些睡,自己卻沒有立刻回屋睡覺……經歷了這樣一天,其實她的內心遠沒有表現得這麽平靜,或許是又想起了前世那些被她遺忘在歲月中的事。
她沉默地走在院子裏。
這會已經很晚了,周遭的鄰居幾乎都已經睡了,阮家也就她一個人還醒着,她就這樣沿着牆一步步走着,直到聽到隔壁傳來的腳步聲,一頓,出聲,“還沒睡?”
霍青行早在她出現的時候就聽到她的腳步聲了。
如今再聽到她如家常一般的詢問,他已經沒有那麽不習慣了,聞言也只是輕輕“嗯”了一聲,聽着她沉重的腳步聲,他抿了抿唇,猶豫了會才低聲問,“你怎麽了?”
“嗯?”
阮妤沒想到他會主動開口,詫異之餘又有些好笑,“什麽怎麽了?”
霍青行駐足又沉默了一會,“你的腳步聲聽起來很沉重。”上次夜裏她剛出現的時候也是這樣,後來問了他酒樓的事,那麽今天是因為譚柔嗎?
可他總覺得不止。
她拿着鞭子在抽打杜輝二人的時候,眼中那濃濃的厭惡和冰冷,并不像是只為了譚柔。
難道……
他心下驟然一緊,但很快他又把這個荒謬的念頭趕走了,怎麽可能呢?以她從前的地位和手段,怎麽會讓自己處于那樣的危險之境?
阮妤驚訝他的細心,半晌又笑了起來,“沒事。”
好似每次和霍青行聊一會,她的心情就會變得平靜許多,剛剛還戾氣橫生,煩躁不已,現在居然又變得心如止水起來,她停下腳步沒再亂走,坐到了那石凳上。
她娘知道她夜裏有散步的習慣,前些日子已經給每張石凳包了厚實的軟墊。
“就是在想那兩個畜生。”阮妤靠着石桌,側着頭去看那頭頂的月亮,“你說他們能得到應有的懲罰嗎?”她似乎已經習慣了霍青行的沉默,這會便自說自話,“許巍無親無故應該可以,至于杜輝……”
她眼中生出一抹暗色,聲音也跟着沉了下去,“不知道會不會被他逃脫。”
她從小就看得多,太知道背後有人是什麽滋味了。
可要是讓杜輝逃脫——
以他的性子,只怕不僅會找譚柔的麻煩,還會找上金香樓,金香樓那邊由她把控着,倒也無需怕這個混賬,可譚柔……想到今日她面無人色的模樣,她很擔心碰到杜輝,譚柔會再度崩潰。
“剛剛我娘說,為什麽老天不劈死他們。”
阮妤笑笑,臉上卻冷冰冰的,一絲笑意都沒有,扯唇譏道:“要是真這麽簡單,這世道也就不會這麽艱辛了。”她說完就站起身,是打算回屋睡覺了。
隔壁卻傳來一道很輕的聲音,“不會。”
“什麽?”阮妤腳步停下。
霍青行負手看着那扇牆壁,“林知縣是個好官,他不會讓杜輝逃脫的。”
“林知縣?”
阮妤想了下,“林泰然嗎?”
聽人應了是,她沉吟,“如果是他的話,倒是能夠讓人放心一些了。”畢竟前世這位林知縣就一直是個清廉的好官。她心中稍安,瞥見自己手上的傷,又說,“今天多謝你了。”
如果不是霍青行,事情恐怕不會進展得那麽順利。
她笑着彎起杏眼,“想要我怎麽謝你?”
可隔壁的小古板還是那副一本正經的模樣,“不用。”
阮妤早知道他的脾性了,撇撇嘴,打算還是回頭自己看中東西買給他好了,這次事出有因,他也沒法拒絕了,不過……好像今日他一直也沒怎麽拒絕?
不知道小古板是怎麽了,不過她也懶得去想,忙碌了一天,又因為和霍青行說了一會話,倒是覺得有些困了,掩唇打了個呵欠,淚花都迸出來了,“困了,去睡了,你也早點睡。”
說完,她就提步離開了。
“好。”霍青行的聲音飄散在夜空裏,他聽着阮妤的腳步聲越走越遠,又站了一會,他轉身回屋。
他沒有立刻入睡,而是坐到了書桌前。
霍青行從小就喜歡自己收拾,每件東西該怎麽擺放都不能有一絲錯亂,就像現在,他的書桌,書必定是擺在右邊,随手可以拿到之處,幾沓書看過去必定是一樣的高度,不能一邊高一邊低,筆架上懸着的筆都得仔細清潔幹淨,連一絲浮毛都瞧不見,洗筆缸裏的水用完必定要更換成新的……可在這樣分門別類十分整齊的書桌上卻有一個表皮開始發皺的橘子。
這個橘子本不該出現在這,卻已被人放在這許多天了。
甚至一直沒有丢棄的念頭。
霍青行垂眸看着那個橘子,屋中燭火并不算明亮,卻能照清他鮮少露于人前的柔和臉龐,他就這樣看着,指腹輕輕在那表皮都發皺了的橘子上繞了一圈,然後收回目光,提筆鋪紙,斂下神情用左手寫字。
……
翌日清晨。
天還蒙蒙亮的時候,杜家卻已經鬧起來了。
昨天李邱帶來了常安的消息把杜老爺杜夫人氣得不行,杜夫人哭了一夜,杜老爺卻是沉默了一夜……到底是自己的兒子,杜老爺就算再氣也不能不管,便想着第二天收拾錢財去隔壁縣衙。
還沒動身,外頭就有人拿進來一封信。
杜老爺接過後在一旁看起來,杜夫人卻在旁邊嚷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看信!”說着又忍不住哭起來,“輝兒在牢裏待了一晚上肯定又冷又怕,我可憐的兒啊!”
說了半天也未聽到回音,轉頭去看杜老爺,卻瞧見一張慘白到沒有血色的臉。
杜夫人吓了一跳,連哭聲都戛然而止了。
她跟杜老爺幾十年夫妻,還是頭一次看見杜老爺這樣,“你,你怎麽了?”
杜老爺卻沒理他,而是緊緊握着那張紙,半晌,沉聲吩咐,“去把容四叫過來。”
下人應聲去做事。
很快,容四就被叫了過來。
“老爺,夫人。”容四一晚上沒睡,這會小臉也沒什麽血色,尤其是看到陰沉着一張臉的杜老爺更是吓得身子都打起顫,“老,老爺,怎麽了?”
“這張紙上的話是不是你家少爺說過的?”杜老爺把手中的紙扔給容四。
容四呆呆接過,待看到上面的話,臉色驟然也是一變。
“是不是!”杜老爺沉聲喝道。
“是,是……”容四吓得額頭都冒起汗了,結結巴巴說道:“少爺的确說過,但,但少爺說這話的時候是喝醉的時候,做不得真的啊!”
“而且,而且那個時候也沒其他人聽到。”
“沒有其他人聽到,我怎麽會收到這封信!”杜老爺氣得胸腔不住起伏,最後咬牙閉目,擺手,“你先下去。”
容四忙放下紙,跌跌撞撞跑出去。
杜夫人還是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到底怎麽了?”她彎腰撿起那張紙,待看到上面的內容時也立刻變了臉,剛要回頭就被杜老爺拿茶盞狠狠砸了下額頭。
他力道大得很,杜夫人被砸得眼冒金星,不住倒退,最後摔倒在地。
“你教出來的好兒子!”杜老爺看着額頭已經冒出鮮血的老妻,仍陰沉着一張臉,起身喝罵道:“平時風花雪月也就算了,現在居然連天家的事都敢妄論!混賬東西,我沒他這樣的兒子!”
他雖然兒子少但也不是沒兒子,好生培養阿宗或者再生幾個兒子,也比被這個小畜生牽連,最後落到一個全家獲罪來得好!
他說着就提步往外走。
杜夫人剛才兩耳嗡嗡,此時見杜老爺要走,立刻爬過去,抓着他的腿哭道:“老爺,你不能這樣啊,輝兒是我們的親生兒子,我們要是不幫他,他就真的完了!”
“流放還是掉頭。”杜老爺冷眼看着她,“你想要哪個?”
杜夫人臉色一變。
“想想你的女兒,想想你的宗兒。”杜老爺見她緊握褲腳的手一點點松開,就知道她想通了,他也沒再多說,提步往外走,快到門口的時候又說了一句,“容四不能留了。”
“還有——”
他陰鸷的目光落在杜夫人的身上,冷聲,“你要是胡亂行事害了我們杜家,就滾回你的娘家去!”
見杜夫人吓得眼睛都睜大了,杜老爺卻沒有一絲心軟留情,打了簾子就走了出去,他現在要去查這封信的主人究竟是誰!他絕不能留下這樣的禍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