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聊齋(4)
膠州中有多名女子失蹤案,膠州城縣令還是很上心的, 一來是失蹤的都是城中子民, 二來案件是在膠州大集會上發生的, 這一月一次的集會可是給膠州城帶來了不少繁茂,若是出了這種歹事, 且他還沒能破案,日後定然會對膠州城的經濟造成不小的影響,因而當客棧的掌櫃和夥計們半夜簇擁着那會巫術的拐子, 來到衙門時, 縣令非但不惱, 反而驚喜不已。
先是聽掌櫃的将事情原委說了一通,又見那拐子惶恐不敢反駁, 縣令便立刻着衙役将拐子收監, 還不忘給那拐子上了口嚼子, 生怕他再使用巫術害了衙役。
在這種情況下, 縣令又聽了掌櫃的轉述的林寧的話,當下也是深信不疑, 便讓掌櫃的照做。
爾後, 掌櫃的将林寧先前交給他的紙人和木偶往地上一扔, 那紙人和木偶頓時就迎風長起來, 俱是長到幾歲孩童般大小, 接着就朝外面跑了出去。
縣令喝令衙役跟上。
轉過幾條街,那扛着矛戈的紙人和拎着弓箭的木偶人就來到了算命先生租住的院落。
算命先生本來以為他們是辦好了他交代的事,可等一瞧見跟來的衙役們, 就本能的覺察到了不對,當即他也不狡辯,就直接在衙役們跟前憑空消失了。
衙役們:“!!”
不等他們再愕然,那如同幾歲孩童大小的紙人和木偶人卻是都朝着一個方向一個是投擲矛戈,一個是開弓射箭,那鋒利的矛戈和如同真正的精銅打造的箭矢,在空中好似撞上了什麽。
“哎呦!”
原先憑空消失的算命先生哀嚎出聲,被矛戈和箭矢紮中的地方還流出血來,這麽一來他的隐身術就沒有了效用,又衙役們本來還膽戰心驚,如今瞧見了這一幕心中覺得滑稽的同時,平常的膽子也跟着回來了,紛紛上前将被紮出原形的算命先生包圍了起來,上去就是一頓拳打腳踢,直打的算命先生鼻青臉腫,不住的求饒。
衙役們這才收了手,用鐐铐将他鎖住,押往衙門去了。
紙人和木偶人早在破了算命先生隐身術後,就恢複了原貌,被侯在算命先生院落外的林寧收了回去,在袖裏乾坤中找了地方将它們存放了起來。
·
翌日,林寧在客棧用過早飯後就準備離開膠州了。
她接下來要去哪兒,并不是漫無目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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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巫術的拐子并不是第一次造畜,他本在黃河以南活動,每每去到一個地方,就用這種巫術拐走當地的女子,甚至還有當地的孩童,将他們分別變做驢子和羊崽,就那樣不讓守城的差兵懷疑的把他們趕出城,爾後将他們趕到其他地方,将他們變回來後或賣于娶不上媳婦的人家,或賣于大戶做仆從,或是戲班子與雜耍團等等。
如此往複。
這個拐子從前拐走了數十人,最久的都能追溯到五年前,林寧準備去将他們解救回來,再不濟也得讓他們的家人知道他們的行蹤。
至于這拐子?他的罪名已經落實了,縣令已判他不日被亂棍打死,和那個害了好幾個人的算命先生同一個待遇。
林寧就不留下來觀刑了,在拒絕了縣令的送別後,就像昨日來膠州城般,負起龍吟劍,不緊不慢地朝着城門走去。只等她還沒有走到城門口,就被趕着馬車過來的小茶館老板娘追上了,同來的還有昨日被拐的四個女子。
老板娘名為柳四娘,見着林寧很有幾分不好意思,到底他們都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清楚昨日在大宅院門外是他們錯怪了人家。不過柳四娘搭眼一瞧林寧,見她神情自若,目光明淨,并無任何怨怼,心中跟着一松,也不由想:‘什麽叫氣度?這才真真是氣度。’
如此一來,柳四娘也不再扭捏,爽利道:“道長,昨日是我們錯怪了您,妾在此代我們向您陪個不是。”另外四個被救的良家女也跟着向林寧道謝。
林寧坦然受了她們的禮。
柳四娘瞧着更覺得慚愧,“街裏街坊得知是您救了三娘子她們,便湊了些許錢財來叫妾來奉給您。妾想您怕是瞧不上這等俗物,就準備了些自家炮制的山茶,三娘子她們連夜為您趕制了一身衣物,還望道長不要嫌棄。”
林寧沒有收他們的銀錢,山茶和那身衣物倒是收了下來。再一想他們連面都沒露,只讓小茶館老板娘代為出面,而這個老板娘在心性上勝那群男人不止一籌,不禁讓林寧更高看她幾分,想了想便從袖中拿出一枚刻了法陣的玉珠,将它送到老板娘手中:“日後若是遇到難事便将它打碎,貧道會立刻感應到,不過貧道由衷希望它不會有用到的那一日。”
柳四娘先是一愣,稍後喜不自勝,再次好生謝過了林寧。
林寧朝她颔了颔首,便轉身離開了膠州城。
結果出膠州城不到半裏路,清風中就夾帶了一股狐騷味。
林寧:“…………”所以是狐未至,味道先到嗎?
這次出現在林寧跟前的是在大宅院中四個狐女中最大的那一個,看得出來她特意梳妝過,穿着一襲輕紗質地的海棠紅衣裙,更襯得她嬌豔欲滴。還有她剛現身,就來了個平地摔,還是正朝着林寧懷中摔過來的那種。
林寧眉心一動,那狐女就只覺得有股氣勁托住了她,叫她怎麽都摔不下去。
狐女:“……”
這個狐女叫胡三娘(她前面還有三個姐姐,不過已經出嫁了),她直起身體來含情帶嗔道:“道君好生憐香惜玉呢。”
林寧不是很懂這個邏輯:“那聽你的意思,你是更願意摔個狐吃屎了?”
胡三娘:“…………道君說話怎得這般粗鄙?”
林寧直截了當道:“你想做什麽?”
胡三娘卻是掏出個粉紅色的帕子遮住半邊臉,一雙媚眼兒卻是秋波縱聲:“道君這麽直接,叫妾好生害羞哩。”
林寧頓覺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你能好好說話嗎?”
胡三娘:“……道君怎這般不解風情?妾是瞧着道君道法高明,叫妾一家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妾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說着就要往林寧身邊依靠,而林寧懵逼歸懵逼,卻不妨礙她拔出了連着劍鞘的龍吟劍,擋在了她們倆之間。
胡三娘:“…………”
林寧反應過來:“我對你沒興趣。”
她瞧了瞧胡三娘如遭雷劈的模樣,想了想又補了句:“抱歉。”
胡三娘卻一點都沒覺得被安慰到,她捂着她如花似玉的臉,一副沒臉見人的模樣哭着跑開了。
林寧:“……”
‘我才是受到驚吓的那個,好嗎?’林寧腹诽着,不過她到這時候終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她如今在外人看來是一個可啪的美男子。
咳。
不說這個形容詞多微妙,可林寧她對啪啪當真沒什麽興趣,再說了即使抛開她芯子是個女的這一點來講,她如今的本體可是有兩個丁丁的白蛇,那她也不會對像狐女或是其他物種感興趣啊,她還沒有那麽重口味,不過這好像一竿子就将那些和狐女茍合,甚至将和狐女茍合當做平生一大幸事的人打死了來着。
但那又怎樣?
林寧自認還是個小清新,于是在發散下思維後,心靈又歸于空明,繼續行她的路了。
殊不知胡三娘哭着回去,非但沒得到幾個妹妹的安慰,她們反而心氣胡三娘竟妄想捷足先登,便在一旁說起風涼話來。
胡三娘卻不惱林寧拒絕她,反而是覺得林寧潔身自好,而是惱起幾個幸災樂禍的妹妹來,眉目一轉道:“道君那般文質風雅的人物,眼界自然高,如今他都瞧不上在姐妹中生的最美的我,自然更不會瞧上你們,也不知道你們還得意個什麽。”
胡三娘确實是幾個狐女中最美的,幾個妹妹們也反駁不來這點,可她們又見不到胡三娘自鳴得意,最小的胡七娘道:“你也不過是井底之狐罷了,要知道咱們狐族中比你長得的定然還有,就像住在廣平府那邊的辛家,我聽說她們姐妹個個貌美如仙!”
胡三娘也聽過辛氏狐的‘美’名,可如今輸狐不輸陣,便口氣沖沖道:“這不過是你聽說罷了,若是她們中有誰能得到道君青眼,我便承認你說的不是無稽之談。”
胡七娘一昂頭:“這有何難?我明日便與她們傳信。”
胡三娘:“哼。”
·
還不知道她已經被狐女盯上的林寧,從膠州城離開後,先後按照那會巫術的拐子招的供,由距離膠州城遠近來行走,過了大半個月,将将解救了三分之二的受害人,又她無論走到哪兒,似乎都能遇到狐女,而且這些狐女個個都像先前的胡三娘般,來到她跟前各種作妖。
一開始林寧以為她們都是來“以身相許”的,這般兩次過去林寧也發現了貓膩,再一逼問才知道她們是來靠她選美的。
林寧:“…………”
次數一多,林寧就不是很耐煩了,不過來到她跟前的狐女們以前并沒有做過惡,林寧又不能武力鎮壓她們,不過林寧也并不打算坐以待斃,她打算來個殺狐儆狐。正好她今次來到了陽谷縣,在小茶館中聽到縣內有個史相公遭了狐祟,那狐女一直纏着他不放,導致他生了重病。
這史相公求神,畫符等各種辦法都用盡了,可仍然不見效,那狐女仍舊纏着他,讓他的病得更重了。林寧聽後則是眼前一亮,問清楚那史相公家在哪兒後,就負着龍吟劍上門去,準備毛遂自薦來幫着他除掉那要命的狐女。
只不過等到林寧來到這位史相公家,史相公卻看起來并不像是病入沉疴的模樣。
史相公對着林寧有禮道:“小道長這是?”
林寧回了個禮,開門見山道:“貧道聽聞居士遭了狐祟——”
史相公截口道:“哈哈,小道長來晚了一步,那妖狐已經被我治死了。”
林寧不禁好奇道:“居士可否告訴我,居士是如何祛除的嗎?貧道着實好奇。”
史相公微微咳嗽了一聲,倒也沒有藏着掖着:“我本來是遭了老大難了,還想着回老家躲一躲,不過今日早些時辰來了個搖鈴串巷的江湖郎中,他說他能伏狐。我起初不太信,可轉念一想我都這樣了,只有死馬當活馬醫了,便問郎中有什麽辦法?那郎中便給了一貼藥,我吃過後便很快就治死了那妖狐。”
林寧:“這般神奇?不知是什麽藥?”
史相公半遮着嘴壓低聲音道:“房中術。”
林寧怔了怔,這才明白過來這“房中術”是指什麽藥。民間方士有所謂運氣、逆流、采戰等術,也有類似陰陽交合的方藥,稱為房中術,通俗來說就是壯陽藥。也就是說那江湖郎中給了史相公一劑特制壯陽藥,讓他去和那纏着他不放的狐女在床上大戰三百回合,結果那狐女不敵,就生生被“做”死了。
史相公這時也不禁感慨道:“早知道還能用這種法子,我可以免受多少罪啊。”
林寧:“…………”
林寧默默地辭別了,而那江湖郎中另辟蹊徑的伏狐法,給她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果然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啊。
話又說回來,林寧殺狐儆狐的計劃延後了,不過她覺得總會有機會的,又不是所有的狐妖都一心向善,再有她也不想和狐妖有過多牽扯,将那會巫術的拐子拐走的受害人解救完,才是她眼下要做的正經事。于是從陽谷縣離開後,林寧就趕往位于陽谷縣以北百裏的涿縣,這百裏的距離對現在的她來說并不算什麽,掐個淩風訣,從陽谷縣到涿縣也不過是半個時辰的事。
等林寧到了涿縣外,已是傍晚了,而這個時辰在其他郡縣都不到宵禁時間,可涿縣卻是已關了城門。林寧想起在陽谷縣時,那兒的縣民提及涿縣時,都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如今在涿縣外環顧四望,林寧也很快就覺察出了不同尋常之處:
在涿縣的北郊,有濃稠的黑紅色将那一塊方圓籠罩了起來,便是林寧站在涿縣縣城大門外,都能從空氣中聞到那令人不舒服的氣味。
以及這并不是說那濃稠的黑紅色是肉眼可見的,不,嚴格來說是常人不能夠看到,而是在林寧這一眼看過去時,首先看到的是那一方圓中的“妖魔氣”,這“妖魔氣”包含了血腥氣,怨憎氣,還有鬼氣等等。林寧看到那濃稠的黑紅氣,在某種程度上就代表着那一方圓有妖魔鬼怪存在,并且那兒定然死過很多人,還有這樣濃稠的“妖魔氣”,并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經過了長年累月的積累,數年數十年甚至數百年。
思及此,林寧的眉頭皺了起來,這也讓她放棄了在城外過一夜,等明日再入城的想法,而是直接躍上了城牆,在城牆內巡邏衙役的目瞪口呆下,如履平地般下了一丈高的城牆,平穩地落在他們面前。
這時林寧後知後覺地想到她好像擅闖城門了,馬後炮地來了句:“失禮了。”
不過兵差們面面相觑後,領頭的差兵隐隐帶了幾分興奮道:“不妨事不妨事,敢問道長打何處來?”
林寧:“崂山上清宮。”
涿縣距離崂山上清宮是隔着個省,不過林寧這段時日以來,也清楚崂山道士似乎在哪兒都挺有名的,那她就不妨把這個名號報出來。果不其然,差兵一聽就更為激動:“原來是上清宮的道長,果然名不虛傳!”
林寧沒有再說廢話,直截了當問:“敢問貴縣可是遭了什麽大難?”
幾個兵差們對視一眼,領頭的差兵苦笑道:“不敢瞞道長,我們确是遇着了難題,不過此地不是說話的份,道長若是不嫌棄的話,便由在下為道長引薦我們的縣令韓大人。”
這正中林寧下懷,她便點了點頭。
不多時,他們就到了涿縣的縣衙,那領頭的兵差先進去通報了,很快他口中的韓縣令就快步走了出來。韓縣令看起來不過二十五歲,目光清正,腳步并不虛浮,再有無論是衙役還是師爺,都對他很是尊敬,看來他并不是個奸官污吏。
又大抵是那領頭的兵差對他說了林寧上下城牆自如的事,他對林寧最初的态度都可稱得上溫和有禮。
林寧也明白如果她沒有真才實學,韓縣令就不會取信于她,于是在韓縣令問起她如何會來涿縣時,就客觀地将她在膠州發現會巫術的拐子一事講了,而來涿縣正是為了被拐賣到此地的婦人。
韓縣令大驚:“原來是道長。”
他随後解釋道:“昨日有公文從上府發來,上面就說了膠州此案。”這麽一來,他原本還有幾分躊躇,如今也消除了,而且林寧在觀察他時,他也在暗中打量了林寧。韓縣令也不是沒有見過道士和高僧,他們中既有真本事的,也有招搖撞騙的,而他眼前的這個道士,盡管年紀尚輕,可神情坦坦蕩蕩,且言之有物,也沒有像許多高人那般故作清高,更沒有故作玄虛,加上對方如芝蘭玉樹般,韓縣令便已斷定這是個有真才實學的高人。如今又有公文作證,還有人家在管了膠州一件拐賣案後,并沒有就此潇灑離去,還是管到底,這樣的品格更叫人敬佩。
當即韓縣令便打開天窗說起了亮話:“不瞞道長,本縣确實遭了大難,我們縣的一由二十一人組成的商隊,本是要去本縣以北八十裏的金華,做一筆大買賣。本來是一帆風順的,可等他們歸來時,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大雨,為了盡早将貨物送回來,他們就沒有選擇去時的道路,而是選擇了經過黑山的一條捷徑,結果本該兩日前便回來的他們卻遲遲未歸,而他們家裏人派去金華打聽的仆從回來,就帶來了這麽一個消息。”
說到這兒韓縣令苦嘆道:“那黑山早數年就成了遠近聞名的兇山,傳聞中葬身在那山上的人們不知凡幾,而途徑金華和本縣的商賈一般都選擇繞道而行,而我們縣的這一商隊恐怕已兇多吉少。”
一直沉默着聆聽韓縣令講述的林寧冷不丁道:“那黑山腳下是不是有個蘭若寺?”
韓縣令一愣,“确實有座寺廟,只那座寺廟早幾年就荒廢了,裏面的僧人也去了他地。”
至于為什麽離開?答案就不言而喻了。
又韓縣令見林寧神色起了波瀾,不禁問道:“道長何出此言?”
林寧垂下眼簾道:“沒什麽,韓居士可是想貧道去那黑山探個究竟?”她總不能說她好像知道韓縣令說的金華黑山是哪兒了吧,還有那兒都有什麽吧。
韓縣令卻沒有立即應答,而是想了想後說:“道長不知道那黑山從前并不叫黑山,在數百年前還叫栖明山,只是不知從何時起栖明山上就接連發生事故,先是上山的獵戶有去無回,再是途經的商隊失去了蹤跡,便是有僥幸逃下來的,等醒過來也失了心智。而幾多年來,也不是沒有高僧和道長來驅妖除魔,只是收效甚微,漸漸的栖明山就變得人跡罕見,山上樹木愈發繁茂,又瘴氣叢生,便是白天看過去時,都覺得那山是青黑青黑的,周遭百姓便開始叫它黑山,到了如今大家都幾乎忘卻它曾經的名字了。”
他說着望向林寧,“本官不否認本官想叫道長一試,只是本官還希望道長再三思量。”
韓縣令不說這番話都沒什麽,但他還是說了,這無疑叫林寧對他更添幾分好感,而她也沒有拂了他的好意,認真思考了會兒,權衡了下她這邊有的籌碼,這才回望向韓縣令:“大人愛民如子,又胸懷灑落如光風霁月,着實叫我敬佩不已,既如此我願意勉力一試。大人也可放心,我自有分寸,若是實在抗衡不過,大不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便是。”
韓縣令沒想到她說的這麽坦蕩,當下有幾分想笑,不過心中莫名有幾分心安,說不定這位小道長就能斬妖除魔,旗開得勝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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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寧向韓縣令要了一份黑山堪輿地形圖,就出發前往黑山了。
此時夜幕降臨,黑山更黑了,也更為陰森恐怖了。
站在山腳下,都聽不大到蛙鳴聲或是蟲叫聲,還有黑山上好像連風都是濃稠的,刮都刮不起來,再有從林寧這兒看過去,那黑山就好似張着一張黑黢黢且無底洞的大嘴,只等着她走進去,然後将她吞噬一般。
林寧不适地蹙了蹙眉,她如今離得近了,更能感覺到空氣中的“妖魔氣”,還有新鮮的血腥味——看來那一商隊是兇多吉少了。
以及林寧先前提到這山腳下有個蘭若寺,是因為她從前看過相關的影視劇,即電影《倩女幽魂》,這改編自蒲松齡《聊齋志異》中的“聶小倩”篇。只是電影中講述了寧采臣和聶小倩“對月形單望相護,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唯美愛情,而蒲松齡的“聶小倩”篇中則更為貼近古代封建社會總體風情,即寧采臣在遇到聶小倩時已經娶妻,只是等後來聶小倩随着寧采臣回了他家後,他妻子病死後才續娶了聶小倩,以及後來寧采臣還納了一妾,聶小倩和這個妾為寧采臣生了三個兒子。
話又說回來,正是知道了這是《倩女幽魂》,也讓林寧更加确定了原來她這次來的平行世界,是由《聊齋志異》為藍本衍生的,也難怪她見到了那麽多的狐妖,而且大多數都是特別饑渴的狐妖。
啧。
(胡三娘等狐女:“…………”)
再來說當下,林寧只身一人來到了這吃人的黑山下。她并沒有将她的龍吟劍拿出來,并且還暫時封印住了龍吟劍的鋒芒,以及她本身的大部分修為,讓她看起來就像是個正常的人類道士,只是稍微比尋常人多了幾許靈氣而已。
爾後,林寧就拿出了幾份她在離開上清宮後,根據古書描葫蘆畫瓢描出來的符箓(在世人眼中,是個道士好像都是帶着桃木劍,會畫符箓一般,所以林寧就随大流跟着制作了幾份符箓,盡管很多時候她都用不上),嘴中念念有詞,将那幾份符箓扔進了黑山中。
這幾份符箓還是有點殺傷力的,不一時黑山中就間或有不是很響的轟隆聲傳來,還有是有火把那麽大的火無風自燃,而這樣的動靜足夠驚動這座黑山中的鬼和妖們。
被姥姥把控制的女鬼們先是驚聲尖叫,瑟瑟發抖着去求姥姥庇護。
姥姥倒是不懼的,她從一顆樹上顯出人形來,但見她是個四十多歲的婦人,穿着暗紅色衣裳,頭上插着銀質梳形首飾,臉盤竟還有幾分端方。這若是在平日裏,叫其他人見着了,他們多不會認為這是個吃人不眨眼的妖怪,反而會覺得是哪個大戶人家的老夫人。眼下姥姥聽着女鬼們的惶恐之言,斥道:“咋咋呼呼的有失體統,不過是個仗着手上有符箓而肆意妄為的混道士罷,這些年折在咱黑山的道士和僧人還少過?”
只是此時山中又有響動傳來,姥姥側耳一聽,臉色也沉了沉:“既如此,咱們去會會他便是。”
女鬼們聽着那好像鞭炮炸開的聲響,都有幾分惴惴不安。她們是因為屍骨被姥姥把持着,以至于不能投胎轉世,平時做的都是勾引過往男人的下作事,姥姥也沒有教她們修煉過,因而若說她們的戰鬥力,其實也不過爾爾。只是她們卻不敢不從,只得在姥姥的淫威下飛向山的外圍,去找那不速之客。
林寧進入到黑山中并非茫無目的地走動,而是循着黑紅氣比較濃的方向去的,不過這黑山上黑紅氣比較濃的地方可不止一處。好在過了片刻,就遇上了循着動靜過來的女鬼們,林寧沉聲問:“就只有你們?”
女鬼們中便有幾個下意識朝一個方向回望了眼,對林寧來說,無異于是告訴了她,那個姥姥在何處。于是林寧就随手掏出一把桃木劍,朝着那個方向走去,剛走了兩步便有一個女鬼道:“你這小道士才學了幾年法術,就敢來黑山撒野?我瞧着你根本不是姥姥的對手,到了姥姥面前就只有死路一條。”
這番話很像是放狠話,可有點奇怪的是她的語氣中除了冷嘲熱諷的成分外,還有隐隐的疾色,就好像她想要林寧知難而退一般。
林寧不着痕跡地看了那說話的女鬼一樣,但見她大約十七八歲,清麗絕倫,只是眉宇間帶着鬼氣,在這夜幕下瞧上去好似帶這幾分病氣。
而不待林寧說什麽,另外一個女鬼就厲聲道:“正是,你小子活得不耐煩了!”這位放狠話的語氣就“正常”多了,只是林寧這會兒并沒有領第一個開口說話的女鬼的情,反而是擺出一副清高自傲的姿态:“區區孤魂野鬼,也敢在我跟前放肆!”
說着就朝後來說話的女鬼丢出一個符箓,她本就沒什麽戰鬥力,先前也見識過林寧符箓的威力,如今瞧着一個符箓朝她飛來,她想都不想就朝着她先前看向的方向飛去,而那符箓就緊追在她身後,上面無風自燃了三點明火,駭得這女鬼飛得更快,便飛便哭喊道:“姥姥,姥姥救我——”
林寧邊追邊喝道:“哪裏逃!”
不管其他女鬼,徑自就朝着奔逃走的那個女鬼追去了。
其他女鬼們:“…………?”
最開始開口說話的那個女鬼微蹙娥眉,心道:‘這小道士怎得這般魯莽?莫非是個愣頭青?’
被認為是個愣頭青的林寧一路追着前頭的女鬼,就來到了她們口中的“姥姥”跟前。
先前也說姥姥是從一棵樹上顯形的,這确實是,只是這棵樹明顯不是一般的樹,它看起來尤為粗茂,樹圍讓普通成年男子伸開胳膊,也得有好幾個人才能将它圍成一圈。再往上看,感覺它好像直達天際般,并且那繁茂的樹枝将方圓十幾米的地界都遮蔽的嚴嚴實實,便是白天烈日當空時,也不會有絲毫陽光傾瀉到烏黑的地上來。
又此時這顆巨樹的樹幹上有張臉若隐若現,但聽她厲笑道:“你這個小道士在這黑山上好大的威風,可惜你很快就威風不起來了,不過你大可放心,就沖着你細皮嫩肉的模樣,姥姥不會那麽輕易就殺了你,會留你一口氣,把這新鮮氣兒給留住的!”
林寧卻不屑一顧道:“原來是個樹妖。”
姥姥聲音陡然陰沉下來:“小道士好沒禮貌。”
林寧微微擡了擡下巴:“我待問你,從涿縣來的商隊可是被你給謀害了?”
姥姥獰笑道:“那倒不是。”
不等她繼續往下說,林寧就截口道:“我猜你也沒那本事。”
投奔到姥姥這兒的那個女鬼如今有了靠山,便鬼假樹威起來,聞言便嗤笑道:“那些個腦滿肥腸的商賈雖不是被姥姥吸去了精血,可他們卻是姥姥制服的。在這黑山上,姥姥的能耐,又豈是你個不知道哪個偏僻之地來的小道士能想象到的!我看你還是束手就擒吧,這樣你還能得個痛快。”
姥姥假模假樣的呵斥道:“就你話多。”
女鬼也聽出來了,便義憤填膺道:“誰讓這小道士有眼不識泰山。”
姥姥“哼”了一聲,“那就讓他瞧瞧好了。”說着不知道紮根到地下多深的樹根,從土中張牙舞爪的拔了出來,那樹根好似有百千條,每個都有兒臂那麽粗,很快就将這一片空間圍得密不透風。
林寧卻突然收去了先前裝出來的倨傲,正當姥姥和那女鬼以為她是知道害怕了時,她卻是伸手往背後一抽,頓時一聲在這近乎密封的空間中顯得尤為清亮的龍吟聲響起,緊接着一柄閃耀着耀眼銀光的劍顯出了它的真面目,而那柄劍的劍身還在微微顫動着。又哪怕那柄劍并沒有出任何招,可威勢已經盡顯了,即使是法力低微的女鬼都本能地感覺到了懼怕。
林寧則不緊不慢的說了句:“知道了,這次的對手還可以了。”
姥姥:“!!”
女鬼:“!!”
說好的眼高手低小道士呢?
還有那柄威風凜凜的劍又是怎麽一回事?
林寧還說了:“快來讓我瞧瞧姥姥你的威風吧,我也有那麽點迫不及待了。”從她出師後,遇到的最有戰鬥力的是膠州城那個算命先生做法做出來的木偶巨鬼,而那樣的木偶巨鬼在林寧和龍吟劍看來,其實都不夠塞牙縫的,如今好不容易來了個看起來很有根數的樹精,叫林寧和龍吟劍都有那麽點小激動呢。
而林寧這句很拉仇恨值的話,成功點燃了姥姥的怒火:“你找死!”
大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