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聊齋(13)

林寧聞言道:“我看這其中怕是有內情,不若請雙方面對面來對質。”

燕赤霞嘆道:“也罷。”

李四殊不敢怒也不敢言, 他家的仆從更是, 到底他們剛才可是瞧見了那目若閃電, 有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了,瑟瑟發抖還來不及呢, 哪裏敢說不。

這般的,一衆人來到了廳堂。

說來這李四殊家頗為富裕,看宅院占地面積不小, 以及修建的很別致就可見一斑, 又他的妻妾總共有好幾人, 這會兒聽了仆從的轉述,心中惴惴的同時, 還是大着膽子來到了廳堂以內的屏風後, 旁聽起這起官司, 等偷偷觑到夜叉般的泥鬼後, 吓得差點沒厥過去,卻是連驚呼聲都連忙捂住, 生怕惹來泥鬼的注意。

至于李四殊?他經過這段時日的折騰, 早就骨瘦如柴, 形銷骨立, 只有被仆從們攙扶着坐到了下首, 連看都不敢看那泥鬼。

林寧左右環顧後開了口:“你們倆誰先說?”

泥鬼當仁不讓道:“我先。”

林寧:“請。”

泥鬼瞪了李四殊一眼才忿忿道:“我确是城隍廟中的泥鬼,平日時侍奉着城隍大人,一日我聽到有個來拜大人的說他的主家瞧上了我, 心心念念想娶我為妻。我想着他主家倒是有眼光,就在那人面前現了身,那人和我說了約會地點和時間。待到那一日到來,我好生打扮了一番去赴了約,可不想這厮竟然抵死不從,還表現出一副我在逼迫他的模樣,這實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我就決定給他點教訓瞧瞧,好讓他知道姑奶奶我不是可欺負的。”

“事情差不多就是這樣了,你這個通情達理的小道士就看着辦吧。”她說着還指了指林寧。

燕赤霞:“…………”

林寧忍笑道:“你可有證物?”

泥鬼:“有啊。”她說着就掏出個玉佩來,林寧轉眼去瞧李四殊,問道:“你看看這是不是你的玉佩?”

李四殊錯愕不已:“确是某的玉佩——”

泥鬼一拍桌子:“你這個負心漢!”

Advertisement

李四殊連忙說:“可某從沒有惦記過城隍廟裏的人物啊!”

泥鬼再拍了下桌子,桌子應聲而碎:“你還敢狡辯!”

李四殊瑟瑟發抖起來。

林寧出來打圓場:“不妨叫李居士把話說完,看他能說出什麽花樣來。”

燕赤霞心想:‘這泥鬼這般暴躁,哪能那麽容易被說服?’

泥鬼:“好吧。”

燕赤霞:“…………”

李四殊這才有機會說他的故事,原來有一日他偶然遇見了保媒拉纖的,那人說他正和本地縣令家一得力大丫鬟說親,說那大丫鬟因為得主人器重,稍稍有那麽點過了花期,因而這說給人家做正妻,只能說給次等的人家,只怕那大丫鬟不會願意,到底她侍奉縣令大人多年,除了每月月例外,又常常得有賞賜,再加上本人也是個能耐人,怎麽會因為年紀稍微大了點,就這麽屈就自己呢?

這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李四殊一聽就上了心,他主要是看重那大丫鬟的身份和錢財,年紀大一些也無妨的,于是就央求着那保媒拉纖的幫着他說項。

媒公起先猶豫,只等李四殊暗暗塞給他一兩銀後,那媒公才同意了。

過了一日,媒公過來說那大丫鬟也知曉他的聲名,說是願意過來做良妾。媒公還說這還是他磨破了嘴皮子勸動的,不然那大丫鬟張口可是說要做平妻才行的。

李四殊暗自高興,便将玉佩給做了信物。

後媒公再回轉,便給說了約會的時間和地點,李四殊精心打扮後便去赴約,接下來發生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他遇人不淑呗。

泥鬼呼哧呼哧喘着粗氣:“你這意思,難道是我說謊了?有那個必要嗎!再者說了如果不是被你的真情感動,姑奶奶我才不會屈就你這個凡人。”

燕赤霞忍不住咕哝道:“真不知哪來的自信。”

泥鬼耳朵挺靈:“你說什麽?”

燕赤霞握住了軒轅劍,說出了衆人的心裏話:“我說你怎麽不照照你是個什麽模樣。”

泥鬼氣得肝疼:“你個臭不可聞的牛鼻子!”

燕赤霞還想怼回去,林寧輕輕一拍桌子道:“肅靜。”凡人沒什麽感覺,可無論是燕赤霞還是泥鬼,都能感覺到這其中的靈力波動,叫他們情不自禁地便住了嘴。

林寧這才揚聲問道:“敢問夫人,可聽聞本縣縣令要嫁大丫環?”

屏風後李夫人片刻後道:“不曾。”

李四殊一驚:“什麽?”

“看來問題出在這個中間人上,”林寧話鋒一轉道,“敢問李居士,你可有什麽仇家?最好還是有那麽點不凡之處的。”畢竟那人能知道城隍廟中有個泥鬼動了春心,而林寧話音剛落,李四殊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原本就難看的臉色更加難看起來。

林寧見狀道:“看來是有了。”

李四殊強笑道:“道長可說錯了,某不曾有這等仇家。”

林寧微微挑眉:“那你的意思是,你剛才說的話都是編造出來的,而你其實就是玩弄了人家的感情,卻不願意負責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貧道和燕兄就只有袖手旁觀了,畢竟‘清官’難斷家務事麽。”

李四殊焦急道:“別!”

可他又躊躇着不說。

林寧露出玩味的笑容,看來是件虧心事。

燕赤霞不耐煩道:“你說還是不說!”

泥鬼不甘示弱道:“你能說話了?那我也可以說話了吧?”

燕赤霞突然抽出了軒轅劍,“有股騷狐貍味!”

林寧:“…………”她也聞到了,只是更讓她在意的是,李四殊的眼神變得更加閃爍了,看來他知道那‘媒公’是誰了。

又不等燕赤霞手持軒轅劍走出去伏狐,那狐妖化作的老翁就主動現了身,神色坦然。燕赤霞看了看他,再回頭瞧了瞧并無動作的林寧,勉強按捺住除狐妖的動作,厲聲道:“你這狐妖為何要謀害這李四殊?”

泥鬼跟着指證道:“就是他,就是他來給我牽線搭橋的。”

老翁神情變得慘然起來:“我也想問問當年我與他遠日無仇,今日無恨,他又如何能忍心燒滅我全家!”

燕赤霞一怔。

原本氣弱的李四殊卻激動起來:“道長們他可是狐妖,你們怎麽能聽個妖怪妖言惑衆,還不快快斬殺了他!”

林寧和燕赤霞還未如何,泥鬼就忿忿道:“那你信不信我先弄死你?看你這模樣就知道你心虛了,你以為你能瞞過誰啊,真當姑奶奶我是好糊弄的嗎?”

燕赤霞腹诽道:‘不是嗎?’

李四殊被吼得縮起了脖子。

林寧斜睨了他一眼後,看向老翁道:“你請講。”

老翁并未掉眼淚,他只是平平靜靜的說起了原委。原來李四殊家宅院後面有個一畝地大小的園子,一直荒廢着,那園子正好适合老翁一家老小居住,于是老翁就出了一百兩銀子作租金,把那園子租了下來。

老翁在安頓好一家老小後,想着李四殊是他們的房東,便請了他來做客。李四殊其實心中也一直很狐疑,畢竟他家園子也不是很大,而老翁上門時,紛紛揚揚好似來了很多人,他們又是怎麽住得下的?因而老翁來邀請,他立刻就答應了,來到了他家的園子,便驚訝的瞧見了房舍一片,且都是新蓋的,而且房舍內的擺設也很雅致,等落座後見着酒菜也都是山珍海味,再細細聽去直覺得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加上仆從好像又一百多個人。

李四殊頓時明白了,這家人家是狐妖。

只李四殊并沒有表露出來,還和老翁相談甚歡,以至等李四殊告別離開後,老翁還和老妻贊嘆遇着個通情達理的房東。可他們哪裏想到,過了一段相安無事的日子後,突然有一天滿園烈火沖天,他們一家狐是猝不及防,想逃走可哪裏都有烈火,最後一大家子就只剩下了老翁一個,而等他勉強逃出來後,就只看見李四殊進來園裏撿他家子孫的屍體,老翁這才知道是這厮放火燒了他們一家!

當時老翁無法對付李四殊,只有含恨離去,等待着報複的機會。終于讓他等來城隍廟中的泥鬼動心,老翁就假托為媒公,想來個借刀殺人,事實證明,泥鬼也将李四殊折磨的生不如死。只是半路殺出來了燕赤霞和林寧,他這計謀也算是敗露了。

老翁說完,滿室俱靜。

李四殊梗着脖子道:“他們是狐妖,我是為民除害!”

話音剛落,張着血盤大口的泥鬼就“蹭”的蹿過去,單手掐住他的脖子,左右開弓,頃刻間就給了他十來個巴掌,打得他是鼻青臉腫,爾後還啐了他一臉唾沫:“敗類!”

燕赤霞的神情讪讪的,到底以着他從前的原則,他八成會認為李四殊的做法盡管有那麽點不地道,可也沒什麽好指摘的,誰讓老翁一家子都是狐妖呢,誰知道他們會作出什麽祟來。可自從先前見過林寧,被她一言點過後,再加上他後來又遇着心腸歹毒的凡人,險些喪命于那人之後,反而是個經過的熊妖救了他,燕赤霞原先的觀念是有所轉變的,如今只覺得這李四殊是罪有應得,畢竟是他心存歹念,害‘人’在先。

林寧則對泥鬼的所作所為視而不見,甚至泥鬼能将李四殊臉皮打的疼痛欲裂,都是她給加了個手訣,又在沉思過後道:“事已至此,不如報官,端看大人如何判決。”

李四殊心中一喜,縣令大人總不會偏向個狐妖。

下一刻卻聽泥鬼驚慌道:“這事兒怎麽能讓大人知道,他要是知道了,可是饒不了我的!”

李四殊這才明白他們所說的“大人”,是指城隍大人,頓時就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心直竄到天靈蓋,再下一瞬竟是閉過氣去。

泥鬼一瞧,遷怒的再給了他一巴掌。

“啪”的好大一聲,叫李四殊一口氣又喘了出來。

李四殊:“…………”

以及他再惶恐不安,他們一行人還是到了城隍廟。

按理來說,城隍負責一地人的福壽祿和惡罰明,職權相當于陽間的縣令,只是他并不負責和妖族有關的事務,只不過法理不外乎人情,更有這樁官司中還涉及到了他廟中在職的泥鬼,一個處理不好,說不定還會得來個渎職的評價,因而此地城隍大人只有在狠狠瞪了一眼出去浪的泥鬼後,受理了此案。

李四殊這會兒徹底慫了,等城隍一拍驚堂木,他就把什麽都交代了。原來當時他在明白過來老翁一家都是狐後,就心生殺機,等分數次買來了硫磺、芒硝,接着暗暗把它們分布在荒園周圍,如此反複,直到圍滿了整個荒園,再然後就驟然點燃,頓時滿園烈火沖天,狐妖們猝不及防,又無處可逃,只有被活活燒死的份。

而大火燒了好一陣子才滅了,李四殊進園子一看,就看到滿園都是燒死的狐貍,焦頭爛額的不知凡幾。他正撿着,就遇到僥幸逃過一劫的老翁,老翁發誓要報複回來,等老翁憤然離開後,李四殊有一陣子怕他回來報仇,就多加防範了起來,可後來也不見他,李四殊漸漸的就把這件事給忘了,直到現在。

李四殊交代完,急忙磕頭求饒。

城隍正思忖着該如何判罰,泥鬼就插嘴道:“判他也被燒死罷!”

城隍惱道:“你且閉嘴,你當你能逃過私自出城隍廟的懲罰嗎?”

泥鬼立刻耷拉下頭。

李四殊眼前一亮,立刻道:“小人着實知道錯了,泥鬼娘娘出城隍廟也是代大人來懲戒小人,小人并無半分怨言,日後旁人問起小人也只會這般說的。”

泥鬼立刻嚷嚷道:“用不着你假好人。”

只城隍微微皺眉,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李四殊。

而林寧就站在旁邊眼觀鼻鼻觀心,同時暗自想這李四殊竟在城隍廟中耍起了滑頭,還用泥鬼偷出城隍廟一事來做要挾,當真以為城隍是這麽好要挾的嗎?

果不其然,城隍什麽都沒說,就叫李四殊離開了,卻不知他已将李四殊該享的福祿劃去,也就是說接下來李四殊可能喝口涼水都會倒牙,而且還會變得窮困潦倒,甚至還會妻離子散,到最後成為孤家寡人。

偏偏李四殊還不自知,滿心以為自己得了便宜。

又李四殊離開了城隍廟,這樁官司卻還沒有結束,這老翁盡管是為了報李四殊燒滅他全家之仇,可他還是利用到了城隍廟頭上,蠱惑了泥鬼擅離職守,其情可原,然而其罪不得不罰。城隍酌情給出了以下判罰,即罰老翁上交妖丹五年,等五年後城隍廟自會将妖丹歸還。

老翁已知李四殊福祿被銷,如今對城隍的判罰毫無異議,朝着城隍一叩首,自願将妖丹交了出來。

至于泥鬼?關起城隍廟後,城隍要怎麽懲戒她,那都是他們自家的事了,林寧和燕赤霞就不好摻合了,很識趣的和化為狐形的老翁離開了城隍廟。

等出了城隍廟,老翁朝着林寧和燕赤霞作了一揖,就鑽入了旁邊的山林中不見了蹤影。

燕赤霞沉默片刻後道:“我請道長喝酒,如何?”

林寧點了點頭。

稍後他們在新城一個小酒肆中喝起酒來,小酒肆中并沒有什麽名貴的好酒,有的只有自家釀的米酒,瞧上去顏色雖有幾分渾濁,可味道倒也香醇。燕赤霞拿過酒壇來,很是豪爽的給林寧和他自己各倒滿了一碗酒,端起來道:“當時聽道長一席話,如今燕某是深有體會,這杯酒燕某敬你。”

林寧也端起酒碗來。

燕赤霞道:“燕某先幹為敬。”說着一仰脖,咕咚咕咚把一碗酒喝了個底朝天。

林寧正要喝,但聽得“咚”的一聲,打眼就看就看看起來喝個一酒壇酒都沒什麽問題的燕赤霞,醉倒在小案上,那咚聲就是他腦殼砸到小案上發出的。

林寧:“…………”當真是人不可貌相呀。

·

話說先前林寧幹倒黑山老妖,順帶把黑山夷平後,她的名號就在大江南北傳言開來了,當時是說什麽的都有,像是什麽她有三只眼睛四條胳膊八條腿,又或是某某神仙下凡,再或是給她編造了其他的斬妖除魔故事,像是說她上山斬虎妖,下河制鼋怪諸如此類她根本就沒有做過的。

而直到如今,林寧遇見過狐妖,制服過人妖,和猴妖、鹿妖喝酒聊天,雇傭過蜥蜴精來幫忙等等,卻仍是沒機會遇着過虎妖和鼋怪,不得不說還是有那麽點遺憾的,不過上天垂憐,林寧很快就有機會和鼋怪面對面了。

此事發生在金山寺附近。

林寧順江而下來到金山附近時,這附近的百姓正準備祭祀江中的鼋仙。之所以會用“仙”來稱呼那鼋怪,是因為自從有鼋怪在江中出沒後,原本在這附近水域肆虐的水寇就不見了蹤影,因而附近的百姓紛紛以為是鼋怪吓走了水寇,再加上害怕鼋怪來禍害他們,于是就聯合着金山寺的和尚們定期朝江中投放豬和羊,還給鼋怪修建了廟宇,以此來安撫鼋怪。只是近來金山寺附近的水域中,又有水寇出沒,這些水寇搶劫附近船只,殺害船上的旅人,将他們的財物搶走,這般的心狠手辣,以至于漁民們都不敢去大漁,生計受到了嚴重影響,再聽說水寇還預備着上岸燒殺搶掠,導致了百姓們人心惶惶。

他們思來想去,竟不是想着組織人手地域水寇,而是想着是不是他們給鼋怪的祭品不夠,以至于這次鼋怪竟然沒有繼續庇佑他們,去趕走水寇。于是他們想來想去,就想到了給鼋怪祭祀一個新娘。

林寧探聽完始末,唯有搖頭嘆息。

又新娘他們都挑選出來了,正等到事先選出來的時辰一到,他們就将她送上小舟,送到江中央去,而此時距離選定的時辰也就一刻鐘了,林寧便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敲醒那如此愚昧的百姓,想了想就來到了關押着新娘子的鼋仙廟中。

這廟宇盡管不大,可五髒俱全。

有神婆模樣的婦人在門外守着,屋內新娘子捂着嘴啜泣着,冷不丁聽到腳步聲,新娘子一凜,陡然以為是那鼋怪現身了,這下卻是連啜泣都不敢啜泣了,又連頭都不敢擡起來,接着便聽到一道清越的聲音:“姑娘。”

新娘子名為燕娘,聽到這般悅耳的聲音,才大起膽子來擡頭瞄了眼,但見一張芙蓉面,再定睛一看才發現是個道士。“你——”

林寧直截了當道:“我是來替換你的。”

燕娘一愣,爾後怯懦道:“這可如何成行?萬一鼋仙發怒,,豈不是要連累到妾的母親?”說着便捏着衣袖無聲哭了起來。

林寧在心中嘆了口氣方道:“你看我是悄無聲息進來的,便知道我有點本事,到時候定能除了那鼋怪,再者說了你們怎麽就知道那鼋怪是公是母?萬一它是個母的,你們豈不是弄巧成拙了?再者即便它是公的,你們就确定它一定喜歡女子?”

燕娘:“…………”

燕娘一時無法反駁,林寧便催促道:“把你身上的衣衫脫下來給我,你穿這一套衣衫便是。”她說着從袖裏乾坤中拿出來一套易想容當初做“魚餌”時穿過的衣服,燕娘瞧着都有點愣了,這時才有點相信林寧有神通了,想了想家中無人奉養的老母親,一咬牙就應下了這個提議。

燕娘所穿戴的鳳冠霞帔乃是附近百姓集資做的,做工很是精細,鳳冠上綴着金絲絞成的鳳翊,還鑲有珠牡丹花、蕊頭、翠葉、珠翠穰花鬓、珠翠雲等,瞧上去很是璀璨。燕娘小心翼翼的幫着林寧将鳳冠戴好,再瞧小道長唇不點而含丹,眉不畫而橫翠,若不走近了來瞧,是不會瞧出分明來的,更何況還有鳳冠上的流蘇遮掩,這時心下稍安,旋即卻又慚愧起來。只她欲言又止了片刻,到最後也沒有說什麽。

林寧并不以為意,讓燕娘只管在這鼋仙廟中呆着,等她回來便可解了禁制。

很快,神婆們就進了來,一邊一個攙扶着扮成女子的林寧走了出去,再在各種聲響中将她送上了小舟。等船夫将小舟劃到江中央後,他就上了另外一艘跟着過來的小舟,小舟快速劃了回去。緊接着岸邊的一神婆開始跳大神,她口中念念有詞地絮叨着,像是在唱歌,又像是在祈禱,字句或多或少長短不齊,雖然不合韻律,卻拖着長腔。周遭還有幾面鼓同時敲打着,鼓聲大的猶如雷鳴,便是林寧遠在江中央,聽起那鼓聲來都覺得刺耳。

只是江面很平靜,鼋怪沒有要上來的意思。

岸邊的愚民們也在暗自焦急,很快另外兩個神婆也加入了跳大神的行列,鑼聲也跟着加入了進來。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原本平靜的江面突然掀起巨浪,一個有林寧乘坐的小舟兩倍那麽大的黑影,從水下乘着風浪翻滾了上來。

岸上的百姓紛紛跪伏在地,山呼:“鼋仙保佑!”

結果,那只大鼋怪看都沒看江中的林寧,直接掀起巨浪朝着岸邊游去。

岸邊的百姓們惶恐不安,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時間驚叫的驚叫,倉皇逃走的逃走,還有接着叩首的,而林寧盡管覺得他們愚昧不化,可也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被吃,于是就伸手摘下了她覺得戴着可真沉的鳳冠,拔出龍吟劍就朝着鼋怪飛躍而去。

“喂!”

鼋怪好似沒聽到般,自顧自朝岸邊游去,掀起的巨浪一波連着一波,瞧着頃刻間就要到岸邊。林寧也不管是否到近前了,直接催動着龍吟劍就要朝鼋怪刺去,可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她卻硬生生的停了下來,瞧着眼前的場景“唔”了一聲。

咦?

原來是那大鼋怪掀起的巨浪,是來到了岸上不假,可浪花并沒有卷走岸上的百姓,而是将鑼和鼓等發出震天響動靜的器具,都一個不落的卷了進來,緊接着大鼋怪就帶着那些個器具,沉入了江中,對岸邊上的百姓丁點興趣都沒有,再有它也看都沒看林寧一眼,就那麽急匆匆而來,急匆匆而去了。

林寧跟着躍入江中。

片刻後,江面恢複了平靜。

百姓們:“???”

江水下,林寧很快就追上了那個鼋怪,并趕到了它的前頭,鼋怪這才瞧見了她。林寧在水下活動自如,一身紅衣也格外顯眼,此時并沒有随着水流流動而起伏,她就好像是在個空氣泡裏,反正一看就不是尋常人物就是了。

鼋怪:“??”

林寧道:“我是來斬妖除魔的。”

鼋怪張了張嘴:“你說什麽?”他的聲音是個滄桑的老爺爺聲。

林寧提高了音量喊道:“我說我是來斬妖除魔的——”

鼋怪動了動耳朵:“哎呀哎呀聽到了,你不要那麽大聲,老朽還沒聾。”

林寧:“…………”怪不得她先前喊他他都沒反應,原來是因為耳背。

這時鼋怪又道:“你這後生是來除誰的?”

林寧回道:“你啊。”

鼋怪頓時就哀嚎起來:“老朽做什麽了?好好的呆在洞府中修煉,就被吵得耳朵疼,連覺都睡不下去了,老朽還沒找你們興師問罪,你們倒是倒打一耙。唉,這年頭的後生都不知道尊老的嗎?你可不知道,老朽剛才可是受老罪了!”

林寧:“……我現在知道了。”也難怪他只卷走了鑼和鼓,再者林寧也沒有從這鼋怪身上發現血腥氣,反倒是靈氣厚重,看來是潛心修煉了很多年,都修煉到耳背了嘛。

老鼋還是很郁悶,領着林寧去了他的洞府,叫林寧把來龍去脈說給他聽。林寧就将她知道的一一說了,老鼋恍然大悟:“老朽就說老朽近來為何修為進益那麽快呢,原來是凡人祭拜了老朽。只是沒想到老朽臨了臨了卻是晚節不保,竟被當成惡妖,這等罪名老朽可不想背着,老朽還預備着成仙呢。”他說着就看向了林寧,而林寧正在琢磨他說的頭一句話,冷不丁就聽到他說:“後生可願意幫老朽這個忙?”

林寧回過神來:“您先說說看。”

老鼋立刻唉聲嘆氣道:“唉,老朽年老體衰,腦筋也轉不過來彎了,一時半會兒哪裏想得出好主意。”

林寧才不上當:“那您可以慢慢想,反正我不着急。”

老鼋:“……”

不過最終他們還是達成了一致,那就是一起去剿滅水寇,讓原本的錯誤繼續錯下去,也就是讓岸上的百姓繼續以為老鼋守護一方,繼續把他當河神什麽的祭拜。

他們倆說做就做,循着水寇經常活動的水域行去,留下岸邊的百姓們驚魂未定,他們瞧着消失的鑼和鼓,再瞧瞧消失的新娘子,面面相觑後都不敢确定這次祭祀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有誰能來做個說明嗎?

·

揚子江上煙波浩淼,水寇們卻多是水性極佳,又心狠手辣之輩,原本遭到過官府的打壓,又因為其他原因,揚子江上的水寇們着實沉寂了一段時間,不過他們在陸地上也多是無賴流氓,不事生産,時間一久,觑着官府的風聲,便悄悄地又聚集起來,漸漸的也有了點規模。那金山寺附近的江水中有鼋怪的事,他們也聽聞過,起初還有幾分膽怯,可漸漸的時間一久,也不見鼋怪出沒,便紛紛認為鼋怪會懲治水寇一說,不過是誰以訛傳訛,當不得真,于是他們的膽子就大了起來。

眼下便打上了一條過往船只的主意,他們打聽過了,這條船是主家專程來江南為即将出家的女兒置辦嫁妝用的,可以說是條小肥羊。

水寇們分工好,只等着那條船經過他們的埋伏區,這期間他們也頗為無聊,便悄悄的說起閑話來,但聽得一個水寇不經意間說道:“我在金山那頭撞見過一個小娘子,模樣很是水靈,很有幾分像那個庚娘。”

其他幾個水寇竟都知道庚娘是誰,還齊齊去看其中一個面色慘淡的水寇。

一陣沉默過後,有一個水寇朝着此水寇開了口:“王十九,說起來今個是不是她的忌日?我聽說她下葬的時候,屍身都沒有腐爛,面色還很豔麗端莊,就跟活得一般?是不是真的?還有你們說她那麽烈性,會不會變成厲鬼來?”

此言一出,頓時得到其他水寇的怒視,“呸,瞎說什麽!”

叫王十九的水寇面色更為難看,仔細看的話,他的神情中還夾雜着幾分深深的恐懼,同時還有仇恨,看來他和那庚娘淵源很深,而就當他攥緊拳頭想要說什麽時,一個負責瞭望的水寇驚呼出聲:“快,快看!”

其他水寇本來想喝令他閉嘴,別沒釣着魚反而把魚驚走了,可等他們瞭望一番,頓時也驚駭的說不出話來,但見湍急的江面上有一個紅衣女子,就那麽平踏着江水急速而來,就如履平地一般,又因有風浪相礙,他們離得不算近,一時還不能瞧清楚那女子的容貌,可聯想到他們剛才的對話,他們無不膽戰心驚。

“庚,庚娘!”

王十九更是面如死灰,他不願意回想當初庚娘是如何烈性的,更不願意回想她死後屍體是如何“栩栩如生”的,可他想挪開目光卻怎麽都做不着,就那麽眼睛不錯的盯着遠方踏江水而來的紅衣女子,等再近幾分後,王十九突然激動起來,大聲嚷嚷道:“不是她!不是庚娘!”

可是吧,即使不是紅衣女鬼,可有那麽個人這樣踏江水而來,不也是很叫人覺得敬畏嗎?更何況人家還不是一個人,也就是在距離他們還有不到十丈遠的時候,紅衣寧腳下的老鼋便顯出了痕跡來。他本來就體形龐大,如今又是在湍急的江水下,隐隐綽綽的更顯得可恐,也很容易就讓這群水寇們想到了什麽:

“是鼋怪!”

“鼋、鼋怪!”

老鼋甕聲甕氣道:“老朽聽到了,別再喊了。”

水寇們:“!!!”

林寧瞧着最少有二十人的水寇,再想想在岸上聽到的種種傳聞,就朝老鼋喊道:“元老,這麽多水寇帶着麻煩,不如您直接吃了吧?”

老鼋跟聽不清似的:“什麽?”

林寧也跟着拖長了聲音喊道:“我說您不如直接吃了他們——”

水寇們:“!!!”

水寇們簡直要給跪了,不,是他們已經給跪了。他們跪伏在他們的小舟上,求饒聲此起彼伏:“鼋爺爺饒命啊!我等再也不敢了!”

“別吃我,我瘦肉柴不好吃!”

“不瞞鼋爺爺,我有梅毒!”

“其實我有腳氣!”

老鼋:“……”

還有給林寧求饒的:“女俠饒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

林寧:“…………”好像哪裏不對。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