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聊齋(12)
林寧的腦海中第一個顯現出的詞是“采生折割”,只是她旋即想了想, 便認為不像。“采生折割”在她最初的記憶中, 是人為制造一些殘廢或“怪物”用來乞讨, 只是在來到這個世界後,她讀過很多前書, 在這前書上記載的“采生折割”卻并不是這個意思,而是更加殘忍變态的做法。
眼前甕中的小人明顯不符合她所知道的“采生折割”,但林寧能感應到這個小人并非精怪, 也非鬼, 更不是什麽侏儒, 更有他也不像是從小就被放在甕中,以至于只能長這麽大的, 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林寧站在人群後靜靜觀察着, 等到過了一個時辰, 那走城的藝人覺得這一片的百姓都已瞧過熱鬧了, 他可以換個地方了,便帶着甕和獲得打賞的銀錢起身離開, 要去換個新的地方。只是等這藝人走進一個通往另一條街的小巷中時, 他卻突然動不了了, 怎麽掙紮都無濟于事, 想要大聲呼喊, 可嘴巴都張不開,連嗚嗚啊啊的聲音發不出來。
藝人:“!!!”難道他是遇到了鬼?可這是青天白日啊!
正心驚膽戰着呢,只覺得眼前一亮, 有一個身穿白底藍邊的年輕道士走了過來。
藝人想要求救,卻仍舊發不出聲響來。
好在那道士是往他這邊來的,藝人心想他這次有救了,卻不想那道士走到近前,卻是從他手中将他的甕接了過去。
藝人:“??”
林寧看都沒有看這藝人一眼,徑自将甕打開,裏面的小人瞧見她,頓時愣住了。林寧溫聲道:“你出來吧,我不會傷害你的。”
小人猶疑片刻,才小心翼翼的探出頭來,等瞧見被石化的藝人,他才變的膽子大了點。
林寧問:“你還記得你是怎麽變成這樣的嗎?”
小人下意識去看不能動彈的手藝人,面露懼色并不敢言語。
林寧不急着問,而是聲音平緩如潺潺清泉道:“我曾經遇到一個人,他會一種能把人變成牲畜的巫術,為此他就靠這個巫術去其他地方作惡,将當地的婦女和孩童變成驢或羊,再将他們趕着賣去其他地方。你想知道這個壞人後來怎麽樣了嗎?”
小人問:“怎麽樣了?”
林寧笑了笑道:“我識破了他的真面目,将他送官,縣令将他亂棍打死了,而被他用巫術變成驢的婦人也變回了原來的模樣,一一回到了家,和家人團聚了。”
小人連忙說:“我也能變回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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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寧點了點頭:“只要你告訴我是怎麽一回事。”
小人哽咽道:“我叫陸海生,今年八歲,是山西曹州府人,有一日從學堂回家時,被這個壞人拐騙,他給我灌了藥,我就變成這樣了。我想爹娘,我想回家,嗚嗚——”說到後面他再也抑制不住,攀着林寧的袖子放聲大哭了起來。
林寧還不及細想竟然還有這樣匪夷所思的藥物,就被他這哇哇大哭弄得有幾分手足無措,想了想便将豬籠草叫出來,叫它逗這小孩兒。
可沒想到陸海生見了袖珍的豬籠草,哭得更厲害了。
林寧:“……它從前只有螞蟻那麽大。”
豬籠草:“哼。”
陸海生:“真的嗎?”
豬籠草:“汪。”它還伸出爪子拍了拍陸海生的小手。
陸海生破涕為笑。
接着,豬籠草就把他抓住林寧袖子的手推開了,自己趴在上面占着不放。
陸海生:“……”
林寧:“…………”
她輕輕咳嗽了一聲,把陸海生從甕中放出來,又推了推豬籠草肥嘟嘟的屁股,叫它乖一點,豬籠草這才放開她的袖子,來到地上圍着陸海生轉起圈圈來,把他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而林寧就挑起眼尾看向手藝人,原本溫和的神情變得冷冽起來,看得手藝人冷汗涔涔。
“你可以說話了。”林寧道。
藝人張了張嘴,“我——”
藝人更加心驚膽戰,張口就求饒:“小人可以告訴道長如何破解,可道長得先答應小人會放了小人,不然小人便是死了,道長也別想知道解藥。”
林寧眉目不動道:“那你就去死吧。”
藝人:“……!!”
林寧又說道:“你以為你死了,貧道就奈你不得了嗎?可你不知等你死了,你的魂魄就會進入地府,地府的陸判和我是好友,等到時候我大可以央求他,帶你先去油鍋地獄走一遭,便是你招了也只當做沒招,接着去鐵樹地獄,誰讓你讓海生和他的父母分離呢。你不知道吧?在鐵樹地獄,樹上都是利刃,來到這一層地獄的人,樹上的利刃會從你的後背皮下挑入,爾後吊打在樹上,直到你一層皮都被挑開。”她說着,藝人眼前的景象也随之一變,原先通往另一條街道的小巷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陰森森一片,隐隐約約見還聽得見鎖鏈在地上拖過的聲音,還有漸行漸近的“陰差出行,活人回避”的宣告聲。
藝人直接被吓尿了,接着他什麽都說了。
林寧将他們倆帶回到了山西曹州府,待确定過陸海生确是這曹州府人,以及曹州府知府的為人後,就将藝人告到了府衙。在證據确鑿下,等待這藝人的也只有杖殺了,又在曹州府知府杖殺他之前,還另外細細審問了他,看他從前還有沒有做過類似的勾當。等後來審問出來,這藝人從前倒沒有禍害過其他的孩童,可他的罪行也令人發指,曹州府知府仍就判了他被當庭杖殺。
而林寧照着藝人給出的方子煎了藥,叫陸海生喝了,很快他就恢複了原來的模樣。
曹州府知府大感欣慰,“本官已命人去通知他的父母,想來他們很快就可團聚。”說完卻是不禁嘆了口氣。
林寧:“可是還有其他孩童丢失?”
知府姓馬,便稱呼他為馬知府罷。馬知府聞言一怔,稍後便感嘆道:“不愧是拾光道長。”
在林寧還不知道的時候,她已經在官府圈中出名了,不過仔細一想,這也是很好理解的。看看吧,林寧從下山來遇到形形色色的奇聞異事中,有好幾件是和罪案息息相關的,像是造畜案,人妖案,變鼠案等等,這其中又以人妖案影響最大,官府發的公文上都有提到過她,更不用說還有在民間造成了更廣泛影響的黑山案,反正呢,這讓林寧在各州府的長官那兒都是備注過的,這在某種程度上省卻了林寧很多功夫,像是如今她報上道號後,就得到馬知府的殷切招待,且他還很樂意透露曹州府遇到的難題。
曹州府卻有其他孩童丢失,是南坊布店老板耿家的次子耿二郎,今年十歲,他亦是在去學堂的路上不見了的,家中人遍尋了好些地方都找不着,為此耿家女眷差點哭瞎了眼,事到如今有半個月光景,只他們家都還沒放棄尋人。又馬知府見到被變成一尺光景小人的陸海生,再知他同樣是下學堂後不見的,這便聯想到那耿二郎,原本以為是藝人同樣将人拐了去,卻在審問後遺憾的發現不是。
林寧聽了後:“可否告知貧道那耿家的具體位置,貧道好去探尋一二,看能不能幫助他們将孩子找回來。”
馬知府先是一喜,複而又嘆道:“馬某慚愧啊。”
稍後就命衙差領林寧過去耿家,林寧和小童陸海生告了別,便跟着衙差去往耿家。
因為由衙差在側,而耿家的人也聽聞過拾光道長的光輝事跡,他們很快就放下了戒備,轉而把林寧當成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林寧問什麽,他們都知無不言。
林寧很快就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在耿二郎失蹤前,他們街坊這邊來了個會課算的道士。那道士瞧着三十來歲,容長臉,态度斯文,他本來是在巷口為巷口的人家測算,待瞧見從學堂下學的耿二郎後,說瞧着耿二郎讨人喜歡,就免費為耿二郎測算了一卦,算出耿二郎來日前日錦繡,可為官為宰。
耿家人暗地中還歡喜了一番,只是不清楚這道士準不準,因而不便放在明面上歡喜,可哪裏想到第二日耿二郎就不見了。如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又哪裏來的前程錦繡呢,一家人只盼望他能平安歸來罷!
林寧敏銳的抓住了這一點,往下繼續問道:“關于那道士,你們還記得什麽?”
耿二郎的父親耿父想了想道:“聽着不像是本地人,聽口音像是南邊的。”
稍後又道:“我還記得他左臉顴骨上有顆芝麻大小的黑痣——道長為何這麽問?”
不等林寧回答,耿二郎的母親耿母幽幽地開了口:“道長若有神通手段,為何不拿我兒的生辰八字測算一二?”
耿父:“周氏!”
耿周氏對耿父的叫喚充耳不聞,自顧自道:“還有這是我兒的貼身衣物,道長只管拿去,或是做法也好,掐算也罷,只管把我兒找回來便是。”
耿父原本還想說她失禮,可瞧着自家孩兒的小衣,什麽話都說出來了。
林寧鄭重的将縫着耿二郎生辰八字的布條,還有他的裏衣接了過來,“我會盡快将他找回來的,我保證。”
原本麻麻木木的耿周氏一怔,眼淚“唰”的就掉了下來,又直直跪倒在地:“妾給道長磕頭了。”
林寧連忙将她攙扶起來,鼻子跟着發酸。等離開耿家後,片刻不敢耽擱,很快就在耿家到耿二郎就讀學堂的路上發現了什麽。那是一座荒棄的宅院,因為年久失修看上去格外破敗,本來耿二郎下學後是不會路過這兒的,可這處宅院距離他平常走的那條街,只是隔着一戶人家而已,而林寧會發現這處宅院,是因為她嗅到了彌散在空氣中濃濃的血腥味,以及經久不散的一絲怨氣。
再這處宅院中轉了一圈後,林寧就查找到一處翻新過的荒草從,等到挖開那塊荒草叢,看清楚埋在裏面的東西後,林寧幾乎是脫口而出:“該死的!”
林寧從下山後就沒有這麽暴怒過,就連她背負着的龍吟劍都感受到她的情緒波動,在她背上蠢蠢欲動起來。豬籠草則從籠子裏頂着蓋子探出頭來,沖着攥緊了拳頭的林寧“汪”了一聲。
林寧深吸了一口氣,強自命令自己冷靜下來,伸手摸了摸豬籠草,卻是和龍吟劍道:“很快,你很快就能派上用場了。”但見那被草草埋在荒草叢下的,正是一堆血肉模糊的屍塊,而從最上面的頭蓋骨大小可以看出這是個孩童,再考慮到現在的情況,林寧不得不推測這正是那耿二郎的屍體。
哪怕它已稱不上是完整的屍體了。
林寧忍着怒火,将它一一取了出來,在這過程中,林寧一半的意識是怒火滔天,另外一半卻又極度冷靜的還原着他被害的過程——先是額皮被割開,接着鼻口唇舌被割下,再來是耳朵被劃下,眼睛被挖出,手十指的末端,十個腳趾的末端,最後才是剖開胸腹。更有直到此時,受害人才是沒有了呼吸,也就是說在此之前,受害人是活着的,承受着難以想象的疼痛,然而卻喊叫不出聲,能面對的只有喪盡天良的惡人!
林寧面無表情地檢查了下受害人的心,肝和肺,發現它們都少了一小塊。也就是到這兒,林寧這才願意承認她這次遇到了真正的“采生折割”,也就是先采取将人活活肢解的方式,采取受害人的生魂,再加以做法,使得其能夠使喚所殺之生魂,以達到“但有求索,不勞而獲”的目的。
何其殘忍!
林寧靜靜守着屍體片刻,面沉如水的聯系上了陸判。
陸判過了會兒捧着生死簿出來,起初還笑道:“道君可算是想起我了。”但待他目光落在地上時,笑容就凝固了起來,“采生折割!”
“我以為這在陽間已絕跡了,上一個采用這種惡術的還在受油鍋地獄中受油炸之刑,大王判了他要受刑千年,永世不得轉世為人,沒想到陽間竟還出現這種驚世駭俗的惡行!”陸判怒道,“道君可知道是誰?待我回地府禀明大王,即刻勾了他的魂。”
林寧沉聲道:“我目前還不知道。”
陸判都不禁避開鋒芒:“只不知此子是?”
林寧說了耿二郎的名字和生辰八字,陸判翻開手中的生死簿,很快就查到了他的生平,不禁嘆道:“他本來可以活到七十一歲,二十三歲時考中進士科,等他乞骸歸鄉時他已官至正二品,當真是可惜了。”
林寧喃喃道:“是啊。”
·
林寧先前追查犯人時也很認真,只是她并沒有拿出過全部的精力來,這一次則不然,她不僅拿出來百分百的精力,還聯系了她從前認識的精怪們,連同陸判那邊也讓陰差在去陽間勾魂時,多加注意那個左邊顴骨上有顆黑痣的道士。在這種情況下,不過兩日他們就尋到了那道士的蹤跡,不待那道士有所反應,林寧就拔出龍吟劍,一劍将他的身體捅了個透心涼。
這道士自然沒死,只不過他身體的每一塊骨頭都開始“造反”,發出“咔咔”的聲音不說,還會從骨髓中叫這道士感受什麽叫徹骨的疼痛,在疼痛中還伴随着瘙癢,更有無論多疼,多讓這個道士恨不能馬上昏死過去,他都不會昏過去,他只會生生受着這疼痛。
“啊啊啊啊!!”
林寧冷笑:“快叫吧,趁着你現在還能叫出聲來。”
爾後再不管這道士,徑直從他落腳的住所中搜出來木印二顆,黑羅繩二條,上釘鐵針四個。還有兩個紙人,這紙人上都有頭發一縷和五色彩帛絨線相纏,以及兩個小葫蘆,上面拴着紅頭繩一條——不用再看其他,林寧就清楚了,這個喪盡天良的道士不僅謀害了耿二郎,還另外謀害了一個孩童。
“好疼啊,好疼!”
那道士疼的滿地打滾,又因為從內到外的瘙癢,讓他還控制不住的想去撓,此時已将衣袖撕開,在胳膊上不停的撓着。林寧沒去看他,她怕自己多看一眼,就恨不能一劍殺了他,她垂下眼簾将小葫蘆打開,确定了兩個生魂都還在後,刻不容緩的進了地府,和陸判打了個照面後,陸判說:“我已将此事禀告給大王,大王有意開恩。”
到底這兩個生魂是被人用惡術制造出來的,三魂七魄已不全,若想要投胎并不容易。但此事太過駭人,閻王憐惜,願意開恩,請菩薩來為他們補齊魂魄,再送他們去投胎。
林寧終于松了口氣,轉念想到癡癡念念着兒子歸家的耿周氏,伏跪在地道:“大王,小道有個不情之請。”
等林寧送地府歸來時,那合該千刀萬剮的道士已将胳膊撓得露出了裏面的白骨,林寧瞧了一眼,掐了訣過去,那傷口即刻愈合,只不過此時那道士已沒力氣再哀嚎了,只剩下難耐的呻吟。
至于林寧為什麽要治療他?
只能說當一個人接受淩遲這種刑罰時,他最起碼得保持完整,這樣才好讓施刑人下手,不是嗎?
稍後林寧将人和證據帶回了曹州府,将原委細無巨細的和馬知府說了。馬知府的臉色早已變得蒼白,胸腔起起伏伏好幾次,舒氣片刻才緩過來,爾後擲地有聲道:“這等慘無人道一案,本官定當上奏給陛下,以乞敕法司從重拟罪,越重越好!”
林寧并不擔心這一點,因為不僅陽間有酷刑等待着那喪心病狂的道士,便是陰間,陰差們也已在嚴陣以待,就等着他的鬼魂一到,就帶他“游覽”十八層地獄呢。林寧覺得為難的是,她該怎麽和耿家說這件事,然而不管林寧再怎麽躊躇,她最終還是來到了耿家。
骨瘦如柴的耿周氏幾乎是撲了過來,“道長,我兒呢?我兒呢?”
林寧垂下眼簾不敢看她:“對不起。”
耿周氏頓時就像是失了魂一般,林寧怕她刺激太大昏死過去,連忙說道:“閻王開恩,許他再投胎還投到你家來,做你的孩子。”這也是林寧向閻王禀明的不情之請,盡管她覺得這樣對遭受喪子之痛的耿周氏來說可能于事無補,可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耿周氏一把攥住林寧的手腕:“你說什麽?”
林寧任憑她攥着,将剛才的話重新說了一遍,耿周氏空洞的眼底漸漸亮起了一絲亮光,這讓林寧原本沉痛的心情才好了幾分。饒是如此,等林寧從耿家離開後,她還是茫然四顧了下,想了想沒去其他地方,而是直接回到了崂山小天地中。
回道人見到她就劈頭道:“你怎的又回來了?”
林寧精神有點萎靡:“師父。”
回道人卻是沒問發生了什麽,只是恨鐵不成鋼般道:“你這死氣沉沉的模樣忒是難看,為師不耐煩瞧見,你去劍石旁揮劍一萬下罷。”
林寧:“嗯。”
等林寧轉身離開,回道人頓時站了起來,在廳中走來走去,一時惱道:“當真是心軟。”
一時又嫌棄道:“各州府官員也是昏聩,竟輪到我徒兒來破案。”接着地府也被嫌棄了,就是土地和城隍都沒能逃過一劫,等把各衙門輪流鄙視了一番後,回道人往劍石的方向望去,想到他這弟子這多年還是頭一回手挫,他這個當師父的理應安撫安撫,可他何時安撫過人?
啧。
再來說林寧這邊,她最開始揮劍時是沉不下心來,因為她過目不忘,而且觀察力敏銳的緣故,耿二郎的屍身被挖出來的任何細節她都記得一清二楚,就連當時的氣味是什麽樣的,她都能回憶起來,那樣的感覺就像是仍舊置身其中,這讓她怎麽能平心靜氣,以致于揮劍的水準大幅度下滑,直到龍吟劍從她手中滑落,接着一個跳躍,爾後就“啪”的一下打在了她身上。
閃回被打斷,林寧痛呼出聲:“痛痛痛。”
龍吟劍發出铮鳴聲,看架勢還要給林寧來一下子。
林寧忙說:“我知道錯了。”一個兩個的都不把她當主人啊。
龍吟劍倒沒有再打她了,就只是落在了劍石上,也沒有回到林寧手中的意思。林寧也沒有強求,同時也沒有強求自己,她盤腿坐了下來,默念起了清心咒,過了片刻幹脆跳進不遠處的,由飛濺的瀑布落下沖積而成的湖中,讓自己被清冽的湖水包圍。
漸漸的耳邊只剩下湖水潺潺流過的聲音,紛雜的思緒這才回歸了空明。
“汪!”
“噗通!”
“汪汪!”
“嘩啦啦——”
接着林寧的衣袖就被豬籠草的狗嘴咬住了,它還使出了吃奶的勁要把林寧往上拽。
林寧:“…………我活着呢,沒想不開。”
林寧抱着以為她想不開,舍身來救她的豬籠草從湖面下鑽到湖面上來,盡管有點哭笑不得,可更多的,她還是覺得暖心,湊過去蹭了蹭濕漉漉的豬籠草,接着就被豬籠草賞了一個巴掌。
豬籠草:“哼唧。”
林寧:“…………我真的知道錯了。”
被這麽一鬧騰,林寧的情緒漸漸回轉了過來,将自己和豬籠草烘幹後,林寧就摒除雜念,從頭開始揮劍,等揮夠整整一萬下後,她才左手帶着豬籠草,右手握着龍吟劍回到了前廳。
回道人坐正道:“你回來了啊。”
林寧這次精神振奮道:“師父。”
回道人:“…………”
他盯了林寧好一會兒,冷哼一聲,甩袖子就走了。
林寧:“??”
唉,回道人這不是躊躇良久該怎麽開導徒弟,結果人家一回來,自己就自己開導好了,讓他的準備沒有了用武之地,他不郁卒才怪呢,只甩袖子都是輕的,不過回道人接下來半天都沒露面倒是真的,而等他出現已是第二天了,瞧見了精神奕奕的林寧,他忍不住又冷哼了一聲。
林寧忍不住揶揄道:“您鼻子不舒服啊?”
回道人:“……你不是說要種重思稻嗎?怎麽還沒見你開始?”
林寧不解道:“您怎麽想起它來了?”
回道人沒理她,接着他自己的話茬說道:“不如趁這個功夫種一種。”
林寧一愣,再想了想她師父為什麽這麽說,頓時揚起了嘴角道:“好啊。”
回道人:“哼。”
林寧嘆了口氣:“真不需要徒兒為您開一副藥?”
回道人:“…………”
他倒沒有再冷哼了。
·
接下來一個冬天,林寧都基本上在小天地裏貓冬,兼學習如何種植水稻了。地府那将書肆中的書相當齊全,不僅有各朝各代學士們在生前的著作,還有他們死後在地府寫下的文章,就像徐霞客就寫了《地府游記》,詳細介紹了地府,其中就有提到重思稻,還是記錄了其從播種到收獲的全過程,不可謂不詳盡,林寧便是比葫蘆畫瓢也能比個差不離的。
在這期間,林寧也靜下心來将她在地府書肆買來的書,和浏覽過的書再通讀了一遍,另外還着重學了和魂術相關的法術,以補足她在這方面的短板,到底她在這之前但凡遇到和鬼魂相關的事件,多是去打擾陸判,有時候還是會耽擱良機的。
又說起這個來,那用“采生折割”這等惡術為害人間的道士已被判了淩遲,且因為性子及其惡劣,和他相關的親友無論知不知情,都被判了流放。又那道士的慣用手法時,課算性情聰敏的童男童女,用符命法水咒語迷惑他們,接着活割鼻口唇舌耳朵眼睛,咒取火氣,再剖腹,掏割心、肝、肺各小塊,曬幹搗成粉末,收裹到小葫蘆中,接着用五色彩帛同生魂頭發相結,用紙作人形樣,最後用符水咒語驅使他們往他人家作怪,好使得他自己廣得財物!
林寧再聽到過程時,心緒平穩了很多,到底她将這罪魁禍首抓住了,不是嗎?再有她從前也不是沒有經歷過這樣令人發指的案件,又喪心病狂的人物哪裏都有,她若是被這樣的人物動搖了心智,那就太得不償失了,也并不值得,所以說往後她還是會繼續堅持本心,做對的事情的。
再說回到重思稻上來,等外面到了春天時,林寧在四季如春的小天地中收獲了第一批重思稻。它吃起來吧,仍舊是菱角的味道。
還有她作為一個妖族,種出來的重思稻果然對她沒有好處了,不像是地府種出來的重思稻,她吃的時候能感受到靈力加速運轉,如今吃她自己種的,就像是吃凡間的食物。不過重思稻很高産,就她種出來的,畝産量是外面凡人種植水稻畝産量的三倍。當然了,這種對比并不嚴謹,畢竟她種重思稻盡管沒有用息壤,可還是選用了小天地中肥沃的土壤,又沒有把它當做是全家口糧般來對待,再者她還有豬籠草這個害蟲殺手,稻田中就沒見過害蟲,和外面水稻的待遇和環境都不盡相同,只不可否認的是因為重思稻稻穗大的緣故,畝産量無論如何都會比凡間的高。
不日後,稻農寧就被回道人攆了出去,繼續了她的游歷。
林寧先去回訪了下侯禺狐女他們,鄭重謝過他們上次的相助,接着還去了曹州府,悄悄探望了下耿周氏,她已懷孕三個月了,身量胖了些,氣色也還不錯,林寧總算徹底放下心來。
這日林寧來到新城,慣例去了小茶館。
小茶館中客人們正在談論住在銅鑼街的李四殊,“這都是第幾次了?聽說昨兒他被仆從發現腳不沾地,直挺挺地立在半空,就跟是被人拉着上吊般,偏又沒有其他人。”
“不是說遇着鬼了嗎?”
“應當是。我記得有一天我去瞧他,他忽然說‘她要和我一起跳河了’,說完就往河邊猛蹿,我們幾人險險将他拉住,這才罷了。”
“請道士來做法了沒?”
“請了,還是沒用,如今是一天發作個幾次,百般折騰。他瞧着瘋癫,家裏人也快跟着一塊瘋癫了。”
“到底是招惹上誰了啊?若是狐女,幹脆從了便是。”
“啧啧,怕不是,不然他怎麽會落到如此境地?”
林寧微微挑眉,喝完一杯茶,放下了茶錢就朝着銅鑼街走去,想要去瞧個究竟,結果剛來到街口,一打眼就瞧見個不陌生的人。這一個冬天過去了,對方仍舊是一副不修邊幅的模樣,此時正朝着巷口過去一家人張望着。
林寧含笑出聲:“燕兄,別來無恙?”
燕赤霞聞聲回過頭來:“原來是拾光道長,你怎麽在這兒?哦——我懂了,你也是為了那作祟的鬼怪來的。”
林寧點了點頭,“燕兄瞧見什麽了嗎?”
燕赤霞道:“未曾,咱們走近點瞧瞧去。”
林寧:“行。”
他們倆就結伴往李四殊家走去,這剛到大門口,就聽見裏面有誰驚呼:“不好了,老爺跳井了!”
他們倆對視一眼,也不拘什麽俗禮,就齊齊闖了進去,直奔着聲源而去。林寧先到一步,使了個訣将井裏的李四殊救了上來。幸好他只是喝了幾口井水,将水控出來後,他很快就劇烈的咳嗽起來,而後過來的燕赤霞手持軒轅劍,對着一處喝道:“惡鬼休得作祟!”
林寧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又黑又胖,其貌不揚的婦人。
林寧的神情頓時就變得微妙起來,也難怪這李四殊不從呢,要知道她先前遇到過的許多人,在明知道女方不是人的情況下,只要人家長得好看,就什麽都不管不顧來着,如今倒是區別待遇了起來,啧。
再看燕赤霞,他手持軒轅劍,大喝一聲“天地無極,乾坤借法”,軒轅劍劍身上有金光閃過,直擊中了那個其貌不揚的婦人。不曾想那婦人受到這一擊後,搖身一變就變成了一個目若閃電,有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怪物口中還嘶吼着:“明明是這姓李的不講信用,他明明說了要聘我為妻的!你這牛鼻子老道,少來管我的好事。”
林寧的神情更微妙了。
出乎意料的是,燕赤霞竟然停了下來,任憑那怪物逃走了。
林寧:“?”
燕赤霞跺腳嗐聲道:“那是此地城隍廟中的一個泥鬼。”可以說是受到供奉的鬼了。
林寧似笑非笑道:“泥鬼也有動春心的時候呀。”
燕赤霞:“……可害人就不對了。”
林寧指了指還躺在地上喘粗氣的李四殊道:“燕兄也聽到她說的話了,她說此人說了要聘她為妻,結果他卻反悔了,也不怪泥鬼追着他不放,還這般堅持不懈的纏着他了。”
燕赤霞頓時朝李四殊喝道:“你腦袋被門縫夾了嗎?城隍廟的泥鬼你也敢意淫!不對,是鬼怪你也敢想入非非,真是嫌自己命長。”
李四殊稍微清醒了幾分,聽了這話立刻帶着哭腔道:“我冤枉啊,我家中已有賢妻,也不曾生出過另娶的心思,我也不知是如何招來那惡煞的啊。”
不遠處的影壁後立刻傳來一陣轟鳴聲:“你他娘的放屁!”
咦?看來那泥鬼沒走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