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顧婷？”時念敲了敲25床病房門，“現在方便進來嗎？”
病房門從裏面開了條縫，是顧家的保姆，站在病房門口，看着時念，眼神微閃，笑着說道：
“時醫生？這會兒還沒下班嗎？快到下班時間了吧。”
嘴上這麽說着，身子卻沒動，顯然不是很想讓她進去的樣子。
時念笑了笑，伸手直接把門推開了，往裏面走着，說道：
“快了，待會兒就下班了，再過來看看顧婷。”
“辛苦時醫生了，”保姆跟在她身後，順手關上了旁邊浴室的門，揚聲說道：“小姐，時醫生來看你了。”
浴室門關得太快，時念幾乎什麽也沒看到，只聞到房間裏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兒，夾雜着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很是憋悶。
房間裏有些陰暗，窗簾全部都拉上了，顧婷躺在病床上，看不清楚表情，聽到她進來只是“嗯”了一聲，好像也沒什麽反應的樣子。
時念皺着眉，看了眼房間裏站着的其他人，保姆倒是不少，沒見一個上心的。
25床是她們病區最好的房間，采光好、通風透氣，對于術後病人來說是非常好的調養環境了，怎麽就被她們搞成這樣？
時念直接走到窗戶邊上，“刺啦——”一聲把幾個窗簾一并拉開。
推開窗戶，紗窗放了下來，說道：
“房間記得要通風換氣，不要總是拉着窗簾不見太陽。”
一點兒陽光都不見，再養幾天，好好的人都能養出抑郁症來了。
這幾天剛下過雨，空氣很濕潤，站在這裏能看到醫院後花園裏的花和遠處的假山。
一開窗瞬間感覺房間裏的空氣清新了不少，時念這才轉過身來，看着半靠在病床上的人，唇色發白，雙眼有些失神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麽。
“顧婷？”時念走了過去，站在床邊，“顧婷？”擡手摸着她的額頭，心裏松了口氣，溫度不高，沒有發燒就好。
“顧婷？顧婷？”時念又喊了兩聲，床上的人才回過神來，轉過腦袋看着她，話還沒說，眼淚先往下掉，手從被子裏伸出來猛地抓住她。
“時醫生，我不想活了，我真的不想活了，嗚嗚嗚......你說我活着還有什麽意思？你告訴我？我真的不想活了......”
時念聽得太陽穴一鼓一鼓，習慣性地安慰道：
“怎麽會呢？你看你現在狀态多好？晚上我跟新生兒那邊說一下，把孩子抱過來你看看，很漂亮的小寶寶，你都要做媽媽了，別哭了，嗯？”
據統計，新手媽媽産後抑郁的概率可以達到将近百分之五十。
時念覺得，在她們病區，這個概率可以提到百分之**十。
家裏來伺候的大部分都是保姆，自家先生能露個臉已經不錯了，好點兒的能多待幾晚上，不好的說不定還在哪個夜店鬼混都不是少數。
也不知道那些想嫁豪門的小姑娘們看到這些會不會冷靜一點？時念忍不住跑了神，她還真沒見過幾個嫁進豪門過得幸福的灰姑娘。
不，
這地方住的就沒有灰姑娘。
“我真的沒辦法了，嗚嗚嗚......”顧婷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都快把他打死了，你知道嗎？他就這麽當着我的面啊，他真的就是想把他打死的！真的啊！”
他？
時念微微蹙眉。
“小姐，”沒等時念想好怎麽說，後面站着的一個保姆先開了口，“顧總也是為你好，你還是養好身體吧，其他的事情”
話沒說完，顧婷猛地抓起床頭的玻璃杯砸了過去，罵道：
“這兒有你開口的份兒嗎？滾出去！滾！！！”
“嘩啦——”
玻璃杯摔碎的聲響聽得時念眉心一跳，忍不住閉了下眼睛，她也不是第一天接觸顧婷了，多少還是知道她的脾氣。
保姆說的“顧總”應該就是她弟弟吧，看這樣子，應該是顧婷的弟弟來醫院把她老公打了？
這姐弟兩個可真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
時念原本還想問一句是不是她弟弟把她餐卡拿走了，現在想想，還是算了，她那一張餐卡估計還抵不上剛剛那個玻璃杯的價錢。
看着情緒上頭的顧婷，時念有些頭疼，這種事情實在是不好管。
不管吧擔心病人想不開，情緒控制不好。
管吧，又不知道怎麽管，更沒有立場去管人家的家事。
“咳咳，”時念清了清嗓子，努力從顧婷那個聽起來似乎不太正常又有些暴力的弟弟身上找到一絲閃光點，寬慰道：
“其實仔細想想，你弟弟這麽做起碼說明心裏面還是在意你這個姐姐的，對不對？可能行為粗暴了一些，但出發點還算......咳，好的。”
畢竟，多的是在婆家受了委屈而娘家又不作為的，女孩子婚後就會發現有個強硬又有實力的娘家是件多麽幸福的事情。
但顯然，
顧婷不這麽想。
時念話音剛落，顧婷“哇”地一聲就大哭起來：
“他哪兒對我好？他就是個瘋子！他根本不是個人啊！他根本不是為了我好，真不是，真的不是！他真的有病啊，時醫生，你怎麽就不信我呢？他真的是個瘋子啊！！！”
顧城根本不是為她好，他就是個瘋子，她巴不得他死了才好！！！
時念：“......”
過了好一會兒終于把人安撫下來，一看時間七點多了，早過了下班時間，時念拿着東西準備回辦公室，離開時，掃了一圈病房，看着碎了一地的玻璃渣，提醒道：
“醫院是公共場合，禁止打鬧，出現什麽意外的話”
“我們會賠的，”保姆很自然地接過話，笑容裏滿是不在乎的神情，“十倍賠償。”
時念：“......”
呵，有錢。
這麽有錢怎麽不幹脆買個星球搬上去住呢？住在地球不會覺得委屈嗎？
——
“......你都不知道他家保姆的态度，”時念推着手推車在商場裏轉悠，跟電話那頭的閨蜜吐槽道：“簡直就是一副我們有錢想怎麽做就怎麽做，我都能想象出來那個什麽顧總的樣子了。”
家裏的保姆都這樣了，可想而知老板是個什麽态度了。
八成就是個挺着啤酒肚，脖子上挂滿了金項鏈那種土裏土氣，恨不得橫着走的螃蟹！
“啧啧啧，”閨蜜沈夢在那頭舀了勺冰淇淋，涼得倒吸幾口冷氣，含糊不清道：“有錢人都有點兒那什麽，窩桑次（上次）相親那男的，那才叫尊的（真的）......”
“你說什麽？”時念踮起腳尖，從貨架上拿了提紙放進小車裏，看着視頻那邊的人，頗有些無奈道：“你又吃冰淇淋，小心半夜拉肚子。”
“拉就拉吧，我就圖這一時的爽。”沈夢在那邊不在乎道：“反正也沒男的心疼我，我就是一條凄涼的單身狗，嗚嗚嗚。”
沈夢說着又忿忿地咬了一大口冰淇淋。
“你也是一條凄涼的單身狗，咱倆都是。”
時念：“......”
“你說我長得也不醜啊，”沈夢說着說着忍不住拿起一旁的鏡子左右看了看，“這麽漂亮！為什麽都沒有男生追？”
時念：“......你是不是喝酒了？”
沈夢搖頭，答非所問：
“我就不說了，咱們縣城你都知道，看上我的都是看上我們家的錢，你說我除了錢就沒有別的了嗎？怎麽就沒有男生喜歡我呢？我明明這麽可愛！”
時念沒應聲，又挑了幾袋燕麥，随她自己在那邊長籲短嘆的。
“早知道我當年就答應我那初戀了，”沈夢哀嚎起來，“不然也不會單身這麽多年！！！你說是不是？”
時念低頭又挑了些水果。
“你比我強，”沈夢嘆了口氣，“從小到大身邊都不缺追求者，要不是你家那情況，你哪兒會單身到現在。”
“你胡說什麽啊，”時念忍不住笑了出來，“我哪兒有什麽追求者。”
想追她的稍微了解一下她家情況，立馬就退縮了，再說了，她每天不是在醫院就是在實驗室，回了住的地方就想睡覺，哪兒有功夫去想談戀愛的事情。
“你當然有！多了去了，反正我記不清了，”沈夢咬着勺子，“咱們上學那會兒就挺多人喜歡你的，那誰那誰還有那誰。”
時念随口問了句：“誰？”
“顧城啊！”沈夢眼睛一亮，“對，就是顧城啊！你還記不記得他啊！”
時念頓住。
顧城啊......
“就是初二那年你身後的跟屁蟲，嘿嘿，”沈夢笑得一臉蕩/漾，“我記得可清楚了，顧城長得可漂亮了，那小嘴唇粉粉嫩嫩的，紅得跟櫻桃似的，多少人差點兒以為他是女生，啧啧啧，你當年拒絕人家之後都把人家氣哭了，你知道嗎？”
那會兒年級還給顧城起了個外號“顧美美”，厚臉皮的男生還會舔着臉上去叫人家“顧妹妹”。
沒辦法，誰讓顧城長得漂亮，全校的男生站他旁邊簡直醜得千奇百怪，不忍直視。
面對這麽好看的人，也就時念這個一心學習的人不動心了，要是她，現在孩子估計都能打醬油了。
時念回過神來，忍不住反駁道：“你又胡說八道！”
“我哪兒胡說了，”沈夢翻了個白眼，“全校人都知道他喜歡你，好嗎？你但凡把你那眼睛從書本上挪開點兒也不至于單身到現在，你知道嗎？”
十五歲的美少年，當年的初戀要是這個級別，她也不會分手了。
嘆氣。
時念哭笑不得，“什麽跟什麽啊！”
顧城那會兒是轉學生，借住在親戚家，性格內向又認生，剛到學校就被幾個男生給當成女孩子調戲了一通，她當時是班長，很自然地就幫他了幾次。
久而久之，顧城就習慣性地跟着她了。
至于什麽喜歡不喜歡的，那會兒都還沒成年，哪兒懂什麽喜歡不喜歡的，無非就是依賴心理罷了，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肯定會對第一個幫助的人心生好感，這不是很正常的嗎？
“反正我要是你，”沈夢看着她，斬釘截鐵道：“我肯定不轉學，我這輩子都不上學了，我要用我的錢和帥哥過一輩子！！！”
時念忍不住打擊她，“時間是把殺豬刀，當年的美少年很有可能現在已經是個”尾音在看到迎面走過來的男人時候沒了。
“是個什麽？”耳機裏面沈夢的聲音還在咋咋呼呼的，“我不管！帥得肯定一如既往的帥！你不能再讓我破滅了！在我印象中他就是個帥哥！大帥哥！”
美少年只會成長為大帥哥！
當年的男同學長大後醜得簡直還不如當年，她可不敢想象顧城那個小帥哥搖身一變成了滿臉胡須邋裏邋遢的成年男人。
小李子在她心目中永遠就是當年的傑克！！！
“......是啊，确實一如既往的”時念愣在原地，看着站在不遠處的男人，喃喃道：
“好看。”
有些人有些事，哪怕只是短暫的相處，也讓人記憶尤深，即便是過了好些年，只一眼，也能讓人認出來。
顧城的五官變化不是很大，比起當年，長開了許多。
沒有少年時期的青澀和稚嫩，面容看起來更為深刻了一些，尤其是那雙眼睛，眼尾微勾，眉眼間透露着一股疏離和冷漠。
穿着酒紅色的貼身西裝，身材修長，矜貴又精致，依舊是那張臉卻宛若換了個人一般，完全不是當年那個跟在她身後唯唯諾諾不敢應聲的顧城。
身後還跟了一些人，看起來像是商場的工作人員，顧城走在最前面，氣場十足。
怕認錯人了，時念還特意用力地眨了下眼。
真的是顧城啊。
他變化可真......大。
“顧”時念張了張嘴，正想要上前打聲招呼，看到冷藏區反光的鏡子裏照出來的自己，猶豫了。
鏡子裏的自己，油光滿面，頭發松松散散地紮在腦後，上了一天班下來，這會兒已經淩亂得不像話了。
身上穿得是之前商場促銷折扣的衛衣，下身的牛仔褲看起來有點兒泛白，腳上穿得是那種輕便的塑料泡沫鞋，在醫院裏走路方便也不累腳。
時念看了眼反光鏡裏的自己，再看了眼不遠處的顧城，默默地咽下了要打招呼的想法。
這會兒要是湊上前去打招呼，會被誤以為是不懷好意想要搭讪的吧？
時念重新把耳塞戴了上來，冷不丁地說了一句：
“我見到顧城了。”
那邊安靜了三秒。
“真的？！！！！”
說曹操曹操到！
啊呸！說小李子小李子到才對！
“嗯，”時念說着刻意挺直了身子，重新推着小車一臉淡定地繼續走着，面不改色地說道：
“他變樣兒了。”
“啤酒肚，謝了頂，安了假牙還雙下巴。”
又安靜了三秒。
視頻那頭傳來了沈夢撕心裂肺的吼聲：
“不！！！！！！”
時念說完就直接挂了電話，刻意從顧城身邊繞了過去，隐約感覺到有人在看着自己，不太确定是不是顧城認出她了。
但願沒有。
也應該沒有。
轉彎的時候感覺後背的視線弱了許多，時念松了口氣，沒忍住，扭頭看了一眼。
恰好和顧城的視線對上。
時念：“......”
慢吞吞地收回視線，背對着顧城吐了口濁氣。
他大概......也許......可能......應該認不出她吧。
時念沒敢再多待，身體比腦子反應得快，迅速到收銀臺結了賬就離開了，一絲留念都沒有。
半晌，
顧城收回視線。
驀地，輕笑一聲，低頭看着手中的餐卡，照片上的人笑得自然又矜持，微微勾起的唇角讓人忍不住想要......親吻。
指腹在卡面上慢慢摩挲着，拇指和食指按在兩側，中指微微用力。
“啪”地一聲，餐卡從中間應聲裂開，斷成兩半。
“顧，顧，顧顧總？”感受到顧城不悅的心情，随行的經理有點兒被吓到了，結結巴巴地問道：“是是是是哪個地方不合理嗎？”
上個月他們商場查出來了一波不合格的産品，被罰了一大筆錢，說來說去都怪武修！要不是因為他，他們也不會被對手坑得這麽狠！
原本想趁着顧總回來前解決掉的，誰知道顧總提前回國了！也也也也不知道會怎麽懲罰他啊？連鎖的幾家商場都被罰了不少錢，股票直接跌了好幾個點！
重新把斷成兩半的餐卡放進口袋裏，顧城看了眼身邊的經理，擡手搭在他的脖子上，笑意森然：
“別再讓我看到你了，懂嗎？”
他可不養廢物。
