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聊齋(10)
客商一行人還驚魂未定,如今但見林寧看過來, 雙眼明淨至極, 又平添了幾分銳利, 看的四個仆從齊齊一凜。
客商姓魏,便叫他魏客商罷。
魏客商:“道長?”
林寧轉而看向他:“昨日負責扔老鼠屍體的是你哪個仆從?”
魏客商又驚又不解, 便看向其中一個仆從。
仆從驚疑不定。
林寧問道:“你是不是将老鼠屍體扔到這兒來了?”
這一仆從懵了下才道:“是,是啊。”
魏客商忙問:“道長啊,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林寧卻是問了個看起來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你們可知道店家一家四口原本是哪兒人?”
魏客商:“??”
魏客商旋即反應過來:“說是澄海那邊的人, 道長為何這般問?難道是他們家鄉的仇人尋來了?可眼下我們根本沒見着其他人啊。”魏客商說到這裏也回過味來, “我們這難道是被嫁禍了?這可如何是好!”瞧瞧吧, 整個客棧昨日住進來的只有他和四個仆從,以及林寧這個小道士, 結果一早起來店家一家四口就被人害死了, 但他們連兇手的蹤影都沒見着, 這怎麽看怎麽都像是他們将店家一家四口害死了啊。
林寧的神情卻微妙起來。
該怎麽說呢?
店家一家四口的死和客商脫不開幹系, 但又和客商無關。
咦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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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等林寧和客商一行人說明情況,聞訊趕來的衙役就将客棧包圍住了。原來昨日曹蓮娘的心腹曹大說了林寧住進了這家客棧後, 曹蓮娘雖然遺憾當夜不能成行, 卻還是叫曹大盯牢了這家客棧, 本想着是等林寧有風吹草動, 她好第一時間知道。不曾想曹大沒盯到林寧夜裏出門, 反而是第一時間就聽到了仆從看到屍體的驚呼聲,他便一溜煙就回了縣衙,将事情添油加醋和曹蓮娘說了。曹蓮娘一瞧這既有帶着一批價值不菲香米的客商, 又有林寧這個俊俏小道士,她轉眼間就計上心頭,和曹縣令說了一聲,就立刻遣派衙役們将客棧圍住。
不僅如此,衙役們二話不說就将客商一行人,連同林寧也一同鎖住就要押往縣衙,另外連店家一家四口的屍體都不說運回義莊,便直接封了整個客棧。
客商一行人:“!!”
林寧雙眉微微上揚,竟沒有掙紮,安安靜靜的随着衙役們回了縣衙。此時天才亮沒多久,整個宣城都還處在安靜中,平素這時候也不到縣衙開門的時間,不過等他們到了縣衙時,不僅縣衙大門大開,就連曹縣令都穿着官服,帶着師爺早就坐在了正大光明牌匾下,另有衙役拿着長約齊眉的水火棍侯在一旁,看得出來他們已迫不及待要審問這樁案件了。
客商一行人早先就聽聞過宣城縣令的“名聲”,他們臉色都不好看,魏客商心中已在盤算着他身上帶的銀錢數量了,而他是想着賄賂曹縣令一番,叫曹縣令好盡快放他們離開,卻不曾想曹縣令一拍驚堂木:“大膽刁民,爾等竟合夥害死店家一家四口,實在是喪盡天良,其罪可誅!”
魏客商:“!!”
仆從們也傻了眼。
林寧眉目不動道:“敢問縣令,我等又是怎麽合夥害死店家一家四口的?”
曹縣令被她明亮又銳利的目光盯得心中直打鼓,只覺得這道士什麽都知道般,還有這不緊不慢的态度也讓曹縣令無名火直冒,他當即冷笑一聲道:“昨夜中客棧中只有你們幾個住店,而今日早晨店家一家四口就死了,這兇手不是你們還會有誰?”
師爺也跟着厲聲道:“你竟敢直呼大人官位,你這是以卑犯尊,按律該打杖責二十!”
躲在屏風後面的曹蓮娘心中暗恨師爺多嘴,可轉眼想想這小道士竟還有幾分風骨,恐怕日後不好降服,如今先挫挫其威風也好。只是又怕杖責二十将人家打的皮開肉綻,便咳嗽了一聲,提醒下曹縣令。
曹縣令自是聽到了,他在眼見一筆銀錢即将到手的情況下,倒是樂意做做慈父,滿足下曹蓮娘的私欲,于是便和師爺使了個眼色。底下的衙役也瞧見了,便知道等會兒杖責時要輕輕得來,他們對視一眼,再瞧長相清隽的林寧,哪裏還有不明白的。
客商一行人早駭得肝顫,跪伏在地。
林寧倒是不懼的,她就站在原地瞧着兩個衙役拿着水火棍走過來,只是這兩個衙役在距離她幾步遠時,就感覺到一道無形的屏障擋在了他們跟前,兩個衙役不信邪,直接揮動着水火棍朝林寧砸下,可水火棍也撞上了什麽,力道反彈下直接把他們兩人帶棍給彈飛出去,雙雙跌落在地上,頓時疼的哎呦哎呦起來。
其他人:“!!”
林寧再挑起眼尾看向曹縣令,不疾不徐道:“他們既是打不着貧道,那就說明貧道是無辜的。”
曹縣令色厲內荏道:“一派胡言!你這個妖道一定是使用了什麽妖法,你這是在公然藐視公堂,這更說明了你心中有鬼!本官奉勸你,你還是老實招供得好。”
林寧負手而立:“不然呢?”本來林寧還打算和曹縣令澄清下案件始末,可沒想到這個狗官的吃相竟然這麽難看,他的所作所為擺明了就是想貪墨客商的香米,說不定連那家客棧都想收歸他有。再想到她先前收集到的種種證據,都讓林寧覺得和這個縣令做辯解的話,都是多費口舌。那既然如此,就來硬得好了。
曹縣令一哽:“你!”
剛才兩個衙役的慘狀曹縣令是親眼看到的,他心中惴惴,生怕林寧将妖法使到他身上來,而其他衙役也生出怯色來,也就是說從前他們的種種屈打成招的手段,如今怕是都使不出來了。曹縣令一時有幾分躊躇,好在還有曹蓮娘這個狗頭軍師,她在後堂再咳嗽了兩聲,把曹縣令叫了過來,和他咬了咬耳朵。
曹縣令不太情願道:“非得如此?”他主要是覺得顏面受損,找不到下來的臺階。
曹蓮娘循循善誘道:“蓮娘看那魏姓客商既然能販到貢米,便說明他家資甚豐,我們留着他說不定還能得到更多的好處,再者爹也瞧見了,我們沒法來硬的,如今也只有先退一步,等日後蓮娘将那道士降服,還不是能叫他為我們所用。”
曹縣令頓覺在理,便整了整衣冠重新回到堂上,很是厚顏無恥的換了一副嘴臉:“先前本官不過是想詐詐你們,如今看你們姿态坦然,怕是不像是那大奸大惡的兇手,不過你們的嫌疑還在,在本官查明真兇前,只能先将你們收押了。你們覺得如何?”
客商一行人頓時松了口氣,這好歹是個緩刑,還有可操作的空間,當即表示沒意見。
林寧這次倒沒有再唱反調,好歹叫曹縣令挽回點顏面,又想林寧剛才那震退衙役的一出,怕是她壓箱底的手段了,不然這時候怎麽不再使出來了?這麽一想後,曹縣令心中的畏懼值便下降了不少。
如此,林寧就被關進了大牢。
那魏客商主仆五人則被關押到了另一頭,他們被關進去後唉聲嘆氣起來,魏客商苦笑道:“恐怕我們這次要血本無歸了。”早知道他們就繞道了,哪裏想到只是住了個客棧,客棧的店家一家四口就被人給謀害了,而他們則是倒了血黴被兇手給嫁禍了!
仆從們也跟着愁眉苦臉。
卻不知他們這次豈止是血本無歸,那曹縣令還打算做長期壓榨來着,好在這都是曹縣令和他女兒曹蓮娘的打算,能不能實施得了還兩說呢。而林寧她在公堂時,已将曹縣令和曹蓮娘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這會兒除了是放出一個巴掌大的黃鶴,叫黃鶴從鐵窗縫隙中飛出去外,還在思考着那曹蓮娘要如何‘降服’她?
很快曹蓮娘就來了。
衙役們領她過來後,就很識趣的退出去了。
曹蓮娘不過二十出頭,來大牢前還特意梳妝打扮了一番,但見她身穿荔枝紅纏枝葡萄文飾長身褙子,鬓邊還戴了石榴紅絨花,更襯得她體格風騷,豔光四射,睇林寧的目光中有數不清的癡纏。
林寧:“…………”原來是這麽個降服。
還不知道已被看穿的曹蓮娘蓮步款款的走進了大牢,搖着手上的芙蓉團花纨扇,随着她的動作,寬大的衣袖自然而然往下滑落,露出了一截光潔的手腕,叫人忍不住往裏看。
林寧目不斜視。
曹蓮娘:“……”
“道長——哎呦!”
這聲“哎呦”還真不是曹蓮娘選了平地摔這樣在她看來低級的勾引手段,而是她不及多說什麽,只是稍微朝林寧傾了傾身,就被不知道什麽時候跟過來的曹縣令一把攥住了手腕,把她硬生生拖遠了一步,曹蓮娘被拽的手腕疼,才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聲,而等她瞧清楚是誰後,更是錯愕:“爹。”
曹縣令先看了林寧一眼,再回頭惡狠狠瞪了曹蓮娘一眼:“別叫我爹,我可沒有你這樣水性楊花的女兒!”
曹蓮娘:“爹!”
曹蓮娘又驚又惱:“爹您這是怎麽了?”
曹縣令這是指着她的鼻子罵道:“毒婦!你還敢問我怎麽了?誰給你的膽子叫你敢這麽對待道君!”
曹蓮娘下意識反駁道:“咱們不是說好的嗎?”
“啪!”曹縣令毫不客氣的打了曹蓮娘一巴掌,“誰和你說好了!我可沒有和你說好!”這一巴掌可把曹蓮娘打得更懵了,更讓她想不通的是曹縣令在打完她後,換上了畢恭畢敬的神色去虛扶林寧,很是讨好道:“道君,小的這就放您出去。”
曹蓮娘:“!!”她爹這是得癔症了嗎?
曹蓮娘捂着臉目光掃到神情自若的林寧身上,頓時覺得她明白了什麽,語氣尖刻道:“是不是你對我爹施了法?”不然她爹的态度怎麽截然大變。
林寧神色略古怪道:“你猜。”
曹蓮娘:“…………”
這時師爺急匆匆從外面進來,口中嚷嚷道:“姑奶奶快去前廳,大人剛得到消息說是知府已經入職,正在治下巡邏,如今已到咱們宣城外了——大人!您不是準備着去見知府大人嗎?怎麽會在這兒?難道是來和娘子商量了?不對啊!卑職是一路跑着過來的,您怎麽比卑職腳程還快?”
曹蓮娘:“!!”
曹蓮娘如同醍醐灌頂,尖着嗓子道:“你不是我爹!你是誰?”
‘曹縣令’現學現賣道:“你猜。”
曹蓮娘:“…………”
師爺:“……!!”
候在外面的衙役們聽到裏面的動靜,面面相觑後還是跟了進來,師爺這時候想起了林寧在公堂上使的妖法,如今再見着又一個曹縣令,心中更為駭然,頓時就腳比腦袋轉得快,生風一般往門口奔去,接着躲到了衙役們身後,哆哆嗦嗦地指着‘曹縣令’和林寧道:“快把他們拿下!”
衙役們并不知道實情,看師爺的目光頓時就古怪起來,“師爺,你沒事吧?”就差直接說‘你腦袋是被驢踢了吧’了。
師爺:“……那不是大人,是那妖道使得妖法!”
衙役們愕然。
‘曹縣令’聞言卻跳起來唾罵道:“你這個卑鄙小人,你罵誰是妖道呢,道君可是舉世無雙的好道君,你可真是人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我呸!”轉過來就虛扶着林寧,很是谄媚道:“道君您消消氣,再不然小的去撕爛那人的臭嘴。”
林寧:“……好好說話。”
‘曹縣令’故作委屈道:“小的當真是對道君一片赤誠,甘願為道君驅使的。”
林寧不為所動:“那你不妨說說你是怎麽到宣城來的?”
‘曹縣令’一哽:“呃,這就說來話長了。”
被無視的曹蓮娘當真有幾分精明,她這會兒竟然收拾好了紛亂的思緒,自認為趁着林寧不注意時,就同樣腳下生風的往外走,路過呆若木雞的師爺和衙役們身邊時也沒有停下。師爺也很會見風使舵,連忙跟了上去:“姑奶奶!”
曹蓮娘掐着手心:“新上任的知府是誰?”為今之計就只有靠這知府大人了,對方既能這麽快就補上先前秦知府留下的空缺,想必很有幾分能量,那他必然能搜羅到能人異士,來對付這個俊俏的妖道!
咳。
師爺回了一個名字,曹蓮娘竟然知道此人:“他先前是不是在涿縣做縣令?據說和夷平黑山的拾光道長關系甚篤。”
師爺點頭如蒜搗:“正是他。”
曹蓮娘心頭頓時來了一計,她扶了扶鬓邊的石榴紅絨花,“叫衙役們先擋一陣,端叫我和父親好生拜見了韓大人。”至于擋誰?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當然是妖道寧了!
(林寧:“……”)
師爺苦哈哈的應了。
衙役們也跟被噎了一大把黃連般,那可真是有苦說不出,可他們如今在曹縣令手下混日子,他們除了領命還能怎麽辦?然而出乎他們意料的是,林寧并沒有為難他們,就只是淡淡掃了他們一眼,而衙役們也不傻,當下就當做他們這是擋住林寧了,隔着好遠一段距離和林寧與‘曹縣令’相顧無言。
與此同時城外,新任知府大人的儀仗很快就到了,看得出來他們是快馬加鞭過來的。曹縣令心中既是不甘又是惶恐的等來了新任知府大人,也就是從前涿縣的韓縣令,如今的韓知府。他本來在涿縣就很受當地百姓擁戴,再後來黑山被夷平後,涿縣和金華漸漸變得繁茂起來,有了這樣的政績,再恰好碰到秦知府被罷黜,他就升遷來做了此間的知府。
林寧是知道這件事的,還是陸判委婉的提及了那麽一句,所以林寧先前才選擇了收集曹縣令的罪證,邊等着他上任,又在大牢中送出去的黃鶴,也是去“召喚”他的,而如今的韓知府對林寧很是敬重,加上涉及到人命官司,韓知府就沒去知府衙門,直接快馬加鞭來了宣城。
曹蓮娘和曹縣令一塊來迎接的,只是還不等他們說什麽,韓知府便問:“你們今日可是審了一樁人命案?死者是一客棧的店家一家四口。”
曹縣令和曹蓮娘皆是一怔,他們沒想到韓知府竟然知道,一時心中惴惴,到底吧他們是想對付被他們得罪的林寧,可這樁案件他們本來目的不純,不過轉念一想,他們這次并沒有像往常一案言行逼供,因而曹縣令便有了底氣,上前叫苦道:“大人有所不知,此案的嫌犯是個會戲法的道士,他不僅用戲法擾亂公堂,竟還變換了出一個和下官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來,試圖借此逃獄,而我等拿他無措,幸好大人莅臨。”
韓知府:“…………”
曹蓮娘也跟着裝起了柔弱,“那妖道仗着自個會法術,竟是收割四條無辜的人命不說,還試圖借那等妖法來代妾父親做宣城縣令,這豈不是亂了綱常?試想萬一那妖道有其他歪心,怕是會造成更大的混亂,說不得再有無辜百姓被害都是輕的,更嚴重的唯恐會叫民不聊生。大人定要為了宣城百姓,為了天下百姓斬妖除魔啊。”
韓知府:“…………前頭帶路。”
曹縣令和曹蓮娘不疑有他,便領着韓知府來到了縣衙大牢,接着他們就眼睜睜的看着韓知府快步上前,對着他們口中的妖道行了一禮:“拾光道長。”
曹縣令:“……!!”
曹蓮娘:“……!!”
正可謂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更何況這次他們父女是在海邊浪了,不被浪打浪才怪。
·
公堂很快再被升起來,只不過這次主審官員換成了韓知府,曹縣令一臉菜色的站在下首。
至于曹蓮娘?她既不是證人,亦不是嫌犯,自然是沒資格來到堂前的。
另有魏客商主仆五人重新跪在堂下,他們是一臉懵逼,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知道店家一家四口案被新來的知府大人重審了,而這個知府大人瞧着年紀輕輕,目光清正,再一聽他從前是涿縣縣令,魏客商主仆五人心中大石落下,這可是個好官!
但見韓大人朝他們以為的小道士詢問道:“此案道長可有定論?”
林寧指着魏客商道:“他們一家四口是被此人淹死的。”
魏客商:“!!”
不等他大聲喊冤,林寧緩了口氣道:“只是他們被淹死時,是被當成了偷吃香米的老鼠。”
魏客商:“!!!”
韓知府驚詫道:“難不成他們一家四口是老鼠妖?”
堂下衆人皆倒吸一口涼氣,知府大人喂,您是不是說了很不得了的話?
“不。”林寧卻否認了這一說辭。
韓知府沉吟道:“那?”
“他們确是凡人,不過他們是從澄海搬遷過來的,而澄海地方的人,常有能變化成多種動物的。這次他們瞧見了魏客商帶來的香米,就在夜間變成了老鼠,鑽進了米盎裏偷吃香米,魏客商并不知道他們是店家一家四口變的,只把他們當成了尋常老鼠,又因為愛惜香米,就往米盎裏灌水,結果就把老鼠淹死了。接着他的仆從把死老鼠扔到了馬棚旁,等再過一段時間變成老鼠的店家一家四口就重新變回了人形,但他們死了就是死了,可以說他們是先行不義而自斃的。”林寧給出了這麽一個聽起來很是荒誕的解釋,但這确實是事實。
店家一家四口并不是妖怪,這是林寧來投宿時就知道的,因而這就可以排除他們是鼠妖的可能性,而林寧并沒有聞到她所知道任何迷藥的味道,反而在他們的屍體旁撿到了幾粒香米,再結合先前客商淹死老鼠,而他的仆從将老鼠就扔在那邊的證據,所得出來最有可能的結論便是上述這個了。
至于他們怎麽能變成老鼠?林寧猜想澄海那個地方從前就生活了很多妖怪,他們和人族通婚,生下了“混血兒”,這“混血兒”再相互通婚,一代接一代的傳下來,讓如今的後人盡管并不是妖怪,但他們有妖怪的血脈,導致他們能夠随意變換成動物。
只是林寧理解歸理解,其他人中除了韓知府外都覺得太荒謬。
韓知府可以理解是因為他知道先前膠州造畜一案,知道有種巫術就可以把好好的人變成驢或羊,再者他可是經歷過黑山案的男人,那黑山和樹都能成精,區區一個人能變成動物又怎麽了。
可其他人就覺得難以接受了,仍沒有吃一塹長一智的曹縣令便跳了出來,“這是無稽之談,人又怎麽能——嗯昂嗯昂——”
曹縣令:“!!!”
其他人:“!!!”
曹縣令低頭一看,他變成驢身了。不,嚴格來說是他整個人都變成了驢子,而且還是在大庭廣衆之下,這可就是最好的證明了吧。
韓知府心知肚明是誰做的,但是他就是不說,再者林寧給他的傳訊中亦簡單扼要的說明了曹縣令從前的惡行,韓知府對他很是憎惡,也就樂得曹縣令接着受一會兒罪,因而假裝愕然道:“曹縣令難道也是澄海人,不然怎麽說着話就變成了驢子?”
不待師爺大着膽子回話,韓知府又說道:“如今有曹縣令在公堂上公然變成驢子一例,還有膠州曾經有惡徒使無辜百姓變作驢或羊一例,本官是相信道長所言的。”既然魏客商事先并不知道老鼠是店家一家四口變換的,且他們一家心生歹念再先,哪怕說不上死有餘辜,可這死是他們自己作出來的,因而韓知府斟酌過後就判了魏客商無罪,縣衙所查封的香米自然也會歸還給他。
魏客商千恩萬謝,只是不知道他以後會不會對老鼠産生心理陰影。
又曹縣令變作了驢後,卻還是有人的思想的,他很惶恐自己變不回去,于是就求救起來:“嗯昂嗯昂——”
曹縣令:“…………”
在後堂等的心急如焚的曹蓮娘一頭霧水:‘怎麽會有驢叫喚?’卻不知如今曹縣令這樣的形态,更契合他這個人,到底以曹縣令做下堪稱喪盡天良的事,比起是個人,他更像是個畜生。不,是畜生還不如。
再有盡給他出主意以助纣為虐的曹蓮娘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他們父女可以說是狼狽為奸,而林寧所搜集的證據中也少不了曹蓮娘的那一份,等到時候他們倆誰也跑不了,或許去往陰間的路上他們還能做個伴。
·
“說吧,你是因何而來的?”林寧問道。
此時店家一家四口案已經了結,韓知府也接手了林寧交給他的罪證,表明會嚴懲不貸。關于這一點林寧并不擔心,一來韓知府的品行在那兒擺着呢,再者林寧先前就和陸判說起過宣城縣令來,而就曹縣令和曹蓮娘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來的行為,根本就是加快自己福運被消耗的過程,如此一來也是到了他們伏誅的時候了。
以及眼下被林寧問話的,不是旁個,正是‘曹縣令’。嚴格來講,就是在那下溪村以北二裏處的蜥蜴精,易容成‘曹縣令’的是蜥蜴精一家中的那個女兒,易想容。
易想容此時變回了真身,生了一張芙蓉面,比她曾經變幻成的梅蘭娘都勝上一籌。她被林寧那麽一問,不敢再狡辯,便如實說來:“妾偷聽到侯禺和妾爹爹的談話,知道君感念他們純善,就贈了重思稻給他們,妾一家很是羨慕。妾便想着來服侍道君,只盼着道君知妾決心改過自新,賜下重思稻來助爹和娘修煉。”
林寧:“……貧道不需要人服侍。”
易想容極力自薦道:“道君若是不喜歡妾原貌,那道君想讓妾變幻成誰,妾都可以變幻來,只要讓妾看過她便可。”
林寧:“看來你還是沒學到教訓。”
易想容吓得花容失色,跪伏在地道:“妾真心悔過了,從那之後再也沒去叨擾過那孫二郎,萬望道君明察。”
“我不是說這個,”林寧意味深長道:“我是說那店家一家四口變幻成老鼠,結果被不知情的人當成老鼠淹死一事——誰又能保證你變幻成的他人,就沒有一二仇家?萬一那仇家把你當成本人,給你穿個透心涼,到時候你可沒有後悔藥可吃。”
易想容面露苦色道:“我們一家最精通的莫過于變幻,其他的都苦于無門可尋,适才妾才追着道君來到了宣城。”她說着觑了林寧一眼,見林寧并沒有露出反感之色,便大着膽子繼續說道:“道君若是不需要妾服侍,那妾可像今次這般,為道君做點微薄之事,只希望道君能不計前嫌,給妾改過自新的機會。”
林寧一針見血道:“你是瞧見我進了大牢,才選擇現身的吧?”
易想容臉頓時變得煞白,“妾,妾只是——”
林寧剛要說什麽,突然心中一動,她不由得皺起眉來,來不及和易想容多說什麽,只有身形一動接着便消失在原地。
易想容露出懊悔的神色,她這次不僅沒能讨好到了道君,反而惹得道君更為不喜,想到這兒易想容變得更為失魂落魄,朝着家的方向渾渾噩噩的也不知走了多久,冷不丁的林寧再出現在她面前。
“道君!”
林寧清了清嗓子:“我眼下倒有一樁事需要你幫忙,事成之後我可以給你重思稻。”
易想容喜不自勝:“道君只管驅使妾便是。”
林寧:“……嗯。”以後可不好把話說得太滿了呀。
那這次又出了什麽事呢?
原來林寧之前消失,是因為感應到她以前贈給膠州小茶館老板娘柳四娘的玉珠被摔碎了。當初林寧在膠州城時,見柳四娘敢作敢當,品行上佳,就在臨離開膠州城時給了她一個玉珠,說她若是遇到什麽難題,就只管摔碎玉珠,到時候林寧不管隔多遠都可以感念到。之前幾個月中,玉珠都沒有動靜,這次玉珠被摔碎,林寧就顧不上蜥蜴精易想容,便直接轉向了膠州,尋到了柳四娘。
柳四娘本來是抱着忐忑的心情尋的林寧,沒想到林寧當真來了,還來的那麽快,當下心中稍定,“道長。”
林寧:“出什麽事了?”
柳四娘卻遲疑了下方道:“妾并不太确定。”
林寧:“??”
柳四娘連忙說起她遇着的難題來,卻是她早一個月回娘家時,聽聞娘家有個年輕姑娘投了井,那姑娘沒病沒災的,家中也沒有遇到什麽難事,就連她家裏人都說不清楚。只柳四娘的母親柳母是十裏八鄉數得着的接生婆,柳母去看過那投井的姑娘,等回頭就對柳四娘說那姑娘懷了胎,可要知道那姑娘并未婚配,也沒有相好的,又怎麽會珠胎暗結?
母女倆一說,都認為那姑娘怕是被賊人糟蹋了。
母女倆只有唏噓一番,卻不想等柳四娘從娘家回來,過了半月在自家茶館中,聽聞有位員外的女兒得了疾病,被送回老家的家廟去了。這樣的說辭,不免叫柳四娘多想,畢竟有那失了貞節,或是婦德有失的女子常常會被家人送往尼姑庵,于是柳四娘便猜想那員外的女兒是不是也是這般?再一打聽,那員外女兒品行上佳,員外家家教又嚴,再有他們對自家姑娘三緘其口,柳四娘便覺得自己原先的猜想得到了證實。
另外又覺得這賊人怕是同一個,到底她娘家離膠州不過三十裏路,而這兩個姑娘的處境都很相似。柳四娘說到這兒嘆道:“妾知女兒家生在這世上不易,遇着這種事能有的選擇不多,而妾勢孤力寡,又不能向官府聲張這件事,加上妾也只是隐約有這麽個想法,本想萬一是妾想錯了呢?只妾每日睡在床上便碾轉反側,心裏想的都是這件事,到底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因而妾思來想去便想到了道君,萬望道君不嫌棄妾冒昧。”
林寧搖了搖頭:“你做得很好。”
林寧便将這樁事接了下來,又轉念想想若當真有個淫賊流竄到了膠州,那可有的選擇中就包括引蛇出洞,于是林寧就想到了擅長變幻,同時本身就是個美人的易想容,這才有了她重新折返,許了易想容一個差事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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膠州并不大,其內長官亦被稱為縣令,不過膠州這一任縣令盡管稱不上十分能幹,但也并不昏聩,屬于中上等的地方官,在他的治理下,膠州百姓可以稱得上安居樂業。既如此,那有其他人從他處來投奔就很正常了,這一日膠州城中就來了個一個姑娘。她是乘坐着驢車進的城,車上放着些許行李,這姑娘帶着紗帽,只依稀能看見臉頰,可瞧着她露在外面如青蔥般的手,再看肌膚賽雪,便叫人忍不住覺得她定然是個美人。
姑娘一路被驢車載着朝着南巷那邊去,途中路過一家小茶館,小茶館的老板娘最是熱情好客,見天熱日曬的,便請姑娘下來喝杯茶。
姑娘應了,袅袅來到小茶館門前,這才将紗帽摘了。但見她穿着一襲粉色繡芙蓉花的褙子,搭配着白色長裙,鴉黑的鬓發上只簡單的別了幾個蘭色絨花,越發襯得如雲綠鬓,如絲媚眼,如玉佳人。小茶館內都安靜了一瞬,稍後雖然再度熱鬧起來,可仍有不少人偷偷打量過去。
在閑談中得知,這姑娘姓易,來膠州投奔寡居姑媽的。
等易姑娘辭別後,小茶館中就有人不禁道:“也不知易小娘子可有婚配?”可見易姑娘相貌姣好,惹人喜愛。
驢車悠悠轉了一刻鐘,便來到了南巷一個宅子前,不一時一個老仆婦過來開門,說了幾句便将易小娘子迎了進去,車夫也趕着驢車進來,将行李送上後這才趕着驢車離開。
不到一日功夫,南巷這邊左鄰右舍的都知道了有這麽個天仙般的小娘子,而那小茶館中客人也多,回頭就忍不住和朋友感嘆,這一來二去名聲就更廣了。
再過了一日,太陽已落山了,有個年輕女子拎着個小包袱,驚惶的敲開了易小娘子進去的那家宅院的門。老仆婦過來應聲,那年輕女子面容哀戚道:“妾本是北街趙大郎的媳婦兒,不想那趙大郎喝了酒便對妾動粗,起初妾忍讓了他,他也和妾認錯,哪想到日後他屢屢不改,将妾打的遍體鱗傷,”說着便啜泣起來,露出的手腕上便有疤痕,老仆婦聽她又說道:“妾不得以便逃了出來,想去河間縣投奔姨婆,如今路途勞累,天也黑了,不知可容妾在你家休息一日,明日一早妾便離開。”
老仆婦躊躇道:“容老婆子問問主家。”
片刻後老仆婦回轉:“夫人憐惜你的遭遇,願意收留你一夜。”
那年輕女子破涕為笑:“多謝。”
稍後便跟着老仆婦進了門,在拜見過主家後,被留宿在客房過夜。又說這年輕女子看起來二十出頭,身量高挑,盡管有幾分清瘦,卻風姿娟然,說話時柔聲細語,性情很是溫柔的樣子,待老仆婦領她來到客房後,她不用老仆婦伺候,就自己很勤快的收拾起來,惹得老仆婦更加同情她了,還給她從廚房端來了一碗粥加一疊小菜,年輕女子誠心謝過了老仆婦。
接着老仆婦便回去伺候主家了,易小娘子也在主屋裏伴着姑媽,很快天色更深,幾人相繼休息了,再一轉眼到了亥時正(十點),在一片昏暗中,有個身影從牆外躍了進來。
看剪影像是個男子,他摸索着進了院中,很快就摸進了客房,但聽得客房內一陣悉悉索索聲,緊接着卻是傳出了男子粗狂的痛叫聲:“啊——”
這嚎叫聲和殺豬聲都有得一比了,也不知道驚起了鳥雀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